奚昭睨他一眼:“若说是,你是不是就能少说两句话了?” 月郤哑口,又被冷风吹了两阵,总算恢复冷静。 “绥绥,”他软下态度,“你在为贴符的事气我?” 他竟还要聊这事儿? 奚昭抿唇,坐在椅子上不快道:“不敢气,转头你又要告诉大哥。” 月郤被这句堵得半晌没出声。 “好绥绥,怎会与他说?”他将椅子拎到她身边,“上回是因为你撞见了鬼,这事儿弄不好还要折损阳寿,所以我才会告诉大哥。遇上这种事,大哥总要更靠谱。” 奚昭将眼一挑,不看他。 撞见鬼? 那明明是他亲妹妹。 月郤又俯过身,语气中带了些撒娇意味:“绥绥,别气阿兄,好不好啊?若是寻常小事,我怎会与大哥说?你看咱俩在花房玩了这么久,他连门前的玉兰树长何模样都不知道——别气我了,好不好?” “那是他没问你。他若问了你,只怕你连树上长了几片叶子都要数清了告诉他。”奚昭曲起手肘推他一把,“离我远些,月郤你好烦!” 月郤却笑:“我还是更喜欢你唤我名字。” 奚昭烦躁拧眉。 是了,她本来就不是他妹妹。要是哪天离开月家,连兄长都不会再叫一声。 “心底有火就该撒出来——你把夜魄弓拿去玩两把,如何?”月郤掌心朝上,手中化出一把银白色的长弓。 奚昭视线一移,落在那恰如寒冰雕成的重弓上。 夜魄弓是月郤的本命武器,他平日里宝贝得不行。 她使过几回。 弓箭离弦时涌起的强大力量着实令人着迷,一点一点唤醒着她更渴望的某种东西。 “好啊。”她忽然拿起果篮里的果子,丢给他,“你放头上,咱俩一起玩。” 月郤会意。 他走至另一边,将果子放在了头上。 素日嚣张的小少爷站在那儿,心甘情愿当起了靶子。 奚昭举弓拉弦。 一支银色箭矢逐渐凝聚成形,箭尖晃晃悠悠,最后对准了他的颈子。 “嗖——”一声,箭矢破空而过,恰好擦过他的脖颈。 颈边擦过一线灼痛,月郤一动不动,目光跟随那支箭往左瞥去。 箭尾震颤,箭身深深扎进墙里,竟没进数寸有余。 若是刺进喉咙,只怕要将他扎个对穿。 “射歪了,不过幸好没伤着你。”奚昭拨了下弓弦,“阿兄,要再来吗?” “来啊,怎么不来。”月郤笑眯眯道,似乎根本不在意那箭是否会射中他。 奚昭复又拉开弓弦。 箭矢成形的间隙,她忽道:“月郤,等身子再养好些,我还是想走。” “走?”月郤意识到最近她总提起这事,便问,“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但我前几天翻了舆图。”奚昭说着,闭起一只眼,箭尖缓缓瞄过他的肩、颈子、脸颊、眼睛……“太阴城往东有一处城池,多为凡人。当地还有书院,可供凡人修炼养心。” 末字落下,她松开弓弦。 箭矢离弦,裹着凌厉箭风,精准无比地扎透了果子,且又往墙里嵌去几分。 青果碎得七零八落,在被汁液溅着的前一瞬,月郤往前一步,避开。 奚昭继续道:“等去了那儿,你也能时常来找我。你要不嫌,等我找到住处了还能给你留一间房。” 她说得慢声细语,月郤也当真想象起一些东西。 若是她去找住处,定然会挑个安静场所,不像现下,总有人出入搅扰。 或许会带个小院儿,养些珍奇花草。再养只猫,或是狗——她以前就想养,不过大哥不喜,便没再提过了。 想到猫狗,他忽然问:“那大哥呢?” “大哥?”奚昭斜过弓身,指腹在上面轻轻抚过,“这我倒没想过,等找到住处了再看吧。” 月郤从这话里读出些许言外之意—— 她没想过大哥,却念着他。 那是不是说明,在她心底要更重视他? 这一比较使他的心间陡然膨胀开一丝奇异的满足,甚而冲淡了方才的酸妒。 但很快他就又心生烦躁。 他怎能将兄长放在天平的另一端衡量? 实在太不该! 眼看着他眼梢扬笑,又蹙眉抿唇,奚昭不着痕迹地收回打量,将弓递还给他。 “不想玩了。” 月郤这才回神,望着她手握重弓的模样,他心下一动。 “再陪我玩儿一把吧。”他走到她后面,俯下腰身半拥住她。 奚昭知晓他和月楚临都是月光织成的妖物,她下意识觉得此类妖物理应是清幽、冷静的。 但拥着她的身躯像极六月的烈日,热腾腾地烧着她,熨帖在背后的胸膛也传过一阵快过一阵的心跳。 月郤覆住她的手,引着她拉开弓弦。 他道:“你的箭术精进不少,记得头回拿这弓时,连箭都不大能扯出来。” “练得多了自然就熟了。”奚昭由着他拉开弓弦。 “以前是瘴毒没清干净,练这东西对你无甚好处。但现在你身体好了,又喜欢,赶明儿我找人做一把弓送你,如何?” 奚昭却道:“不用,现下还不急。” 月郤沉默一阵,又提起蔺岐:“绥绥,那姓蔺的道人是赤乌境的人,以后还是少与他来往为好。” “为何?”奚昭不解,“大哥既请了他来修缮禁制,又哪来远离的道理?” “大哥请的是那太崖,谁能想到他竟收了个赤乌境的人当徒弟,还是个——算了,总之你记得,赤乌与太阴的关系不算融洽,这两年更颇有些水火不容的意思。” 奚昭原想说她又不是太阴境的人,但又觉得说了也没用,索性不作声了。 “还有……”月郤踌躇片刻,语气里带了点儿哀求的意思,“他既然住在月府,这段时间肯定免不了和他打交道,但你能不能……能不能别把他往这儿带?” 奚昭好笑道:“他又没招我讨厌,这里也不是什么禁地,我为何不能让他来。” 月郤忍着心底躁恼,艰涩开口:“你先前不是说……不是说这里算是个秘密,不叫外人知晓吗?” “我竟说过这话?都记不大清了。”奚昭感受到身后人明显僵硬两分,稍顿,又补一句,“而且就算答应了不说,也并非一定要守约——你应该最清楚这点的。” 她语气平常,一字一句却跟针似的往月郤心上扎。听到最后,他脸上的血色倏地褪得干净,头脑一阵轰鸣。 “可这不一样,我……” 在他再度开口之前,奚昭率先松开手。 箭矢飞出,竟是恰好射中刺破青果的那根箭,又破开箭尾,生生从中劈开,最后紧钉在墙。 她回眸看他,面容平静。 “还要玩一把吗?月郤。” - 离开小院时,月郤还有些恍惚。 无数思绪翻搅成乱麻,根本没法理清。他漫无目的地在雨中乱闯,等回过神时,才发觉走到了月楚临的书房跟前。 暮色四合,书房里已燃起一豆烛火,在雨帘中飘摇。 他盯了那烛火片刻,然后推门而入。 “大哥。”他看向正提笔写字的月楚临,唤道。 月楚临并未抬头,只温声道:“今日如何有空到这儿来了?门旁有竹篓,可以放伞。” 月郤“嗯”了声,放下伞后大喇喇坐在了桌旁。 暖黄的灯光里,他默不作声地打量着长兄。 父母离世已是十多年前,他亲眼见着他的兄长挑起重担,在无数觊觎中撑起月家。太阴境中无论是谁见他,都要称一句世无其二,飘飘洒洒的拜帖更如鹅毛大雪般撒进月府。 他理应依他、敬他,毫无保留地信任他。 可如今,这份信任却被催生出一丝微弱的怀疑—— 在兄长心底,他该是什么身份? 他自然见过他的长兄如何端着副君子面,却又毫不留情地朝宿敌落下冷刃。就连垂涎家主位置的月家旁系子弟,也被他一一除尽。 那时他错愕于兄长的雷厉风行,不解自小总以笑面迎人的哥哥,竟会有这般无情的一面。 但长兄一直纵容着他,以至于这点惊愕刚冒出苗头,就又消失不见。 而眼下他却想,若他对家主的位置也存有几分渴望呢? 兄长的纵容与他的言听计从,究竟谁先谁后。 陡然冒出这念头,月郤又是一怔。 许是感受到他的异常,月楚临住笔,抬眸看向素来闹腾的胞弟。 “今日这般沉默,倒是少见。” “哦,哦……”月郤回神,勉强笑道,“这两天处理妖乱,着实累人。” 闻言,月楚临那温和神情间多了些许不悦。 “我先前说过,这些时日切莫四处乱跑。” 月郤哼笑:“不过是些小妖作出的乱子,难不成还能牵扯住我?” 月楚临的语气还算温和:“不是怕你被牵扯住,而是恶妖行事向来鬼祟。若被算计,只会影响那事。你这些时日都去了哪处,遇着了什么妖,有无行事不妥的地方?” 月郤渐敛起笑。 他以为他是关心他,不想还是怕他影响了他的计划。 鬼使神差间,他想起了奚昭与他说过的话。 ——难道大哥对你就毫无保留? 他眼皮一跳,尚未想清,就已脱口道:“大哥是不信我吗?” 月楚临的神情并未变化,只一双眼眸在昏色中显得格外幽深。 “月郤,”他问,“你方才说什么?”
第9章 有一瞬间,月郤感觉自己看见了面对那些亲族时的月楚临。 他忍住从心底涌起的不适,又问一遍:“大哥忧心我搅乱计划,是不是因为不信我?” 月楚临重新拿起笔,慢条斯理地写着:“必然要你做的事,何来信与不信。如若我说不信,难道还会将你逐出这筹算?” 月郤咬牙。 他的言外之意,便是如果有更合适的人,就不会选他吗? 月楚临似有察觉,掀起眼帘扫他一眼,眉眼温温和和的。 “月郤,如何不应声。” “是。”月郤别开脸,双眉紧蹙,“我知晓了。” 月楚临移回视线,侧脸上有烛火跳跃。 “奚昭这几日可还好?近些天鬼界来信,忙于此事,无暇去看她。” “她好得很。” 月郤垂下头,半边脸掩藏在朦胧夜色中,神情晦暗不明。 “上回大哥让人在她院子里贴了辟邪符后,周围的阴灵就少了许多。月圆夜没到,问星也没出来过,不会惊扰到她。不过今晚在下雨,也不知月问星……算了,待会儿我再去看一眼。” 月楚临:“她身体渐好,往后只会引来更多妖鬼。你要随时照看着她,以免遇上什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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