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太不正经。”他道,“不知要与你说何话。” 太崖:“……” “玉衡,有时过于坦诚并非好事。”他起了身,双手抄在袖里,“你也着实会为自己找些麻烦。” 蔺岐稍蹙起眉,因着不大心喜,语气也生硬:“助人是弟子职责所在。” 太崖敛笑,眼底情绪不明。 “为师不是在说你给了她辟邪符那事。”他道,“帮人可以,但她到底是月家人,不必走得太近。” 蔺岐沉默一阵:“弟子知晓。” “还有,”太崖往亭外走去,错身时乜他一眼,“为师不会干涉你与何人往来,只切莫毁了道心。” 蔺岐迎上那目光,语气冷淡:“岐自有分寸。” - 另一边,奚昭回房后就往床上垫了层绒被,又把虎崽儿放在上面,仔细擦着它身上的血污。 擦拭时,那虎崽儿疼得不住哼叫。 想起太崖的嘱托,她给它吃了些镇痛的药丸,随后弄了肉来。怕它吃不动,她打成肉糜,用扁平的木头勺子舀了喂它。 但虎崽儿只舔了口就不愿再动。 “不爱吃吗?没事,吃了一口也好,要不要喝水?”奚昭放下碗,耐心喂它喝水。 这回它喝了不少,不过喝水时一双眼珠子始终盯着她,提防意味分外明显。 奚昭只当没看见。 她又不怕它。 府里不知设了多少禁制,这老虎崽子要有什么歹心,估计还没动手就会被抓住。 “好好养伤,我从道君那儿买了不少药,他说了不出一月就能好。等有空了我再给你做张小床,这样你睡得也舒服些。不过得藏起来,免得被发现。之后你要想修炼,我就想办法给你弄些秘籍。” 老虎听着她在耳边絮叨,渐渐卸下心底的防备。 她好像……是真心要照顾它。 它甩了下毛茸茸的尾巴,正要缠上她的手腕,就又听见她道:“等修炼好了,你就乖乖听我话,我指哪儿你打哪儿,我指谁你咬谁。” ? 奚昭的脑中浮现出月府管家被老虎尾巴拍飞的场景,她忍不住拍了下虎崽儿的脑袋,笑得两眼弯弯:“咱俩可真厉害!” …… 老虎将尾巴一盘,眼睛阖上了。 它还是睡觉吧。 第二天蔺岐果真来了。 不仅人来了,还带了不少治疗伤口的草药,以方便她照顾那幼虎。 太崖说得不错,蔺岐的确喜欢灵兽。往后几天他也时常过来,又不知从哪儿弄了些照料灵兽的书给她。 时不时还要叮嘱她喝药,说是先把身体养好了,才方便日后修炼。 两人熟稔些了,奚昭也会抱着老虎崽儿找他,每天乐得自在。 一晃几天就过去了。 六月天变得快,早上太阳刚出,不久就又开始落雨。 但仍旧闷热,走在路上连呼吸都不大顺畅。 正午,月郤打了把伞疾行在路上。被他护在怀里的漆木食盒没洒着一滴雨,反倒是他的肩头打湿一片。 不远处,一小厮举着伞匆匆跑过,踩得泥水四溅。 月郤认出那人是奚昭院儿里的,隔着雨帘唤他:“秋木!” 秋木停住。 “小少爷好。”他道,“您是要去看小姐?” 这条道往里走,仅能通向奚昭的小院。 月郤点头,视线落在秋木手里的药上。 “绥绥这两天喝药怎么样,她要是嫌苦,就多熬些糖水给她喝。”他露出怀里食盒,有意让他看见,“今天就算了,我买了些糕点,比糖水好吃。” “劳小少爷费心。”秋木笑道,“不过小姐这两天都好好喝药了,每回一到时候还催着咱们熬药。这不,今天这药还是提前去拿的,待会儿回去就煨上。” 听了这话,月郤也笑:“当真?往常总说喝那药起不了什么用,现在怎么愿意喝了?” “算是。”秋木说,“最近这几天蔺道长常来看小姐,不知说了什么话,小姐不仅愿喝药,心情也好上不少,我——” 话说了一半,就生生噎在喉咙里。 他看着面前脸色渐沉的小郎君,一时不作声了。 “哪个蔺道长?”月郤道,“前些天来府里修缮禁制的道人?” “是。” 月郤远远望了眼奚昭的院子。 这些天他忙着在外面处理妖乱,一直没回来,对那“蔺道长”也没什么印象。 只记得是个不说话的闷罐子。 “他现在还在那儿?”他问。 明明之前还总说那药没用,喝了只坏心情,现下跑来个陌生道人,三言两语就哄得她态度大变。 秋木答了声“是”,声音渐弱。 “从几时起的啊?这两天绥绥寄来的信里也没提起这茬。”月郤尽量将语气放得平常,不过锐利的目光始终紧锁在远处的院子上。 他经常在外面处理妖乱,时日久了不免想她,就变着法儿求她写信。也不用写上许多,就说说近些日子做了什么,可否开心之类的话,他便已心满意足。 可近些天他收到的信无不敷衍。 字迹潦草不说,信里也只寥寥几字。 ——尚可。 ——近日无事。 ——平安。 ——无甚趣事。 …… 无甚趣事。 月郤攥紧那漆木盒子。 好啊。 好! 原来不是没时间写,而是心思全在旁人身上。 也并非无甚趣事,只不过没有能与他说的事! 秋木斟酌着答道:“应是从入府后第二天开始。” 月郤忽地冷笑出声。 他忍住心底那股无名火,大步往前。 “走罢。”他道,每个字儿都跟磨出来的一样,“刚好没与那蔺道长打过招呼,让我也去瞧一眼这蔺道长生得如何一张金口。” 他走得急,等赶至小院时半边身子都已经打湿了,湿漉漉黏在身上。 但他恍若未觉,穿过梅树林就朝里走。 树林里的凉亭底下,没人。 前厅没人。 书房里也不见人影。 转了一大圈,落在后面的秋木才匆匆赶上。 “小少爷,”他喘着气道,“小姐应是在玉兰花厅里。” 玉兰花厅处在小院后面,位置隐蔽,因厅前生了两株玉兰得名,厅屋里头还养了不少花。 月郤脸色陡变。 “花厅?”他不敢相信似的,又问一遍,“真在花厅?那蔺岐也在里头?” “是,小姐不想外人搅扰,这些天都是在花厅。” 月郤急促呼吸一阵,脑中有如蜂群轰鸣。 这回冲脑而上的不仅是怒火,还有委屈。 那花厅是他让人修的。 原先是个旧厅屋,但她很喜欢屋前生的两株玉兰,他便让人重新修缮一番,改让她养花。 花厅的样式、摆件,就连檐下的几串响玉都是他俩一起定下的,并无旁人插手。 挂上响玉的那天,她还开玩笑说这里像是他二人的秘密,不能叫别人知道。 秘密。 当日听见这话时,他只觉心头都被撞得松软。 而现在她却带了别人,还是个陌生人进去。 凭什么! 那人有什么资格?! 他收起伞,忍着怒意赶去花厅。 走到花厅门口,他一眼就望见了奚昭。 她正在摆弄一盆绣球,身旁便是那蔺岐。 绣球花色多,许是看见一朵颜色奇特的,她伸手拽了下蔺岐的衣袖,另一手指给他看,还在低语着什么。 见状,月郤清楚感觉到脑中似有一根弦被猛地拉紧,再倏然绷断。 “绥绥!”他不受控地出声叫她。 奚昭被惊了一怔,再才回身。 “阿兄?”她站在原地没动,“找我有事吗?” 月郤一步跨上长廊,带进满身潮湿气息。 他忍住心底躁怒,把糕点盒放在了矮桌上。 “今早去买了些糕点,若是觉得药苦,可以吃些。” 奚昭笑意渐敛,明显没方才那般高兴了。 “嚼多了牙疼,这会儿不想吃,阿兄你拿回去吧。” “不想便先放着,何时想吃了再拿。”说完这话,月郤才把视线投向蔺岐,“这位是蔺道长?听大哥说了修缮禁制的事,这段时间还要劳烦道长了。” 蔺岐神情如常:“无碍,是岐职责所在。” 月郤点头,又说:“不过依着大哥安排,两位道长都是住在宁远小筑,是遇着什么麻烦了吗,如何找到我小妹这儿来了。若有什么事要安排,尽可找我。” 蔺岐本来是为了那虎崽儿来的。 奚昭怕被人发现,就将小崽儿养在了花房里,这两天那幼虎的伤情好转许多,方才刚睡下。 但他还记得她说此事不能让人知晓,便有所隐瞒道:“并无麻烦,不过与奚姑娘聊得投机。” “投机?” 月郤扯开笑,但眉眼间仍见戾气。 “那都聊的什么啊,让我也听听,说不定我也感兴趣呢?” 话音刚落,一直没出声的奚昭忽然来了句:“感兴趣,然后再说与大哥听吗?” 月郤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不见。
第8章 蔺岐的视线在两人间游移两番。 不消细看,他便瞧出奚昭在和这人置气,而这位月家二公子对他又有着莫名的敌意。 他不愿掺和进这等复杂的关系中,又恰好收到太崖的纸鹤传书,索性起身道别。 月郤没多说话,只盼着他立马就走。 最好是消失不见,再别回来! 奚昭知晓太崖找他定是有事,也没留他。她拿起把油纸伞,递给他:“小道长,拿把伞走罢,免得淋着雨。” 月郤看见,整颗心就像浸进了初夏的橘子水里,酸得他浑身在抖。 他死盯着那把伞,恨不得将其盯出个大洞,最终也没忍住道:“蔺道长那般厉害,连个避雨术都不会吗?” 这话简直酸得人牙疼。 蔺岐的手已经搭至伞上,闻言身形一顿。 他和奚昭同时看向月郤。 见他那半身湿漉漉的模样,奚昭笑得不算客气:“你的避雨术最厉害,直接把自个儿变成了伞是吧,淋得满头是水。” “好啊,我是伞。”月郤睨向蔺岐,“蔺道长你也别拿那把伞了,直接举着我走罢,省得我在这儿惹人心烦!” 蔺岐早就听师父说过月家二子的脾性,知晓月郤贯是个嚣张跋扈的。 如今一看,果真不讲理。 他不欲与这人多作纠缠,接过伞道:“师父催促,岐先行一步。” 等他走远了,月郤才又看向奚昭,话里的不满意味十分明显:“刚来府里时防我和大哥跟防什么似的,这人才来几天,就已经一起赏花听雨了。怎的,个闷罐子更合你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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