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果然陛下当真要派儒生出海,宋家说不得要做个表率,想全身而退也难。 那茫茫大海令人闻风丧胆,万一出去了,生死难料,纵然能保太平,可大家在大禄朝过惯了人上人的日子,突然几年背井离乡开荒拓野的,这谁受得了。 秦放鹤说:“陛下心思,远非我等臣子所能揣测的,不过说来说去,来日只管跟随陛下脚步也就是了。” 赵夫人听罢,不免叹息。 听这个意思,是有八分准了,看来不放点血,只怕是不成的。 见她如此,秦放鹤索性又貌似不经意提了一嘴,“故土难离,这些事陛下也明白,若果然成行,便是我朝颜面,也是陛下恩德广洒,说不得便要立功了……可话说回来,世间事多是十全九美,这海路茫茫,难免……” 赵夫人和阿芙心尖儿一颤,都听出了他的画外音。 这件事,说是苦差事,也不尽然,但确实风险极大,保不齐就回不来了…… 果然,下午赵夫人匆匆出城,回到国子监同宋伦一说,后者顿时就将心里那点忧愁抛到九霄云外,细细琢磨起来。 言之有理! 送去容易,回来难呐! 让谁去,让谁立功,让谁回来,猴年马月回来,如此种种,可操作的地方太多了。 固然是危险,殊不知,也是机会,打造一言堂的机会。 宋氏一族对外倒也罢了,可内里呢?本家分家枝杈纵横,各怀鬼胎,有支持自家的,自然也有反对的,烦不胜烦。 偏偏为了名声,还不能轻易动干戈。 如今,可不就是天大的机会来了么!
第116章 平静 当日大朝会上,秦放鹤一番“百姓不易”的话难免触犯到某些世家贵族的利益,几位皇子也担心万一拉拢了他,又吓跑其他盟友,不由踟蹰起来,无形中给了秦放鹤几天清净。 天元帝开始频繁召见进京述职的地方官,与他们详谈,深入了解实况。而了解得越多,天元帝也越加感慨,还真是让那个小子说着了。 各级各部,情况各不相同,甚至哪怕毗邻的两个村子,一个地势高些,一个地势低些,向阳、背阴,就不能一概而论。 一刀切的策略是行不通的,需得对症下药。 那小子当时说过一个词儿,叫什么来着? 哦,精准扶贫。 除此之外,选拔一批有魄力的地方官也迫在眉睫,不能总想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混日子,得敢想敢干,不然朝廷养他们做什么呢?照葫芦画瓢,谁不会? 在这件事上,远东知州周幼青做得就很不错,颇有成绩。 唉,得力的人还是少。 半夜天元帝睡不着,就跟皇后念叨,“朕有心去做,尚且如此艰难,那许多地方官出身大族,不识五谷、不辩禽畜、不沾春水,一味高雅起来,如何敢指望?” 所以必须得有一批底下起来的寒门子,能力品性暂且不提,起码上来就懂这些。 懂,就有可能干成。 皇后也小五十岁的人了,还被拉着熬夜,也是好气又佩服,“陛下说的是,不过底下的人读书艰难,上来的人就少,说不得要略等一等。” 天元帝叹了口气,“只不知我等得了多久……” 待过了知天命之年,他还能有多少光景? 想做的事太多,剩下的日子太短,几个皇子呢……难当大任,叫他如何放心得下? “快别说这话!”皇后一声儿打断他的多愁善感,“前几日还不知是谁到处炫耀,能拉得开重弓,一箭射中鸽子眼的……” 哼,才有嫔妃怀孕,你却做什么娇娇儿,偏不惯着。 说完,径直翻过身去睡了。 天元帝:“……” “你瞧你,身为中宫的宽和气度温柔小意呢?”天元帝啼笑皆非道。 谁知这话偏就戳了马蜂窝,不提还好,一提,皇后就冷不丁丢过来一句,“若论温柔小意,哪里比得上陛下的王贵妃?” 天元帝:“……如今哪里还有什么王贵妃!” 早几年就贬了,怎么还想着这茬? 皇后不理他,片刻后,还真就睡过去了。 天元帝无奈,摇摇头,也拽拽被子睡着了。 虽被刺了两句,但心里还挺受用,倒叫他想起来年轻的时候,那会儿的皇后可比现在活泼多了…… 差不多前后脚的功夫,秦放鹤正睡着,就隐约觉得身边人动弹,瞬间睁眼,“可是哪里难受?” 阿芙不曾想他这般警觉,倒有些不好意思,习惯性否认,“无事。” “哪里抽筋了么?”秦放鹤听说,孕期女子极易缺钙抽筋,忙命人掌灯。 阿芙忙不迭制止了,“确实没有,哪里就这样大惊小怪的……” 秦放鹤晓得她惯爱报喜不报忧,不信,“你素来安睡,如今却半夜醒来,必然哪里不妥。夫妻一体,有什么事不好同我说呢?” 听这个语气,是不问出来不罢休了,阿芙犹豫了下,抓着被角,很小声地说:“就是,就是有些肚饿……” 毫无征兆地,饿醒了! 这却叫人怎么好意思说呢? 就这?! 秦放鹤一怔,松了口气,语带笑意,“如今你一人吃两人补,自然饿得快些,这有什么可害臊的。想吃什么,马上叫厨房里做了来就是,即便家里没有的,左不过往外走一遭。” 阿芙听罢,胸腔内立刻被酸软的欢喜充斥了,口腔中更是不受控制地分泌起唾液来。 她的声音像极了蚊子哼哼,“……想你那日做的酸酸辣辣的汤粉了。” 想吃,现在就想吃,想狠狠吃一大碗! 她觉得是不是自己有些刁钻了,哪儿有大半夜催着自家相公下厨房的呢?传出去成何体统! 可,可就是忍不住想,想极了! 秦放鹤低低地笑起来,当即叫人点灯,披衣下炕,故意说些俏皮话宽慰,“原来是那个,我还当是龙肉呢,这有何难?” 上辈子他同事的老婆怀孕,还有半夜想吃高铁盒饭的呢! 自从阿芙有孕后,口味就有些变了,不过她素来内敛,轻易不肯主动开口,所以一旦有空,秦放鹤就会琢磨点开胃小菜与她尝鲜。 那日见厨房里有一筐绿豆粉皮子,秦放鹤嘴里正有些寡淡,就用肉末炒酱做了个锅底,加上绿豆粉煮熟了,再点上香醋、胡椒等调味,小两口关起门来干了一大盆。 “呸,什么话也敢胡说!”阿芙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世人都说,真龙天子,陛下是真龙化身,你好端端的在这里说什么吃龙肉…… 灯亮了,见阿芙脸上红扑扑,眼里亮闪闪,又是害臊又是期待的看着,秦放鹤失笑,“正好我也有些饿了,说不得加一顿。除了这个,可还有旁的?” 阿芙当即摇头,“没有了没有了!” 大半夜闹着要吃东西,已是以前未曾有过的经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那我瞧着办,你且等等,马上就好。”秦放鹤麻溜儿穿好衣裳,果然往外去了。 厨房里值夜的人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半夜遭贼了,若非跟着的人及时出声,烧火棍都要抡上去了。 看清来人后,他哭笑不得道:“阿弥陀佛,哎呦我的老爷,您可吓煞小人了,若是要宵夜,只管吩咐一声儿也就是了。” 秦放鹤笑道:“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你且去,我自己瞧着摆弄。” 煮酸辣粉的空儿,秦放鹤又从水缸里捞了几尾虾子,拔了虾线、熬了红彤彤虾油,做了个酸甜口的虾球。 优质蛋白质还是要补充的。 稍后阿芙见了,果然胃口大开,一股脑吃光了。 怕积食,秦放鹤就拉着她在屋里溜达,阿芙犹豫了下,试探着看他,“也不知是男是女。” 以前还不觉得,如今真的有孕,阿芙时常觉得自己仿佛变了个人,越加爱胡思乱想。 秦放鹤知道她的心思,柔声道:“生男生女天注定,都是你我骨血,难不成还能厚此薄彼?” 在这个时代,只有男子可出仕为官,他们两边又都是这样的背景,有所期待在所难免。 见阿芙仍有忧色,秦放鹤便道:“放心,纵然是女儿,我也会将她培养成一名合格的政客。” 他们这样的人家,无论男女,都脱不开这潭水。 便如董芸,她虽是女子,可在董门之中实际发挥的作用可一点儿不比董苍少…… 进到十一月,昔日太学同窗们陆续递了消息回来。 “那位解元么,学问没得说,又是正经好人家出身,一应待人接物也要得,只是难免有些精明的傲气……” 傲气么,倒不算什么,毕竟年仅二十一岁就高中乡试解元,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休沐那日,秦放鹤亲自往城外去了趟,捡了几张信件与宋伦和赵夫人看了。 宋伦本人是极满意的,只赵夫人还有些担忧,“若论精明,也算不得什么短处,只不晓得精明到何种地步?” 宋伦听了,眉头微蹙,“依我说,你便是最多心的,难不成人人都要呆子似的?若果然弄个呆子来,你又看不上眼了。” 眼前坐着的这个姑爷就不精明?满天下的儒生都要被他算计进去了。 我倒是想再找个这样的,可找得着么?! 赵夫人一声没言语,只看着秦放鹤,等他回答。 可这种事,秦放鹤还真不好帮他们下断论。 且不说时下还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怕他是陛下新宠,毕竟年岁摆在这里,也断然没有干涉小姨子婚嫁的道理。 况且结婚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万一自己说好,日后他们过得不好了,岂不是自己的罪过? 若说不好,来日错过这个,没挑着更好的,恐怕多少也会被迁怒。 宋伦和赵夫人,俨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需求,但若说真的没有一点共同之处,也不尽然。 “其实这种事,不真过一过,眼下如何说得?”秦放鹤慢慢道,“只看两位想让妹妹的夫婿走哪条路罢了。” 有曾经爱焰熊熊,却湮灭在日复一日的婚后生活的; 也有欢喜冤家先婚后爱,琴瑟和鸣携手一生的。 情之一字,本就难以常理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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