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太知道了! 甚至有可能调回来就是他的本意。 所以卢芳枝试探着上折子给儿子职位时,天元帝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卢芳枝猜到天元帝要对海外用兵的企图吗? 或许猜到了,又或许没猜到,但这都不重要。 因为天元帝亲手为他们爷俩画了一个无法拒绝的大饼:入阁! 天元帝营造了一场专门针对卢实的旖旎美梦,无形中逼迫他们放弃一项: 是继续称霸一方,还是登阁拜相? 卢实一返京,相信很多人都会本能地以为内阁久久悬而未决的最后一个空位,就是为他准备的。 最紧张的会是谁? 柳文韬! 好不容易盼来万国来朝这个立功的机会,狗日的卢实竟然又回来了! 他要跟老子抢食吃! 所以董春一递诱饵,柳文韬就乖乖上钩,心甘情愿。 再进一步说,董春恰恰就是揣度了天元帝的心意后,才做出的决定。 但事实果然如此吗? 不是。 如果天元帝真的是如大家想的那么打算的,大可以直接一道圣旨发出去,命卢实原地入阁! 但他没有。 说到底,一切都在天元帝的掌控之中! 他才是真正的幕后操盘手。 也许在卢实动身北上,却迟迟未接到入阁的圣旨;又或许在卢芳枝试探性为儿子请官,天元帝一口应允的时候,他们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但有办法吗? 没有。 皇命难违,真的一点也没有。 梳理完所有的线索之后,秦放鹤用力吸了一口气,感觉到五脏六腑内的浊气都被冰冷清新的水汽取代之后,再缓缓吐出。 原来如此。 所以相对于这些,什么大阁老小阁老的称呼,都只是无关紧要的皮毛罢了。 在天元帝眼里,都不过是自娱自乐的小把戏。 但卢实和卢芳枝为何不制止下面的人乱叫呢? 是习以为常?破罐子破摔?觉得纵然有点小磕绊,也大局已定,不足为惧? 还是以此不断的提醒,甚至是向天元帝施压? 这些都不得而知。 汪扶风全程没有说话,只是关注着弟子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十分欣慰。 这孩子太省心了。 自己只是抽了一根线头,他就会主动把那一团乱麻整理好。 秦放鹤用力闭了闭眼睛,久违地感受到了身心的空虚。 疯狂输出之后,太饿了。 他从袖袋中摸出一个小荷包,扯开抽绳,又从小荷包里摸出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纸包。 纸包里裹着几块红棕色撒了芝麻的油润肉脯。 汪扶风:“……” 你天天带这玩意儿上衙门?! 当着自家师父的面,饿惨了的秦放鹤也顾不上什么体面,巴掌大小的肉片横竖对折,直接塞入口中,鼓起腮帮子用力咀嚼。 唔,又甜又咸又香,偶尔还能吃到咬碎脂肪颗粒爆出的油脂,细腻柔滑,太满足了。 见汪扶风一点点眯起眼睛,秦放鹤犹豫着递过去,含糊不清道:“……我还小嘛!老加班……” 天元帝自己就是个工作狂,连带着秘书处翰林院也得连轴转,他都记不清加了多少个班了。 谁没年轻过似的! 汪扶风哼了声,果然从徒弟手上掰了一块儿,丢入口中。 咀嚼片刻之后,稍作停顿,干脆利落地把剩下那一小包都抢过来了。 这小王八蛋什么时候做的这样好肉脯,怎么也不见孝敬自己! 秦放鹤:“……” 不是,您好歹给我留点! “吃这些冷硬的玩意儿,难消化,”汪扶风一脸正色道,“师父那里还有昨儿值夜剩下的肉馒头,走,进去给你热热吃!” 秦放鹤:“……” 您可得了吧! 爷俩抄着袖子并肩往回走,秦放鹤暂时放弃思考,“他们要是再找我怎么办呢?” 到了这一步,他也就知道金汝为是在替谁拉线了,恐怕是打着卢实的幌子,替倭国的人“保媒”呢。 之所以搬出卢实这面招牌来,大约也是担心自己不去。 而自己一旦去了,卢实必然不在,届时金汝为大可以随便扯一个诸如“小阁老临时有事绊住了”的理由,难不成自己还能当场拂袖而去? 还是跑到卢实跟前求证? 便如今日金汝为没办法向天元帝求证,自己是否真的要跟孔姿清面圣一样,哪怕知道被算计,也只能忍了。 汪扶风轻描淡写道:“些许小事,且用不着小阁老出面,那金汝为好歹也是三品大员,他不要面子的么?今日吃了闭门羹,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提。” 他顿了顿,略一沉吟,“不过那些倭国蛮夷脸皮极厚,又打着两国交流的幌子,说不得哪天就要堵到你门上去……” 秦放鹤顺着他的话想象一番,顿时就有点恶心。 妈的! 汪扶风甚少从他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厌恶,也觉得稀罕,跟着乐了一下,“你若不喜,能躲就躲,若实在躲不过去的……” 秦放鹤面无表情道:“我就直接上奏陛下。” 我告大家长! 有小矬子骚扰我!
第121章 使团进京(五) 很快,师徒俩预料中的烦恼就登门了。 十一月二十七,秦放鹤下衙归来,阿芙便指着桌上的匣子道:“外头递进来的,说是今儿有两个倭国人来拜访,还学着汉人模样穿戴打扮,递了拜帖……” 门房上早得了消息,但凡外国人来访,一律回绝。 奈何对方丢下帖子和礼物就走,门房也不好扔了,只好进来回禀阿芙。 “我怕有诈,匣子原封未动,封条还在,”阿芙忧心忡忡道,“无功不受禄,子归,不会有事吧?” 秦放鹤笑道:“不要担心,前儿我还同师父说这个来着,今儿不就来了?若他们不动才反常。” 阿芙知道他素来有筹谋,得了准话,不觉心下大定。 “此事宜早不宜迟,他们必然也是掐着我上下衙门的空儿来的……”秦放鹤当机立断,趁着皇城未下钥,直接揣着东西杀了个回马枪。 夜长梦多,说不得要赶紧过了明路,不然谁知道一夜过后,明儿会传出什么风声来! 胡霖进去禀报时,天元帝还在看折子,“嗯?不是刚走?” 胡霖道:“瞧着好似有急事。” “罢了,”天元帝丢开折子,“叫他进来吧。” 秦放鹤进门行礼,先把拜帖和匣子上缴,然后干脆利落把事情原委说了。 “微臣年纪小,哪里经过这样的事?一时六神无主,索性便进来向您讨主意了。” 看得出来,这小子是真烦。 天元帝忽然有点幸灾乐祸,向后歪在软榻上笑道:“怎么,许你算计人家,就不许人家来骚扰你?” 秦放鹤睁大了一双无辜的双眼,看上去真诚极了,“那怎么能叫算计呢?那是睦邻友好,和平交流!” 天元帝:“……” 行吧。 这说法听着还挺叫人欣慰的。 天元帝这两天累狠了,难得秦放鹤主动凑过来,便有意逗一逗,“不过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是倭人呢?使团进城之后不都换成本国服饰了吗?” 秦放鹤急了,“那谁能看不出来?老鸹似的粗嘎嗓子,人半截高……” 话音未落,天元帝就笑得前仰后合,胡霖和几个伺候的内侍也都拼命低着头,浑身发抖。 “哈哈哈哈,你小子,这嘴未免太毒了些!” 天元帝指着他笑骂,又垂眸去看桌上的匣子。 红棕色的小木匣子,成年男子巴掌大小,沉甸甸的,表面仿着本国纹样做出一些装饰,但依稀还能看出些异域风情。 天元帝朝胡霖看了眼,后者一招手,就有小内侍上前用小银刀挑开封条。 里面是满满一匣子海珠,每颗都有成年男子半个指肚大小,白的,粉的,金的,紫的,绿的,黑的,十分绚烂。 颗颗饱满圆润,光泽感极强极亮,跟常见的淡水珠和湖珠截然不同,非常冷傲。 哪怕秦放鹤这种对珍珠一知半解的半吊子,一眼看了也知道是好东西。 天元帝却冷笑一声,随手抓了一把又丢回去,伴着珍珠落下的清脆声响凉凉道:“这些东西最会看人下菜碟。” 私底下给金汝为,给卢实的,全是莲子大小的,到了秦放鹤这儿,就这么大点儿? 知道他是朕看中的人才,却这般怠慢,左不过是欺负他无父无母,年纪小不识货,却又将朕放在哪里。 帝王的心思难猜,也好猜,头一个就是要面子。 说的不好听一点,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们之所以这么巴结秦放鹤,不就是因为朕看重他。 可既然知道,就是冲朕的面子来的,那朕的面子只值这么点东西? 还是说在你们心里,卢芳枝父子俩的地位就是那么重,旁人一概比不上,连朕的面子也可以不放在眼里? 荒唐! 放肆! 短短一瞬之间,天元帝心里就飞速过了若干念头,面上仍是淡淡的,“既然是人家给你的,拿着吧。” 有这个上交的觉悟,很好,不过他富有四海,还看不上这仨瓜俩枣的。 谁知秦放鹤竟一撇嘴,抱怨道:“微臣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呢?不能吃不能喝的!” 天元帝都没想到他会说这句话,愣了下后,随手抓着什么丢了过去,“你这不识货的蠢才!当真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骂完,他自己也笑了。 秦放鹤当真不识货吗? 还真不是,纵然只知道点皮毛,也清楚这等品相的海珠要比同体积的银豆子值钱许多。 但他不能理直气壮就这么收下,也不能表现的太过推脱,那样就假了。 这么三分真七分假的挣扎一回,既显示出自己的赤子心性,又能逗天元帝开怀一笑,何乐而不为? 那么天元帝知道他的小心思吗? 很难不知道。 但这并不妨碍他享受臣子变相奉承带来的满足和喜悦感。 便如之前汪扶风所言,帝王宠爱其实是很可怕的事情,当他喜欢你的时候,便会无限包容,纵容你在他面前装痴扮傻、耍小心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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