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他不喜欢你了,谨慎就成了愚钝,聪明也就成了狡猾。 帝王喜怒无常,令人望而生畏。 然宦海沉浮,就是要不断揣摩,乘势而起,不可因噎废食。 现在秦放鹤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让这份宠爱延续得久一些,更久一些,同时在这份宠爱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多做事情,为日后铺路。 天元帝笑了许久,自觉胸口窝着的郁气散了不少,“你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快过年了,拿回去给你媳妇打首饰玩。” 你不要? 朕还偏要给! “是,”这回秦放鹤老老实实收下了,不光收下,还美滋滋看向天元帝,“您怎么知道微臣要当爹了呢?” 天元帝:“……” 朕不知道啊! 你小子在说什么胡话?! 胡霖就在旁边笑着凑趣儿,“陛下,这是在向您讨赏呢。” 天元帝放声大笑,“这么说,朕还装不得傻喽?” 胡霖笑道:“嗨,陛下最圣明不过的,这都追上门来说的,可不是躲不了了嘛。” “罢了,”天元帝摆摆手,“去告诉皇后,让她挑一套精巧头面来。” 特意瞅着秦放鹤揶揄道:“你小子挺能干嘛,快过年了,也是个双喜临门,就当朕凑份子。” 他还挺喜欢这种平民式的参与感,只是动动嘴皮子,就会油然生出一种好像真的一头扎进芸芸众生的虚假的质朴。 秦放鹤麻溜儿谢过,就听天元帝又问:“你师父那样疼你,没赏你点什么?” 他腼腆一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呢。” “哟,那朕还是头茬了。”天元帝一听,越加欢喜。 没人不喜欢被重视。 这小子连要当爹这种大事都是头一个告诉自己,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真的视朕作君父! 连他师父都比不上。 秦放鹤确实没有告诉别人。 现在阿芙有孕尚不满三月,按照旧习俗是不方便对外说的,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是他思虑再三后的结果。 一来这种事天元帝不可能到处宣扬,告诉他也无妨,还能额外刷个印象分。 毕竟当下的刻板印象就是只有一个人真正成了家,有了孩子,才算成熟,可以担当大任了。 二来倭人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一次两次不成,很可能还会有三次四次,但目前阶段,秦放鹤并不适合私底下与他们单独接触,不然很多事事后容易说不清。 那么就需要一个非常合适的理由,让自己分不开身,比如,初次当爹。 他无父无母,家里没有正经长辈坐镇,遇到这种事,慌乱、难以分神,不是很正常的吗? 这么一来,既委婉地向天元帝表示了自己的辛苦,也有可能引发他的怜悯,减轻接下来的工作量。 至少别第一时间推他出去冲锋陷阵。 给领导干活,不能时时抱怨辛苦,那样很容易引起厌烦。但你又不能不让领导知道你的辛苦,不然就白是白做工。 所以什么时候说,以何种方式说,无疑是个技术活。 不多时,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抱着两个锦匣过来,“娘娘说了,既然有孕,说不得要把麒麟儿的那份算上,故而又亲自挑了一套长命锁,十分轻巧,正是婴孩带的。” 说着,亲自打开匣子给天元帝看。 天元帝看了,招招手,让秦放鹤自己抱着,“嗯,皇后有心了。” 是一只下面坠着长命锁的项圈,外加两只同款的金灿灿小手镯。 其中那长命锁是用黄金拉成头发那么细的丝,穿插着宝石珠子制成的镂空祥云锁头模样,精美无匹,华贵非常,戴着好看又轻巧,也不怕坠坏了小孩脖子。 只是容易变形,要等小孩能翻身会动了之后换成别的结实的。 秦放鹤再三谢过,又问天元帝,万一那些倭人或是别的使团贼心不死怎么办? 天元帝云淡风轻道:“那你就去瞧瞧,看他们肚子里究竟憋了什么坏水儿,回头再说与朕听。” 这趟进宫,为的就是这句话。 有了这条口头保证,纵使日后秦放鹤果然与外国使团接触,就是奉命行事,不算私下勾结。 秦放鹤一走,天元帝脸上的笑意就淡去了,像是说给旁人听,又像自言自语,“别家的小子尚且知道有个风吹草动就来讨朕的示下,偏那几个孽子……” 好多事情别人不说,他不问,不代表不知道。 因天元帝今年迟迟不接见使团,那边着实躁动了,不光倭国,进京的若干使团都没闲着,四处打点,他那几个在外建府的成年儿子,哪个没收礼? 可哪个又跟他说了! 这个话题太敏感,胡霖听见了也只当没听见的。 天元帝哼了声,“朕知道,他们大多嫌弃外家不得力,忙着招兵买马,又不敢对本国下手,如今有送上门来的,可不就得了意?” 不是不让他们收,但儿子们大了,跟当老子的有隔阂,有秘密了,这种残酷的现实让天元帝心中难过。
第122章 会面(一) 一匣子珍珠足有数百颗,阿芙一人根本用不完,过几年光泽也就不这么鲜亮了,秦放鹤就拿出一些来赠给亲朋好友。 次日去翰林院时,孔姿清向他道谢,“你嫂子让我告诉你,难为你有好东西还想着她,改日去家里吃酒。” 秦放鹤笑道:“白得的东西,我也不过借花献佛罢了。” “可曾向上报备?” 见秦放鹤点头,孔姿清就明白了,“这几日我家那边也不安生,你可知如今城中的学子们中间渐渐兴了一股歪风邪气……” 各国使团之中皆有精通汉学者,四处找本国学子论道,而未入朝堂的读书人大多头脑简单,看事情相当片面,容易被蛊惑。天长日久的,竟有几个被洗了脑,也觉得左近几个国家一衣带水,又同为汉学渊源,更该和睦一气。如今邻居们有难,又巴巴儿来了,朝廷理应鼎力相助。 这股妖风一起,有心人一眼就看出是怎么回事,故而家中有人做官的世家大族连夜训诫自家后生,不许跟着瞎掺合。 “不怕你笑话,我有个远房表弟竟也跟着人起哄,被家里的人知道了,当众抽了十鞭子,如今还趴在炕上起不来呢。”孔姿清摇头叹道,“上兵伐谋,那些人也算有机智了。这么一闹,陛下不会放任太久,想必择日就要召他们进宫了。” 秦放鹤先点头,再摇头,“不过咱们的陛下可不是那种容易被拿捏的性子,只怕弄巧成拙。” 这一招其实还真管用过,甚至许多时候屡试不爽。 早在几年前他们来朝时,天元帝还没像现在这么心狠手辣,还真是被弄得有点尴尬,出手比较大方。 然今时不同往日,只怕有人要难堪。 果然,腊月初三,天元帝终于赶在年前开始召见外国使团。 但……从欧洲开始的。 如今的大禄朝说自己造船航海技术第二,那都没有国家敢说第一,所以这些远洋国家基本没有直接威胁,都是想做买卖的。 大禄朝不远跨重洋攻打他们就算了,还敢奢望什么! 如今法兰西、西班牙、英吉利什么的,目标基本一致:开放通商口岸,互通有无。 此事涉及国家机密、关税等,且有得谈呢,注定了要漫长扯皮,所以天元帝先见了。 一连数日,翻译科和翰林院的官员们、预备官员们都连着熬大夜,一个个眼眶黢黑。 那单独记录、翻译的卷宗堆满几座书架,太医署的润喉降火汤药也熬了不知多少,药渣滓一车一车的往外拉。 作为外来人士,秦放鹤是精通英语的,当年选二外时,还根据实用性选了西班牙语。 而西班牙语又跟葡萄牙语、意大利语颇有共同之处,所以说得多了,后面两种多少也能来点儿。 如今的古代语种自然跟后世的大有不同,但仔细辨别后,也不难总结规律。 秦放鹤权当补课了,疯狂抄录的同时,也竖着耳朵恶补外语,十分苦中作乐。 腊月初十,休沐,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但秦放鹤没闲着。 他去见使团成员了,高丽的。 得知他的安排后,天元帝半晌没出声,良久才语气复杂道:“你怎么想的?” 多损啊! 先找你的是倭国,然后你同意了,去跟高丽见面了! 这不故意架桥拨火儿么! 嗯,朕喜欢。 秦放鹤给出的理由很充分,“高丽人虽形容猥琐,令人作呕,但确实坏不过倭人。况且高丽位置特殊,若能拿下,一来它可与我们同抗北辽,二来若来日攻打倭国,高丽也可作为中转点,大大降低我军补给的局限性。” 年初北方契丹刚建辽国,比他曾经身处的那个时代晚了不少,而且疆域也略有缩水,这直接导致大禄东北部无限接近高丽! 因为这个缘故,高丽的战略地位也越加凸显。 天元帝听着就笑了。 这小子,可比自己狠多了,话里话外,是非要对那两个国家赶尽杀绝不可了。 “那好,你去吧!” 他还真想看看,这诡计多端的小子能搅起多大风浪。 秦放鹤就去了。 去之前,他还特意找翻译科的同僚临时抱佛脚,学了几句高丽语。 这会儿的朝鲜语还没影儿呢,高丽官方通用的三种语言分别是汉语、高句丽语、百济语,曾经他看韩剧听来的自然派不上用场。 同僚还奇怪呢,“秦修撰,好端端的,您学这个作甚?” 秦放鹤笑而不语。 既然要去见人家,总要展现诚意,而学会对方的语言,便是刷印象分最好的途径,没有之一。 高丽使团方面原本是想走傅芝这条路子的,奈何傅芝自从卢实回京后就万分谨慎,竟不上钩。 不过他不上钩,他抵挡得住诱惑,总有人顶不住。 这次为秦放鹤做中间人的,就是接待团的副官之一,徐本。 “您能来,真是给下官面子,日后但有差遣……”他是当年太学翻译科直接升上来的,压根儿没进过翰林院,与秦放鹤不熟,是真没想到对方答应得如此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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