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又听周县令带着几分笑意怪道:“你这个性子啊,也该收敛收敛,不然只怕来日要吃亏。” 说得是他今天差点把郭腾说死的事。 秦放鹤自然能听出对方并没有真怪自己的意思,当即嘿嘿一笑,摸着鼻子,“一时没忍住,给大人添麻烦了。” 说完,用力抿了抿嘴,好像因为回忆而生起气来,“只他欺人太甚!”又眼巴巴看向周县令,眼中满是浑然天成的孺慕亲近,“有您为学生做主,学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谁能拒绝一只对外张牙舞爪,对内可怜巴巴的大眼睛小狗呢? 周县令也不能。 想起这小子父母双亡,吃百家饭穿百家衣过活,能有今日殊为不易,周县令心中不禁更多几分怜惜,干脆就此揭过另起话题,“如今你也是正经进学的人了,该好生拾掇拾掇,小小年纪却穿这样老气横秋的颜色。” 秦放鹤低头看看自己的深青色老棉布长袍,小声道:“这还是学生新做的……最好的一件衣裳了。” 放肆的效果很好,他决定继续放肆。 周县令长长地叹了口气。 ******* “鹤哥儿!” 在返程必经之路等了半日的秦山觉得自己快要站着睡过去时,终于远远看见熟悉的身影,忙一路小跑迎上去,“你咋才回来啊?没出什么事吧?” 几位眼熟的相公早就过去了,偏没有秦放鹤,秦山都给急坏了,生怕十一弟出甚么事被扣下。 “还是一位姓徐的相公认出我来,说你得了县太爷青眼,留下说话了,叫我不必担心。”秦山拉着秦放鹤上看下看,确认没有问题才放心。 姓徐的? 徐兴祖? 秦放鹤暗道好笑,那厮消息倒是灵通,也颇圆滑,惯会见缝插针卖弄人情。 可惜啊,越是这样刀切豆腐两面光的,最后越容易两头不讨好。 两人一起往回走,秦山还在吧嗒吧嗒说个不停,“今天你走后不久,孔相公就打发桂生来传了话,问你明日可有空没有,若得空,去鸿云茶肆吃茶。再有齐相公也亲自来了一回,见你没回来就又走了。” “他找我什么事?” “哦,说是想找你吃羊肉锅子!” “……” 不愧是你! 两人不紧不慢回到孙先生家时,老远就见外头停了一辆陌生马车,进去一瞧,一位打扮体面的管事坐在上首吃茶,孙先生一家反倒束手缩在一旁,又惊又喜又惶恐。 见秦放鹤回来,那管事脸上才有了笑模样,也不吃茶了,亲自下来指着旁边桌上的一大堆东西道:“这都是大人吩咐小人送来的,相公且看看缺了什么没有。” 秦放鹤知道对方必然不会克扣自己这点玩意儿,只扫了眼就算,又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红封塞过去,“劳烦您辛苦跑一趟。” 那管事来之前得了吩咐,哪里敢要?直接推回来,“替大人办差乃是小人本分,何苦之有?东西送到了,小人也要回去复命,小秦相公留步。” 说完,竟一刻也不多待,径直带人走了。 秦放鹤送了几步,转回来时就发现众人看他的眼神都是闪亮亮的。 “鹤哥儿,”秦山绕着那堆东西转了好几圈,满脸难以置信,“这些,这些都是县太爷送你的?你还连吃带拿啊!” 素来只有老百姓想给县太爷送东西,还不一定送得上哩! 如今,竟是县太爷给俺家鹤哥儿了? “什么连吃带拿……”秦放鹤正色道,“那是地方父母官对读书人的拳拳关怀之情!” 读书人的事,能叫拿么? 肤浅! 他满足了需求,而上官满足了被需求,这是精神层面的相互成全,皆大欢喜。 秦山傻呵呵点头,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 秦放鹤有点没眼看,过去将那些东西简单分作几堆,“文房四宝、书袋、信笺是大家都有的,至于布匹、点心么,确实是单独与我的。” 是的,周县令不光叫人给他装了满满五大匣子点心,额外还有颜色清雅的上等细棉布五匹。 其中冬末春初用的厚实的灰色料子一匹,春衫用的月白、天水碧各一匹,还有一卷浅灰、一卷宝蓝,都是夏日用的薄料,可谓周道。 府试四月,院试六月,正是从春入夏的时节。 秦山替他高兴,喜得抓耳挠腮,语无伦次道:“天爷,这可真是,这可真是……” 县太爷专门给咱家鹤哥儿的东西! 独一份儿! 旁人都没有! 光宗耀祖啊! 到底是孙先生在外应酬多年,能看到更多,欢喜之余不忘对秦放鹤道喜,“小人冷眼瞧着,县太爷这是有照看自家小辈的意思呢……” 非亲非故的,谁会连做新衣裳这样的小事都想着? “以后这话不可再提。” 秦放鹤微微蹙眉,对孙先生摆摆手。 有的话你知我知,县太爷也知,但只能放在心里。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孙先生缩了缩脖子。 是了,县太爷的心思岂是他们这些人能胡乱猜测的? 传出去没得叫人嘲笑轻狂。 秦放鹤知道孙先生是高兴坏了,故而只提点一句便罢。 他单独将那些点心取出,“连日来多亏您照应,我不日也要家去了,布匹乃知县大人亲赠,实在不好与人,这些点心大家就分了吧,也沾沾喜气。” “使不得使不得,”孙先生与浑家连连推辞,“这样好点心我们哪里配吃,这几日沾了小相公的光,左邻右舍谁不高看我们一眼……” 因考试前后秦放鹤都住在此地,放榜后的文书也送来孙先生家,前街后巷都来看。 如今听说出了个案首,都羡慕得了不得,恨不得日日过来沾喜气,简直比过年过节还热闹。 哪怕没刻意宣扬,白家商号的掌柜也听说此事,既惊讶于他竟意外与秦放鹤私交甚笃,如今都住到家里来,也多少有些嫉妒因此事能与衙门的人打交道,还特意叫了孙先生去问缘由。 孙先生早有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意思,眼见秦放鹤竟不费吹灰之力中了案首,更是信心大增,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拿出来应对: “……乃是故人之子,因小秦相公自幼聪慧,常往书肆来,小人难免照应……” 这套说辞听上去无懈可击,白掌柜也无可奈何,倒是觉得孙先生是个有时运的,比以前尊重了些。 多了尊重,但没有太多。 案首么,听着风光,可哪年没有一个?也不见得人人出人头地。 秦放鹤笑道:“一码归一码,你们若不收,就是瞧不上这些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孙先生这才叫浑家收下。 到底不敢怠慢了,又亲自取了上好的杯盘碗碟,将那几样点心都装了,先奉过祖宗,这才自己吃。 嗨,我们也算吃过县太爷家点心的人啦! 次日,秦放鹤先去赴了孔姿清的约,二人闲话一回,又论了诗词文章,各有收获,分别时仍有些意犹未尽。 一想六月院试也就结束了,秦放鹤再不济也是个秀才,照周县令对他的器重来看,入县学就读乃铁板钉钉。 届时二人同在一处,自然多的是机会谈天说地,复又欢喜起来。 当天下午,秦放鹤又去找齐振业做耍,后者果然请他吃涮羊肉,又约好四月一起去府试。 “饿在府城有院子,到时候就住饿家,考试、说话都方便。”齐振业往嘴里塞了一大筷子肥嫩羊肉片,大呼过瘾,完了一拍大腿,“反正离府试还有一个多月,要不你干脆直接跟饿住到府城去吧,又宽敞又亮堂,也省得来回奔波。” 听说这娃木爹木娘,家里也木个亲人,回去冷锅冷灶的多可怜! 这狗大户……还真是房随人走,全国开花! 秦放鹤幽幽看着他,“多谢美意,不过我回家还有点事要办,明天就要走了,过几天再去找你吧。” 能提前住过去自然是好,但中了案首这么大的事,终究要先回白云村一趟,也替原身为父亲扫扫墓,告慰先人。 再者还有秦松那个徒弟,也得瞧瞧功课进度,布置下一阶段…… “明儿就走?”齐振业惊讶道,“这么快?饿还没好好谢谢你咧!多待两天吧!饿跟你说,阿财可是做的一手好羊肉面,你保管爱吃!” 秦放鹤丝毫不为所动。 自从中了案首后,每日来借口文会攀扯的,同科扎堆攒局的,多不胜数,后面竟然连媒婆都来了!烦不胜烦! 要不是为了昨日赴宴,他早就走了! 秦放鹤并不排斥社交,但很不喜欢无效社交,现在一想起那些人,就仿佛回到曾经被迫团建、为领导无偿加班当牛马的日子,便有十二分腻烦。 走了走了,谁跟你们称兄道弟的! “朋友之间不必言谢,”秦放鹤举起杯子,以茶代酒,“况且你我同为考生,不过晚几天再见罢了,届时我可等着你的羊肉面!” 齐振业喜他爽快,也端起茶碗,用力碰了下,“好,一言为定!”
第26章 备战 白云村往西十里外,有一大片空地,秦氏族人死后便都葬于此处,年岁久了,地下多了棺椁,地上多了坟包,倒也算别样热闹。 “……也不知你们一家三口在下面团圆没有。”秦放鹤燃了香烛,熟门熟路端出一碗蒸肉、一盘煎鱼摆在坟前,另有一盘包子和几样糕点果品,正经凑起来八样,顺手拔了几根新钻出来的杂草。 “因着我的缘故,这孩子暂时不能受香火,不过我多给你们二位烧了纸钱,匀着花吧……这辈子苦,多多给鬼差塞些钱,下辈子都投胎个好人家,当个二代三代什么的……” 他絮絮叨叨说着,抬手拂去石碑上尘土,不多。 秦父生前与人为善,如今秦放鹤又渐渐出息,众村民十分关照,逢年过节修坟时,都会帮着培几锨土。偶尔谁来上坟,见石碑上有灰,也会顺手擦一擦。 所以虽然已过去数年之久,这两座坟茔看上去依旧板正体面。 蹲着有些累了,秦放鹤也不想跪,干脆一屁股坐在旁边草堆里,眯着眼看天上云舒云卷,朋友唠嗑那样东一句西一句说着: “到底借了这副身体,欠下因果,来日我出人头地,必会给你们请封,也算报恩了吧…… 其实我以前并不信鬼神之说,但现在来都来了,终究……若你们果然泉下有知,看在香火供奉的份儿上,能保佑的,也顺带保佑我一下子……若不能,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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