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秦放鹤一行人到了,齐振业马上就从里头跑出来,鞋子胡乱踩着,身上套一件藕荷色提花山水纹家常纱袍,下头同色裤子散着腿儿,十分逍遥模样。 秦海见了,大为吃惊,这,这不修边幅的模样,着实不像正经读书人! 秦山在后面小声同他讲,“这位齐相公最是不拘小节,为人倒还正派,之前就曾同鹤哥儿一处吃喝来着。” 秦海听了,一声儿不言语,倒是略略放下心来。 “哎呀可算来了!”齐振业拍着大腿笑,又朝后头喊,“阿财,阿财啊,杀羊,杀肥羊,给饿弟接风!” 秦放鹤热得够呛,见他这副打扮倒有些眼馋,只是不忘提醒,“你出去可别这么着。” 商人地位本就微妙,尤其考试在即,人心浮躁,万一被人发现他穿丝绸,举报上去就坏了。 齐振业点头,“我晓得。” 又看见秦猛和秦海,忙叫人安排住处,“且在这里安心住下,待考完试大家一并回去。” 秦放鹤也不跟他见外,先行谢过,“且先叨扰几日,我这兄长也急着回去,过两天与回城的人说好了就走。” 秦海不比秦山和秦猛两个毛头小子,他是有家室的人,出门在外的,难免牵挂妻儿,自然想早早回去。 齐振业应了,拉着秦放鹤就往里走,“来来来,我新得了两只铁头大将军,给你瞧瞧……” 秦放鹤:“……你功课呢?” 快考试了,你不读书不说,竟然还斗蛐蛐?! 齐振业:“……咳,这个,其实也写了……” 这兄弟什么都好,就是爱追着自己读书,活像多了半个爹似的。 晚间阿财果然宰了肥羊,直接串在铁架子上烤得金黄流油,另有熏鸡嫩鹅,众人吃得口滑,心满意足。 饭后,秦海和秦猛自去休息,秦山则跟阿发、阿财凑堆儿玩耍,齐振业命人泡了浓浓的绿茶来解腻,跟秦放鹤并排躺在院子里互换信息,“本县的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只有两个倒霉蛋,也不晓得搭伙走,半路给人劫了,浑身上下只剩条裤子,瑟缩缩好不可怜,还是后头徐兴祖等人路过,一并拉了来的……” 每到考试前后,各地类似事件屡见不鲜。 遇上这种只图财的已是侥幸,好多人怕被官府抓到,直接下死手,故而许多书生一旦出门,这辈子就再也没能回到故乡。 秦放鹤跟着唏嘘一回,腰间发力,带着大摇椅咯吱~咯吱~晃动起来,“那徐兴祖没来找你?” 齐振业与自己交好,且身家巨富,徐兴祖善于钻营,大约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果不其然,就听齐振业嗤笑道:“怎么没来?” 他翘起二郎腿,撩起袍角抖了抖,也如秦放鹤那般晃起来,“这事儿还是他亲口同我说的,又要拉着我去赴什么文会,还有什么章县同乡会的,我懒得听那些酸话,不理他。” 什么赴文会,叫自己过去付账是真! 他又不傻,吃亏上当就一回,谁还真为了什么狗日的人缘儿当冤大头? 哼,他就瞧不上那些酸儒,满口仁义道德,私底下做的全都是蝇营狗苟。 齐振业跟其他考生互看不顺,秦放鹤也懒怠交际,两人便闭门不出,闲时谈谈各自见闻,论些诗词文章,倒也快活。 齐家院子里养了不少花,最近开了许多牡丹,姹紫嫣红一片,明媚鲜艳,齐振业日日侍弄,有模有样的。 秦放鹤原不大懂这些,如今日日耳濡目染,竟也学了点,再看时,什么姚黄、魏紫、墨龙的,也能品鉴几句了。 坐卧行走在一处后,秦放鹤就发现齐振业身上缺少拼劲儿,懒散散的,不逼着不上进。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齐家就他一个长房嫡子,日后万贯家财都是他的,自小吃喝不愁,文人圈儿里又不怎么待见,自然不着急往上凑。 秦放鹤就劝,“想来伯父伯母也不求着你来日为官做宰,走到这一步,你好歹中个秀才,来日有功名在身上,一应田产不用纳税,便是源源不绝的聚宝盆,哪怕你日后娶妻生子,坐吃山空也够了,二老也能安心。” 肉眼可知齐振业不是那种擅长规划未来的人,走到哪儿花到哪儿,总有裤兜比脸干净的时候,可要是端个铁饭碗,就不怕了。 齐振业身上二世祖的毛病不少,但最大的好处就是听劝。 当初自己不想考,但爹娘让他来,他就来;现在知道秦放鹤真心为他,也就暂时收敛心神,专心读几页书、做做文章。 阿发阿财见了,心下也是欢喜,待秦放鹤越发周道 三月底,一场春雨过后,秦海找到回章县的车队,特来同齐振业和秦放鹤道别,又嘱咐秦山一回,次日便与秦猛踏上回乡之路。 分别当日,秦放鹤亲自送他们到城门口,单独给两人一个荷包,里头是一两银子,另有给其他乡邻的耐放的点心糕饼之流,让秦猛带回去与众人尝鲜。 秦海和秦猛都不肯要银子,秦放鹤便虎着脸道:“你们不要,便是瞧不起我了。” 银子挣了就是花的,前头两年他铺垫这么多,便是为了此刻。 情谊归情谊,人家厚道,你却不能视作当然。都是要吃饭穿衣的活人,旁人豁出去了照应,自己自然要叫他们无后顾之忧,如此方得长久。 郭腾都被秦放鹤按在地上摩擦,秦海和秦猛自然说他不过,到底还是拿着银子走了。 回去的路上,秦猛私下里还跟秦海感慨,“十一郎为人着实没得说,日后再有用得上我的,只管讲。” 士为知己者死,哪怕不为了银子,单这份尊重也叫人心里畅快。
第27章 平地起波澜 细细论起来,府试当真是最舒服的,不冷不热四月天,雨水也不多,衬得人都精神焕发了。 本次监考官是知府方云笙方大人,秦放鹤对他了解不多,但从过去几年的府试、院试选本来看,此人虽也还算务实,却难免多些高官毛病,更偏好华丽辞藻的富贵文章。 套话嘛,简单得很,讲究的就是一个看似说了很多,回头看时,其实什么都没说。 秦放鹤自己早就演练过,倒不担心,只督促齐振业也往这上头靠拢。 齐振业哪儿弄过这个?练了几回,终究不得其法,便有些气馁。 秦放鹤灵机一动,“你只当求你爹办事,对你爹什么态度,便对文章什么态度。” 做不来华丽,还做不了恭敬么?先把阅卷官哄舒服了再说。 齐振业:“……” 他愤愤道:“他能跟饿达比?” 饿达养活全家,那什么劳什子方大人一个大子儿都没给过饿! “孝子啊,”秦放鹤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呵呵几声,“他固然比不得伯父,可若惹恼了,一句话便可让伯父焦头烂额。” 齐振业:“……” 懂了。 被按头写了四五天,终于获得秦放鹤认可,齐振业瞬间就像被抽了脊梁杆似的,向后瘫在大圈椅里倒喘气,又斜着眼睛瞅他,“你这脑瓜子咋长得嘛!考试就考试,就你精怪,还琢磨起考官来!” 阿发进来奉茶,笑嘻嘻为二人打扇,“小秦相公这叫对症下药咧。” 齐振业抬腿往他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笑骂道:“反了天了,当着少爷饿的面儿夸别人!” 阿发夸张地哎呦一声,又奉承齐振业,又奉承秦放鹤,“天地良心,饿这是替少爷夸的,饿要不说,还得劳累少爷……” 秦放鹤便跟齐振业笑起来。 府试流程和考试内容与县试并无太大不同,只论政的部分增加了。上辈子便过劳死在从政路上的秦放鹤优势进一步扩大,揣度知府方大人喜好,细细写了几篇文章,果然又是本县第一。 齐振业也足足进步了……一名,从第十七名上升到第十六,喜得手舞足蹈。 阿发阿财现在恨不得将秦放鹤供起来,看他直如再生父母。 乖乖,十六名哎,这回稳了。 县试一共八十多人合格,一场府试下来,直接刷掉一多半,只剩四十人。 因六月院试方知府也要监考,为保证公平,府试结束后他并未出席宴会,也不曾召见任何一名考生。 秦放鹤亲自去抄了榜单回来,发现前三名非常稳固,依旧是他、郭腾和徐兴祖,但第四名往后波动剧烈。 有人从刚及格边缘猪突猛进,竟直接杀入前十,还有的则一口气掉了十几名,都跌出前二十了,秀才资格岌岌可危。 齐振业以前基本县试就被刷下来了,从不关心这个,如今见秦放鹤关注,便也凑过来看。 “哦,这个人饿知道,”他点着第九名,很有些不屑道,“就是个草包,只会溜须拍马歌功颂德,哼哼,可算碰上识货的喽!” 秦放鹤反手给了他一拳,严肃道:“慎言,隔墙有耳。” 齐振业撇撇嘴,显然还是不服,但终究没再说什么。 秦放鹤看着这份名单,对方知府的了解更深一层。 科举不像数学考试,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主观因素影响太大了。 能做到知府,方云笙自然有才干有学识,也识货,所以基本不会动有绝对优势的前几名。 平心而论,第五名到第二十名之间综合实力差距并不大,主考官按照个人喜好排名也无可厚非…… 科举考试中,实力、运气,以及对阅卷官的喜好掌握,缺一不可。 六月初六,清河府院试。 天刚蒙蒙亮,秦放鹤和齐振业就直奔指定集合点而去。 清河府辖下所有县的考生都要先在此集合,然后再由各地县令和教官带着,分批进入考场。 早有差役划分区域,又在高处立了红底黑字虎头牌,用加粗官文写了各县名称。 齐振业长得高,踮着脚瞄了一圈,很快锁定东北角一处,“秦兄,那边!” 秦放鹤同他一道挤过去,沿途看见无数朝气蓬勃、眼神坚定的考生,也看到了许多正值壮年、忐忑不安的学子,更有已垂垂老矣、须发皆白,却仍不肯放弃,坚持做着青云梦的老前辈…… 非常奇妙的感觉,穿越过去的短短几次呼吸间,秦放鹤就仿佛走过了一整条岁月长河。 这个时代的无数人,就是这样将自己的一生都消磨在考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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