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远便瞧见众星拱月的徐兴祖,一人同时与数名学子说笑仍游刃有余。说话的间隙,他甚至还能四处观望,秦放鹤和齐振业尚未靠近,他便双眼一亮,主动分开众人迎上去。 “秦兄,齐兄!” 伴着这一嗓子,章县所有考生都齐刷刷望过来,连带着周遭两个县的学子也好奇张望,叫他俩想装听不见都难。 反正所有人都不喜欢齐振业,齐振业也以一己之力孤立所有人,当场拉脸,就差往脑门儿上贴个“老子跟你们不熟”。 秦放鹤偷偷拽了他一下,意思是别叫外县的人看了笑话。 齐振业嗯了声,朝徐兴祖那边抬抬下巴,让秦放鹤去交际,自己干脆利落找角落待着去了。 秦放鹤也不勉强,理了理衣裳,转身瞬间进入营业模式,“哎呀,这不是徐兄!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哇!” 徐兴祖:“……啊?” 什么情况? 已经做好被甩冷脸准备的徐兴祖被突如其来的热情打了个措手不及,提前想好的措辞全部作废,整个人都僵硬了一瞬。 然他不愧是章县交际花,迅速回过神,热情洋溢地上前还礼,如此这般寒暄起来。 其余章县学子面面相觑:此二人何时变得这般熟稔? 秦放鹤熟练地跟徐兴祖说着废话,余光从周围一干目瞪口呆的同科们脸上划过,最后落在角落里阴沉的郭腾身上,然后,冲他礼貌微笑。 郭腾:“……” 竖子敢尔! 就在众章县考生被秦放鹤蒙蔽,怀疑是不是之前误会了他,跃跃欲试想加入进来时,周县令带着一干作保的廪生到了。 孔少爷今天依旧闪闪发亮,秦放鹤一眼就看见他,立刻甩开徐兴祖等人,转头迎上去,“哎呀,这不是孔兄?!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哇!” 被虚晃一枪的徐兴祖:“……” 扑了个空的其余同科:“……” 好生熟悉的言辞! 孔姿清:“……” 少爷皱眉,嫌弃脸后仰,看向秦放鹤的眼神中明晃晃透着:尔有恙乎? 终究孔姿清声名在外,瞬间掐死无数想要交际的心。 徐兴祖倒是格外兴奋,想着若是能借秦放鹤攀上孔家少爷……然后就被孔姿清丢过来的冰冷眼神浇了个透心凉: 不熟,勿扰。 东边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眼见时辰将至,周县令亲自带人清点人数、确认文书,之后又等了约莫两刻钟,考场那边就放了号炮,可以排队过去了。 走在最前列的是各地县令和教官,紧随其后的是考生及其廪保,秦放鹤与孔姿清并排在众考生之首。 附近几条街两日前便被戒严,左右居民、商户皆不得随意开窗窥探传递,一时间,除了众人的脚步声、衣袂摩擦声,什么都听不见。 十年寒窗成与不成,便在今日一战,几乎所有考生都紧张起来,连最活跃的徐兴祖也觉口干舌燥,心如擂鼓,罕见的沉默。 就在这一片沉默之中,孔姿清忽丢了一句话过来:“听说你宿在商户家中。” 秦放鹤:“……” 怎么听着怪怪的? 他清清嗓子,替齐振业分辨起来,“齐兄虽是商籍,但为人率性可爱,此番名列第十六,来日大家齐聚县学也未可知。” 人一旦有了功名,就可重新立户,一跃成为仕人阶层,正式完成阶级跨越。 但仕人颇重出身,恐怕终其一生,齐振业的出身都会被视为污点。 见秦放鹤话里话外都是推崇,孔姿清皱了皱眉,沉默片刻, “我家在北大街亦有房产。” 秦放鹤:“……” 天下富贵者何其多,为何不加我一个? 不过他清楚孔姿清此言并非为了炫富,而是一种非常微妙且可爱的别扭:我的朋友宁肯求助他人也不找我。 他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孔姿清,压低声音道:“你我情分无须多言,若是同科倒也罢了,偏不是,你这个主人不来,我自己住进去成什么了?外人看见也不像。况且一个人住,终究无趣。” 就比如他跟齐振业“同居”,每天那班主任心都操不完……太充实了。 孔姿清缓缓眨了眨眼睛,抿抿嘴儿,神色缓和,不说话了。 秦放鹤挑了挑眉稍,嗯,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哄。 稍后又是搜身。 因院试搜身有奖励,故而搜检之人分外尽职,许多考生本就紧张,一看这个阵仗,整个人都慌了,也不知稍后的考试能发挥出几成功力。 考试期间,知府方云笙与学政傅芝双头并进,分别在不同环节互为主次。 秦放鹤在考场上永远紧张不起来,答题之余,甚至还有余力偷偷观察第一次见的学政傅芝。 他大约三四十岁年纪,身量高挑、相貌清俊,竟是难得的美男子。 只是双唇不丰,天然三份薄情相;眼神尖锐,更添一重寡义貌,实非容易亲近的样子。 历任学政皆是二甲进士及以上出身,之后又在翰林院历练过,才能得到举荐,由陛下亲自委任。 学政三年一届,不可连任,也不可去本人、妻族、师族原籍所在地,亦不可与监考地现任官员有任何利害关系。 院试期间,由学政和知府共同负责监考,阅卷则由学政带领的幕僚完成,知府起监督作用。 而之后的最终成绩排名,则由二人及其班底协商、投票决定。 按理说,傅芝与方云笙之前并无瓜葛,稍显生疏也在情理之中,但秦放鹤却从二人的短暂接触中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寻常。 等到第二场考试结束,傅芝与方云笙分别巡考完毕,再次交接时,秦放鹤终于确定了那点不寻常来自何处: 此二人哪里是生疏,分明尿不到一个壶里! 秦放鹤忽然生出一点不祥的预感。 从上次府试来看,方云笙对自己也颇欣赏,若院试仍由他做主,小三元便是十拿九稳的了。 但学政傅芝明显与他不合,那么,他会坐视方云笙如愿么? 直到下午交卷,排队等候离场时,秦放鹤还有些想不通:若按照规矩,傅芝理应与方云笙井水不犯河水才是,可为什么两人一见面就不对付? “终于考完了,走走走,回家吃羊去,想啥呢?”齐振业忽然从后面窜过来,揽着秦放鹤的肩膀就往外走。 秦放鹤骤然回神,“啊,我有点事,先走一步!” 说完,他便率先冲出考场。 齐振业茫然追了几步,扯着嗓子喊:“你上哪儿啊?带钱了吗?” 秦放鹤顾不上回头,冲后面摆摆手,“带了,没事!” 齐振业站在原地喃喃自语,“这看着也不像没事的样子啊……” 却说秦放鹤冲出去没多远,抬眼就看见街边停着的马车上那熟悉的家徽,再走近两步,另一侧的桂生便挑开车帘,露出里面孔姿清的脸。 “上来再说。” 显然他知道了什么。 秦放鹤三步并两步冲过去,顺势单手往车辕上一撑,干脆利落跃上车,还没坐稳便听孔姿清丢出一个坏消息,“五月底傅芝的师叔右迁未果,顶了缺的……” 秦放鹤接上,“是方云笙方知府一派的,对不对?” 孔姿清点头。 不仅是方云笙一派,更确切的说,是他的一位长辈。 所以,此二人之前确实无冤无仇。 但现在,有了。
第28章 尘埃落定 学政的任命是四月下来的,变故发生时,傅芝已进入清河府地界,自然不算不合规矩。 显然方云笙和傅芝的消息都很灵通,人未到,讯先至。 党派之争何其激烈,稍有不慎便是尸骨无存,如此二人见面,岂能不眼红? 秦放鹤苦笑一声,这可真是……。 虽说此事原本与他无干,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纵然方云笙有心维护公正,傅芝岂能善罢甘休?必然要寻点不痛快。最直接,也最方便下手的便是在排名时跟方云笙对着干,你喜欢的,我偏偏不喜欢。 院试而已,秀才而已,朝廷也好,陛下也罢,都不会太过重视,只要他们闹得不过分,上面就不会管。 在排名一事上,知府和学政各有权限,方云笙不可能咬死了一点不松动。 清河府辖下县城十三座,傅芝会对哪一县排名下手,完全是随机事件。 单看谁倒霉。 秦放鹤捏了捏眉心。 主动权几乎完全掌握在对手手中,来到大禄朝后他第一次感到无计可施。 别看他们这些考生素日你争我斗,都觉得给点阳光就能上九天揽月、下深海捉鳖,可在政斗的漩涡面前,也不过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攻讦对手的工具罢了。 他再一次迫切地渴望权力。 事到如今,孔姿清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他。 说别担心,再不济你也是铁板钉钉的秀才么? 他分明跟自己一样剑指小三元! 只差临门一脚,却要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上……太耻辱太憋屈。 车厢内一时静得针落可闻。 出乎孔姿清意料的是,秦放鹤的沮丧仅仅持续了几次呼吸那么短暂。 他闭上眼睛,缓缓吐了口气,“最后一场,我会全力以赴。” 尽人事,听天命。 此人事还大有可为。 秦放鹤习惯性点着膝盖,脑中飞速运转。 自己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要在清河府境内生活,且这里是他的故乡,又恰好是方云笙任期内的考生,所以天生就在同一阵营。 若傅芝发难,方云笙势必会反击,但现在远不到撕破脸的时候,二人也绝不会为了无足轻重的秀才排名与对方公然对立。 所以反击次数有限。 若秦放鹤足够幸运,没被傅芝选中当典型,自然皆大欢喜; 若他不走运,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必须让方云笙舍得将有限的反击次数用在自己身上。 二人之前并无私交,现在的秦放鹤更一无所有,唯一能够打动方云笙的仅有一颗大脑。 即便是做棋子,他也要做最显眼,最有价值的那颗! 这种做法无疑是把双刃剑。 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秦放鹤表现平平,傅芝大概率懒得搭理,反而表现太突出,更有可能被针对。 但秦放鹤想要小三元。 从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若他足够优秀,最起码有一定概率获得方云笙的器重和庇护;若平平无奇,连方云笙都放弃他的话,前面几年的努力都会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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