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金晖并不赞同,“不过昆仑奴而已。” “这就够了,”赵沛点头,“前番有高丽奴、蒙古奴,再多些昆仑奴也没什么。挖矿也好,开荒也罢,抑或去捕鱼捉鳖,这些活儿,总要有人去做,不然……”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金晖那一身苏绣,语带笑意,“只怕大老爷您要亲自动手喽!” 他竟又一脸认真地问:“金大人,您会织布么?分得清蚕和毛毛虫么?” 外头的付虎和高猛差点笑出声,电光火石间又想起来金晖记仇,赶紧憋住。 但赵沛就没那么多忌讳了,他哈哈大笑。 笑完了,像是警告,又像是提醒般对金晖说:“别忘了,交趾就倒在这一步。” 交趾必亡,亡就亡在忽视底层百姓,身为大禄官员,你我不可重蹈覆辙。 金晖眯着眼看他半晌,少见的,还真就找不出多少反击的话。 一连两天,大罗城内打杀声四起,空气中悄然混入了淡淡的血腥气。 但诡异的是,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所有势力和动乱都默契地绕开了大禄使团所在之处。 越安静越不对劲,付虎等人连着几宿不敢合眼,忍不住问赵沛,“大人,真会全面开战么?” 交趾可不好打啊! 赵沛笑笑,“我们不想打,陈芸更不想打,且等着瞧吧。” 很多时候厉兵秣马未必真要大开杀戒,更多的是传达给对手一种讯号,一种我们不嗜杀,但绝对不怕杀,随时可以杀的讯号。 所以围绕交趾的哪几个省,必须动员起来。 哪怕不打仗,后续也需要他们运送人口,总用得上。 直到第三天,九月十二的傍晚,高猛押着一伙交趾人过来。 “大人,我等捉到这些人在外窥探!” 领头的竟然是几个交趾士兵,看穿戴,显然是最底层的那种。 一见面,他们就冲着赵沛跪下了,磕头不止,“大人!救救我们吧!” 后面跟着一群如惊弓之鸟的游民,好多身上还染血带伤。 见赵沛久久不语,最初说话的那个交趾士兵膝行上前,哭诉道:“大禄曾与我军并肩作战,求再施以援手啊!” 若非走投无路,谁愿意家丑外扬,去求别国救命呢? 他们可以拼死杀敌,但对上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是真的下不去手啊! 就在不久前,他们也是百姓中的一员,他们的父母、祖父母、妻子儿女,是不是也曾在某处遭受这样的对待? 当兵的,不该保家卫国么?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他们要对父老乡亲痛下杀手? 他们是粗人,不懂什么计谋策略,也不懂国家大事,但,但……人怎么可以杀死自己的父母兄弟! 好好的朝廷,好好的国家,怎么就这样了? 他们是真的不懂。 赵沛松了口气。 总算有了点成果! 他叹道:“若在平时,帮忙说和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前几日你们也看见了,我们与贵国闹得很不愉快,若……” 那士兵一咬牙,当场将上衣扒了,“我们都不当兵了!” 杀自家人的兵,不当也罢! 后面几人有样学样,也都说不干了,从今往后只是个平头百姓。 “有多少人?就这些吗?”赵沛沉吟片刻,问道。 那士兵大喜,一抹脸,“小的们都是城中巡逻的,那日动乱,上头的人让我们杀敌,我们,我们下不去手,故意放跑了一些,如今只怕都逃往各地去了……如今有与小人一般的二十来人,百姓一百多,因不晓得您肯不肯……也不敢进来,都在城外林子里。” 听这位大人的意思,是愿意送他们去大禄?! 太好了! 如今他们成了逃兵,朝廷不会就此放过,交趾无论如何是待不下去了!哪怕去海外卖苦力呢,好歹安心,也能有口正经饭吃。 逃亡各地? 这正是赵沛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从这里逃出去的每一个人,都将成为交趾朝廷残暴不仁的铁证!有了这些活生生的人证,只怕离各地起义也就不远了。 而只要百姓们起义,就等于从根源斩断了交趾的兵力来源,可谓釜底抽薪! 届时的陈氏交趾才是真正的四处起火,内忧外患。 陈芸啊陈芸,田地荒芜、颗粒无收,百姓揭竿而起,将士无心应战、官员无俸禄可领……这么下去,只靠朝中现有的寥寥几万死忠,你能撑多久呢?
第250章 尘埃 正如陈芸所料,大禄使团并未干涉她平乱,四天之后,大罗城就再次恢复了平静。 但空气中却又多一股腐臭。 “陛下,”连遭变故,张颖数日不曾安歇,眼中满是血丝,一开口,嗓子都哑了,“事已至此,唯有尽快将之前对百姓的承诺落到实处,分田、免税,方能挽救于万一。” 太乱了,事情发生的也太过突然,不少底层皇城禁卫军拒绝向平民动手,导致内讧,大量流民和底层士兵逃亡。 这对当下的交趾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眼见陈芸不说话,张颖就知道她多少听进去了,趁热打铁道:“其实那些百姓所求并不多,要的也只是一个安心,陛下应多加安抚,并说服权贵……” 他是底层商户出身,知道民生多艰,但交趾高层却一直不以为然。之前他不是没提过类似的建议,均被否决。 他所面临的阻力,非陈芸一人,更包括以陈功等人为首的一干交趾贵族。 在他们看来,平民与奴隶何异?与城郊野草何异?生而为牛马,就该任劳任怨,怎么还敢跟主人要田地! 倘或今日那些平民尝到甜头,来日是否会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可此一时彼一时,当下交趾已用空前危局证明这种思路的错误,想要延续,就必须做出改变。 陈芸明白他的意思,但决心难下。 风险太大,她输不起。 一直以来她之所以能立足,多因交趾贵族和高层支持,若骤然主张分田地,势必损坏贵族利益,不用大禄来打,高层先就会将她赶下王座。 贵族本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名下拥有大批私人武装…… “分田地、免赋税”,区区六个字,看似简单,实则是让陈芸亲手切割保皇派的中坚力量! 哪怕往前推几日,游民和底层士兵没有造反、逃亡,陈芸或许可以冒险一试,将其慢慢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但现在?来不及了,大禄动手太快,完全打断了交趾休养生息的进程。 她手中仅剩的筹码,只有权贵了。 就好比溺水之人原本有两条蛛丝可拉,现在只剩一根,你敢放弃仅有的一根,去赌微乎其微的希望,尝试抓另一根吗? 张颖不是不明白陈芸的处境,她从来就没有回头路。 但…… 后者却也抬头看他,漠然道:“还有什么是朕听不得的,讲!” 张颖一咬牙,干脆豁出去了,“另外,大禄使团势必会趁机落井下石,只怕之前谈过的赔偿条款……微臣死罪,但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尽量不要反抗,以求一线生机!” 陈芸沉默片刻,“是喘息之机,还是一线生机?” 几百万两白银,几千万石粮食,还有大量的煤铁等物,哪怕可以分几年,也足够把交趾掏空了! 张颖哑然。 是啊,到了这一步,交趾真的还有生机吗? 或许早在大禄开始对外扩张的那一日起,早在大禄军队剑指高丽、蒙古等汉人曾经占领过的疆域的那一日起…… 甚至,更远,早在两个国家成为邻国的那一刻起,交趾就注定了要走向灭亡。 见张颖不说话,陈芸也罕见地显出一丝黯然。 汉人有句话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今大批百姓、士卒逃亡,坏消息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势必动摇民心,若地方驻军中有居心叵测者…… 张颖之言,不无道理,当务之急是稳定民心,但消息递不出去! 从动乱那一日起,大禄驻军就死守大罗城几大城门,以讨说法为由,只放流民出城,而不许交趾官方人员流动。 一旦离开了丛林环境,交趾士兵的战斗力便直线下降,完全无法与大禄军正面抗衡。 与此同时,赵沛却已向本国求援,要不了多久,附近几个省份的水陆联军便会抵达,彻底颠覆两国兵力对比。 换言之:以陈芸为首的现任核心领导班子被软禁了。 她不是没想过突围,但这么一来,等同于全面开战,值此人心惶惶之际,能调动多少军队,陈芸自己都没有把握。 真到危急关头,大禄是否会擒贼先擒王,是否会怂恿下面的军队杀死自己…… 或许大禄仍不会与交趾全面开战,但以当下局势,他们却足可以推动交趾改朝换代! 对陈芸而言,是生与死的考验,但其他交趾人呢?谁当家,又有什么分别! 卖国自保?还是殊死一搏……大禄在逼她做出选择。 陈芸忽然自嘲一笑,说到底,对手何曾给过她选择! 卖国自保,她将遗臭万年,生不如死; 殊死一搏,甚至或许等不到最后,就有贪生怕死的交趾贵族将她卖了,骂名,还是要她来背。 兜兜转转,终究又回到起点: 纵然现在万般挣扎,她能争取到的,也仅仅是多一点苟延残喘的时间。 陈芸用力闭上眼睛,第一次正视残酷的现实: 交趾,我的交趾,要亡了。 十月中旬,广西、海南水师先后抵达交趾东岸,派出李福携五千步兵前往大罗城与赵沛、金晖等人汇合。 因当下两国还维持表面的和平,所以李福一行人长驱直入,途中没有遇到任何成规模的正面冲突,非常顺利。 两边会师后,先相互验过文书、凭证,这才交换信息。 “各部陆续登岸,安营扎寨,”李福言简意赅道,“我们也接到了各地汇过去的游民,已有文官现场登记造册,分男女老幼分批运回去……” 总体而言,女人多生性温顺,好约束,又能繁衍人口,大禄很需要;而孩童便如一张白纸,方便任意修改涂抹。 至于成年男子,已经定性,不得不防,需要先拉回去干点重体力活儿,好好磨磨性子…… “第一批多少人?”赵沛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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