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鹤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短时间内输入了。 他的脑瓜子久违的鼓胀,撑了;早上吃的东西也开始疯狂消耗,饿了。 但不能停。 因为这既是汪扶风对自己的看重,也是考验。 一本念完,秦放鹤已经顾不上想别的了,满脑子都是人脉信息,忌讳喜好。 他的记忆树如骤然得到养料,粗壮贫瘠的枝干上冒出密密麻麻一层嫩芽,然后疯狂生长、蔓延,郁郁葱葱,翠得发亮。 姜夫人没有立刻催促念第二本,而是看了旁边的陪嫁丫头一眼,后者会意,静悄悄给秦放鹤上了热茶、几盘肉点心。 老爷说过,这孩子爱吃这些。 秦放鹤垂着眼帘,双眼放空,内部拼命消化。 他能感觉到有人来了,机械地道谢,然后吃喝。 大约过了两刻钟,秦放鹤的眼中又有了光,才听上首姜夫人问:“可还行么?” 还行么? 那必须行! 头一日来师父家,那必须不能有死角! “可以。”秦放鹤缓缓吸了口气,然后以更慢的速度吐出来。 姜夫人似有些诧异,“果然可以?” 秦放鹤用力点头。 来吧! 午时汪扶风归来,一看秦放鹤就怔了片刻。 这小子……怎么好像瘦了不少?人也有点干巴。 秦放鹤才疯狂吸纳了足足三本资料,所有的脑细胞都在喊撑,人也有点昏昏沉沉的,行礼时都有点飘。 然后就听姜夫人对汪扶风小声道:“这孩子忒实诚,三天的东西,他硬是一日便啃完了……” 能不晕嘛! 她都吓着了。 秦放鹤:“……” 哎不是,师娘您也没提前告诉我可以分三天啊!
第54章 【捉虫】 接下来的日子,秦放鹤突然有点理解了现代社会那些几十天的寒暑假就被父母强行报了八个辅导班的孩子们的感受,整个人陷入恶补的泥潭,在痛并快乐中,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全方位知识的洗礼。 他直接就住到了汪扶风家中,开始期限未知的封闭集训。 除几个女儿外,汪扶风和姜夫人膝下还有一个儿子,今年十七岁,如今在江南老家读书,可惜去岁乡试未曾中举,今年便没有回来。 儿子不在身边,却来了个更小的弟子,难得更天分出众,又乖巧懂事,两人多少有点将亲情转嫁的意思,分外用心。 每天上午师娘姜夫人带着秦放鹤认各种衣料、配饰、古籍,上到各色布料对应什么等级的人物,下到每个颜色具体叫什么,哪怕只是一个“蓝”,就能细分出诸如燕尾青、真青、鸭蛋青、灰蓝、霄蓝、鲛青、鸽蓝等数十种之多。每个名称又有什么来历,都要弄清楚。 再有什么时令、节气搭什么配饰,哪几种颜色凑在一起最典雅,不至于犯了忌讳,又能暗合怎样的典故…… 乱世黄金,盛世古董,如今也算盛世,文玩一道再次崛起,多有文人墨客附庸风雅。 身处其间,你可以不喜欢,却不能不会。 一本书页泛黄的册子是时人造假还是古董? 若是假的,用了什么手法? 若是真的,是何朝何代?什么年间多用竹纸,什么年间又爱用木浆纸?为何用单排缝线,而非蝴蝶装? 然后中午汪扶风回家,三人一并用饭,下午教学继续,非常规律且充实。 论政之余,汪扶风会带着秦放鹤辨认各种古籍、珍玩玉器,乃至古往今来各地有名的文房用具。 这些东西看似不起眼,甚至有点不务正业,但却能在人际交往中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巨大作用。 你可以通过一个人的衣裳配饰,甚至一块不小不起眼的小坠子,推断出此人的来历、家境和喜好,然后以此为切入点打开话题,或者展开攻击。 偶尔得闲,汪扶风和姜夫人还会随机一人指点秦放鹤的琴艺、书法、围棋。 得知他不会作画后,姜夫人摇摇头,声音温柔却不容拒绝道:“书画书画,二者不分家,总要学一点的。” 文人雅士也好,衣冠禽兽也罢,凑在一处谋事总要有个幌子,若来日人家相约去赏画,你却不会,那怎么成? 哪怕天分有限,学不好,多少要会一点。 秦放鹤应了。 他素来对知识有着近乎本能的渴求,上辈子没有这样的条件,如今有人愿意主动指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学!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多学点东西,没坏处! 秦放鹤知道自己起点太低,要想短时间内与世家出身的对手们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没有任何捷径,唯有苦学。 他的积极性和身体活性空前调动,整个人都像一台加满了油的机器,疯狂运转。 他以惊人的速度瘦下去,然后又在汪府厨子的疯狂投喂下,迅速补回来…… 相处的时间越久,汪扶风和姜夫人对这个小弟子越就满意。 太聪明了,也能吃苦,在这个年纪就很难得。 世人总说一点即透,但他好多时候更像不点就透。 他好像有种与生俱来的对政治的敏感度,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的少年常见的冲动、稚气和天真,根本不用人费心督促。 私底下夫妻二人说起来时,偶尔也会觉得这是头小怪物,冷静克制,同时还拥有许多成年人都望尘莫及的城府和自制力。 潜力巨大,让人忍不住想看看,他究竟能走到多远、爬到多高。 汪扶风不禁有些惊喜,又庆幸得亏自己下手快,挖到了这株好苗子,不然若埋没了,或是落到旁人手里,必成生平大憾。 秦放鹤住在汪府,单独辟了一座小院儿,作为心腹的秦山和秦猛自然也跟着。 自从跟了秦放鹤之后,曾经平静而寡淡的生活便一去不复返,每当他们觉得眼前的经历已经足够令人惊喜时,马上就会有更大的惊喜出现。 从最初的震惊,到如今的麻木……习惯,真是可怕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能入住京城四品大员的府邸,仍带给他们短时间内难以承受的巨大冲击。 俺们上辈子祖坟上是冒了什么青烟,竟也有这般造化?! 这会儿要是跟村里的人说,那都没人敢信! 好几次早上醒来,秦猛都狠掐自己大腿,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 我现在是在哪儿? 哦,京城四品官的家里。 不是,我在做梦吧?! 然后秦山就挺鄙夷地看他,“瞧你那点出息!” 我就敢想! 都说青出于蓝,十一郎的老师是四品大员,那么十一郎日后起码,起码能到三品吧?! 不过住进来之后,他们的清闲日子也到头了。 秦放鹤要进修,秦山和秦猛作为他的亲信,素质也要跟上。京城不比地方,贵人多,规矩多,若不好好学学眉眼高低,举止进退,来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以后他们做的事,都会记到秦放鹤头上,间接也记在汪扶风头上。 汪扶风不会容忍任何隐患。 总体来说,汪扶风和姜夫人虽严格,普通人可能受不了,但毕竟秦放鹤太省心了,省心得叫人发毛。 他们现在不担心孩子不用心学,而是担心太用心,把自己累出毛病来,每隔几日,便催他出去玩一玩。 凡事过犹不及,松弛有度嘛。 忽然从繁重的课业重抽出来,秦放鹤竟还有些不适应,站在大街上,稍显茫然地望着前方往来人群。 此时已是腊月二十二,年味甚浓,街边店铺门脸俱都重新刷过,簇新一片,大门两侧也大多贴了新对联。 啊,快过年了,大约过了几秒钟,秦放鹤才得出这么个结论。 秦山和秦猛对视一眼,这不行啊,十一郎眼见着学傻了! 秦山就道:“老爷,也有日子没出来玩了,若不想吃茶看戏,不如咱们去找齐相公和孔相公他们吧。” 因他们和秦放鹤关系亲近,以前时不时喊“鹤哥儿”“十一郎”,可培训之后,便都改了。 如今十一郎是正经举人,甭管私下里还是对着人,都该好生叫一句“老爷”,这才是有规矩的样子。 现在秦放鹤多少有点走火入魔的意思,出门看到人的第一反应,脑子里就自动蹦出一串数据:某某衣料某年产自何地,有什么优点,曾被何人推崇,如今价值几何。 听了这话,忙用力摇摇头,捏了捏眉心,“也好。” 先去两边递帖子,得知孔姿清被母亲带去城外上香了,要在庙里住一宿,最起码明日方回。 倒是齐振业在家,得知秦放鹤被“放出来”,直接找了过来。 前后也不过分别几天,可再见面,竟恍惚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齐振业细细打量着秦放鹤,啧啧有声,总觉得对方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可若真要他说究竟哪里不同,一时间,却又说不上来。 秦放鹤却还在习惯性看他的打扮,口中喃喃有声,“苏州江南烟雨提花闪缎……内搭婺州的珊瑚暗花罗,踏雪寻梅纹样,本年新款,每匹市价在三十到四十两之间……” 料子是好料子,就是有点花哨,若让他来搭配,内外只一样提花即可,多了看得眼睛疼。 齐振业凑近了去听他的碎碎念,顿时乐了,“好小子,士别三日,当真刮目相看!” 大家相识多年,秦放鹤哪方面行,哪方面不行,齐振业非常清楚,这小子对茶叶、酒水意外精通,但料子方面就很陌生,大略能分辨绫罗绸缎的水准而已。 至于具体什么品类,产自何地,造价几何……那可真是难为他了。 见集训有成效,秦放鹤也很欢喜。 两人随便挑了街边的酒楼坐了,说起近况。 秦放鹤入汪府后,齐振业也没闲着,几乎日日都出门文会,有时与孔姿清和赵沛一道,有时也遇上康宏和杜文彬,额外还认识了几个人,日子过得很充实。 ‘ 看着外面街上明显比前几日更多的读书人,齐振业忍不住感慨,“不瞒你说,这一趟啊,真是来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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