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那些人当真油盐不进,给银子都不要,嘴巴活像河蚌成精,闭得死死的。 正懊恼间,就见才进去没一会儿的秦放鹤快步出来,脚下生风,好像身后有鬼在追。 齐振业上前相迎,才要开口,却见秦放鹤使了个眼色,当即闭了嘴,两人一起脚下生风。 “来不及出城了,”秦放鹤路上已想好对策,“去最近的青楼凑合一宿!” 他总觉得要出大事。 来的路上他就观察过了,距离臬司衙门两条街开外,就是本地赫赫有名的一家青楼。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年纪小,任谁初次见面,都大概率会先入为主的轻视,而青楼人多眼杂,万一出事跑也容易,打听消息也容易。 齐振业一听,直如腚上起火,一迭声催促开拔。 马车飞一般蹿了出去,跑到半路上,途经一家车马行,秦放鹤心头微动,让齐振业派人进去买了一辆用料一般,但非常浮夸招摇的马车,走到隐蔽的角落内,将两辆马车上的人、物迅速替换一遍,这才去了青楼。 进青楼的并非全是嫖客,因其行业特殊性,倒比一般客栈更周到体贴,也惯会保护客人隐私,常有过往富商在各地知名青楼包院子过夜,秦放鹤一行人就要了个院子,悄没声窝在里面。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就听外头街上乱糟糟的起来,还有数量众多的跑步声快速经过。 众人都不用出院子,一抬头便能看见外面原本黑压压的夜空被不知哪里来的火把照亮了半边天。
第63章 南下(三) 世上总有些地方非常特殊,比如青楼,比如赌场,它们的底线往往极具弹性,具体能飘多高、压多低,大多视银子而定。 踏进那道门,你可以是他们转手就卖的赵钱孙李,也可以是从未来过的周吴郑王。 总而言之,这些地方,没什么银子不敢挣。 眼下,秦放鹤一行便是查无此人。 听着外面的杂乱,齐振业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这些,是来抓他们的吗? 但过了会儿,那些脚步声、甲胄摩擦声和光亮便都渐渐远去了。 齐振业身上骤然一松,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腿也有点软。 他强撑着坐进椅子里,终于问出刚开始就想知道的问题:“咱们跑啥?” 早在进学之前,其实他觉得自己还挺聪明的,可去了章县之后,却愕然发现脑子越来越不够用。 待到京城……饿有那玩意儿? 现在:啊,头好痒,好像要长出什么来了! 秦放鹤没能第一时间回答。 实际上,现在他想的很多东西都只有一半,剩下的半截真相,依旧影影绰绰看不清。 比如,从一开始他就在想,突然离京是为什么,以及朱元到底是谁的人。 至于护送他们过来的张大人究竟是谁,已然不重要了,因为对方进行的只是外围捎带任务,甚至不愿意露面,显然不是这场乱子的核心人员之一。 朱元跟师父肯定认识,或许以前也进行过某些合作,如此才会在看到汪扶风的帖子后立刻亲自见自己。 但关系肯定算不得多么亲密,甚至未必是同一派系,不然汪扶风不会让自己不做停留,立刻就走。 那么第二个问题来了,为什么立刻就走? 为什么自己一走,臬司衙门就动了? 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汪扶风不会害自己,这是一切的大前提,但其中也必然有考验。 在躲什么呢?这份未知的危险源自于朱元本人,还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缺乏必要条件,无法推导。 但是看接下来发生的一两场事,或许就有结果。 齐振业表示很不理解,“你师父就不能提前告诉你吗?” 多简单的事儿啊! 脑子,我脑子呢? 秦放鹤却笑了,“难道你不觉得做这些很有趣吗?” 他的眼睛都在发亮,看得出来,是真的兴奋。 齐振业:“……” 不是很懂你们这些人的爱好。 “有趣”什么的,秦放鹤说得半真半假。 有趣固然有趣,但其实离开之前的那番话,汪扶风已经把该说的能说的都说了。 至于没说的,就是没办法也不方便用语言呈现,因为可能汪扶风自己也拿不准。 官场之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对手同样是有思想、为利益驱动的活人,很多时候所谓立场、派系,随时可能更改,如果汪扶风贸然下断论,而秦放鹤又付出百分百的信任,疏于防范,一旦有变,后果不堪设想。 雏鹰总要学会自己飞,只不过这次试飞来得突然了些,刺激了些。 次日一早,龟公来送饭,进门便操着口音浓重的官话意有所指地说:“昨晚真是好大阵仗,那么许多兵士都出动了,听说围了两个官儿的家呢!” 秦放鹤和齐振业对视一眼,抓人了? 那么外面必然兵荒马乱,暂时不要妄动为妙。 秦山便笑着上前,一脸好奇地道:“我们也听见了,还唬了一跳,寻思是你们当地的风俗哩!” 龟公:“……” 甚么疯话!谁家风俗是半夜闹兵啊! 他在这行做了十多年,什么人没见过?昨儿半夜这一行来时,便觉得不对劲。不过没关系,纵然你们在外头杀人放火又如何?只要银子到位,他们就可以是聋子,是哑巴,甚至是孙子。 龟公陪笑道:“贵客们说笑了,没受惊吧?” 阿发上来接了那些菜,闻言便睁眼说瞎话,“怎么没有?我家主人出门游玩,本就有些水土不服,昨儿又没睡好……” 龟公的表情都古怪起来,这厮该不会想讹人吧? 素来只有我们讹旁人的,岂有旁人讹我们的! 不过看那位年纪略大些的主人的面色,确实像是蔫哒哒的病了。 秦山接了秦放鹤的暗示,过来跟阿发一唱一和,“我们多少都有些水土不服,说不得要休息几日,可来都来了,若不出去瞧热闹,实在不美。” 说着,又塞银子。 这种私下给的赏银,上头不知道,龟公就能自己偷藏。 他当即双眼放光,熟练地袖起来,笑容若春花灿烂,“这有何难?贵客们只管在屋里歇着,一切交予小人!小人去外头瞧了热闹,再来说与诸位听,也是一样的!” 说完,果然干劲十足跑出去打听消息了。 两个时辰之后,那龟公就又悄没声溜过来,说自己刚才借着采买偷偷出去看了,确实是围了两个官儿的府邸,城中正戒严,出入城门都要盘查。 按规矩,正常日子只有入城需要盘查,出城是不用的。 朱元在找谁?是他们,还是围住的官邸中跑了的某个? 臬司衙门直属中央,权力很大,几乎集公检法于一身,随时可如昨夜那般化身暴力执行机关,调动地方武装联合行动。 无论如何,安全第一,保险起见,还是潜伏几日再说。 于是接下来几天,秦放鹤一行人都在小院中龟缩不出,期间还将置换来的马车改装了,现在看上去跟普通马车没什么分别。 而那龟公也挣外快挣上瘾来,风雨无阻,每天早晚定时打卡,相当敬业且勤快。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他们这些人,三教九流相识不少,消息流通多且快,远比明面上能看到的可靠。 大禄幅员辽阔,地方官多不胜数,哪怕从龟公口中得知被抓那两人的官职和姓名,秦放鹤也只能猜到必然跟税款有关。 一口气在小院子里窝了十天,龟公才带回来消息,说是城门开始放行了,渐渐恢复原样,出城不用盘查了。 秦放鹤当机立断,“走!” 众人这几日看似清闲,实则半点不敢放松,晚上都恨不得和衣而卧,唯恐突然生变来不及动作。 此时得了信儿,立刻快而有序地拾掇起来。 众人说走就走,倒把那龟公闪得慌。 “不多住几日?”十分依依不舍。 连着在陆地上吃了几天正经饭菜,齐振业的精神头也养回来,见状笑骂道:“你这厮,分明是银子挣上瘾了!” 龟公嘿嘿做笑,也算乖觉,还巴巴儿去买了些当地特色的糕饼点心来。 “贵客们带着,路上吃,路上吃……” 又亲自送至门口,“下回再来呀!” 秦放鹤:“……” 还在来,当这是甚么好地儿么? 秦放鹤不敢完全信任那龟公,先让秦猛乔装打扮了,去城门口看了情况,确认没有异常后,这才混在车队中排队出城。 直到马车远离了那城门,齐振业才敢掀开后车帘往外看,一时百感交集。 此番惊心动魄之处,实在难以言表。 直到此刻,他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也有份参与了…… 朝中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证据确凿,十天半月也等不出结果出来,众人便照汪扶风交代的,先远离是非之地,沿长江入太湖,然后一路游玩起来,最后抵达苏州。 世人皆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可见苏杭之美。 此时正值二月底,苏州已然绿透了,处处柳浪莺啼,家家白墙黑瓦,又有小桥流水吴侬软语,好不动人。 便是这里的烟雨,也要比别处更柔软些。 “烟雨江南,烟雨江南,”齐振业看得痴了,喜得手舞足蹈,“以往饿在游记里看,或是听人说起时,总想不出来,雨就是雨,咋能跟烟扯上关系么!如今亲眼看了才知昔日见识少。” 北地的雨水就好似那里的人、那里的景儿一样,豪放、粗犷,豆大雨点落下来的气势都那么不一般,劈里啪啦气势汹汹,砸在身上皮肉都疼咧! 可这儿的却不同,温温柔柔的,如纱似雾,朦朦胧胧氤氲着一片,微风一吹,就抖动起来,显出风的形状。 众人听了,也是笑。 一路上齐振业都止不住地感慨,“南边儿咋就这么多水么!” 北方多有干涸地,许多河湖每至枯水期便能看见龟裂的河床,百姓们想喝口水都要走出去老远。 偏这边竟还能发洪灾! “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说这话时,齐振业正蹲在一条穿城而过的小河边,手掬清流唏嘘道,“若有朝一日,能把南边的水借到北地去,就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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