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院中,正在锯木头的男人叫宋朗山,是“宋辞”的爹,清晖镇有名的木工。 不过此木工非彼木工。 古代没有工厂和机械,一切全靠人力和手艺。而且在塑料不锈钢等材质尚未问世的阶段,木制,细致融入到了生活中的每个角落,大到家具陈设,小到厨具摆件,甚至是首饰发簪。 宋朗山自幼拜师钻研雕工,无论技艺还是审美都堪称一流,在清晖镇也是鼎鼎有名的手艺人,来找他订物件儿的客人络绎不绝,甚至还收了好些个学徒工。 也正因如此,他积攒下名声和银子后,又经人介绍,纳了两房姨娘,后与妻妾三人生养了六个孩子,组成了现在的宋家。 站在宋朗山旁边的妇人,是同他青梅竹马的发妻沈之宜,“宋辞”的娘。 另一边总想着将她卖出去的男人,名为宋贤,“宋辞”同父同母的亲哥哥,也是宋家的嫡长子。 剩下二姨娘育有一女一子,三姨娘育有一对女儿…… “啊!”宋辞记的脑袋一团乱,狠狠揪了揪自己的头发。 “阿姐!不要这样!会痛的!”两个妹妹见她突然暴躁,吓了一跳,连忙上去安抚。 宋辞转头望见宋韵和宋锦,她们是三姨娘的一对女儿,也是整个家中除了亲娘沈之宜,为数不多与她亲近的贴心人。 至于二姨娘所出的宋姝,自小跟她就不对付,小儿子宋然倒没那么深敌意,但架不住亲爹重男轻女到了极致。 儿子可以上天摘太阳,女儿则是儿子踩在脚下的登天梯。 在这样氛围的滋养下,嫡长子宋贤目中无人不可一世,次子宋然天真莽撞,被宠的骄纵任性。 “还真是让人讨厌的家庭构造!”宋辞默默在心底骂了一句,然后活动着手脚,从炕上爬下来。 小韵小锦两姐妹见她身子大好,都能下地走路了,心中不胜欢喜,愉快地在两侧搀扶着她:“阿姐慢点。” 宋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西偏房。 虽说现在性命无虞,但这副躯体却是实实在在吞过毒药的,刚从鬼门关拉回来不久,多少还会有点虚弱。 她得想想办法,看怎么才能把毒素排干净,不然时间久了肯定要出现问题。 “呀!”刚从房里走出来,迎面就撞见了蹲在地上玩榫卯积木的宋然:“阿姐!你真的活啦?太好了!阿姐又活了!” 宋辞与宋然一上一下,一高一低的对视。 面对这小子的反应,她显得有些诧异:“你在意阿姐,不想让阿姐死?” “那当然了!”宋然扬起小脸,说的顺理成章:“爹说了,等阿姐嫁去章家,他们族里的叔公是开私塾的,到时候我就能去私塾念书了!” “爹还说,他老了,以后我全指望着阿姐拉扯呢!阿姐可千万不能死!” 宋辞:“……” 一时语塞过后,她强压下满腔的怒火,闭上眼睛,气沉丹田。 心中默念:不能生气不能生气,他还是孩子,他还小,什么都不懂,我怎么能跟他斤斤计较呢? 待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她脸上挂起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容。 然后干脆利落,一脚踢飞他拼了半天的榫卯积木高楼。 宋辞满意的点点头,微笑着走开。 空气凝结了许久,终于,身后男孩回过神,看着满地的狼藉,发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第2章 转眼从日暮到夜深,天色沉沉的暗了下来,只余皎白的弦月与几颗细碎星子点缀其中。 宋家非常顺应自然的融进黑夜…… 毕竟灯油也蛮贵的,近乎和烧钱没什么两样,以宋家的条件能省则省,非必要情况不会将院内燃得灯火通明。 宋辞躺在炕上,听见身旁的小妹宋锦已经进入了甜美的梦乡,呼吸均匀而绵长,自己却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曾经在现代时的生活习惯早已深入骨髓,如今冷不防换到陌生的环境,面对看似熟悉实则陌生的家人,说实话心底多少还是会有点不适应。 通过搜寻原主的记忆,外加这具躯体的本能,她知道,这位“宋辞姑娘”,与她这个宋辞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 原主身为长女,在这个没有没有宽裕到能请丫鬟的家中,需要付出的精力与劳力都十分巨大。 家中大小杂活全都落在她的身上,不单大哥小弟随意使唤她,就连下面几个妹妹也是她帮忙带大的。 往好听一点说叫任劳任怨。难听一点,便是逆来顺受。 而她则完全不同。 她是家里的独女,自小便被温馨的氛围,与父母的宠爱所滋养。 无论做什么都能得到最大程度的支持,所以性子开朗豁达,自立自信,爱憎分明,好与坏都拎得很清,拿得起放得下。 虽然偶尔也有点小任性,小脾气,但不出大格,倒也显得可爱。 在宋辞看来,原主的性子不可谓不好。毕竟原主没有见识过现代的自主平等,以她古人的思维,女子从父从夫,贤惠勤劳,这都是值得褒奖的美德。 她是个好女儿,好姐姐,以后嫁对了人也一定会是个好妻子。 只是这些人对原主的付出非但不感激,还当做理所应当,甚至嫌弃不够,步步紧逼的继续压榨……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过去原主是怎样对待他们的,怀揣着怎样的感情,宋辞不管,也不想强迫自己去延续。 现在她接手了这具身躯,在不主动伤天害理的情况下,她绝不会再一昧的迁就别人,委屈自己。 人总是自私的,她想为了自己而活,这并没有错。 暗中思忖之际,门外忽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警惕地坐起身,见微弱的昏黄光晕由远至近靠拢……原来是沈之宜掌着蜡烛走了进来。 “阿辞,怎么还不睡?” 宋辞放松下心弦,神色和缓了几分:“娘不是也还没睡。” 沈之宜笑笑,将烛台摆在炕沿边,母女二人围着那摇曳的火光说话,场面尽显温馨和睦。 “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母亲的目光慈爱中透着几分憔悴,一寸寸从上至下将她细细打量:“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摇头。 沈之宜手掌抚上她的脸颊及鬓发,痛心疾首叹道:“阿辞,你怎么这么傻!有话咱们可以好好商量,为何非要服毒呢?” “得亏是没有什么大碍,否则……你让娘以后怎么活啊!” 宋辞被这股温情所熏染,鼻腔酸涩,喉咙发紧,忽然很想哭。 当母亲的或许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那位“宋辞”姑娘,早已经在剧毒发作中消殒。如今这副躯体的鲜活,无非是一场奇妙的阴差阳错。 她几欲开口,却不知说些什么,最终只好全部揽下来,回答的含糊且真诚:“娘,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的,绝不会再那么傻的寻死觅活了。” 沈之宜泛着泪,连连点头:“好,好!这才是娘的好阿辞。” 母女相拥之际,熟睡的宋锦突然翻了个身,呓语一句:“唔……别抢。” 小丫头抱着被子,紧闭双眼,吧唧着嘴:“我的肉肉,红烧蹄髈。” 宋辞与沈之宜对视一眼,无声扬了扬嘴角,破涕为笑。 回过神,宋辞渐渐的又重新凝起眉心……因为有个疑团一直藏在她心底,反复琢磨好几番,始终没得出答案。 通过宋朗山和大哥宋贤的对话,能简单判断出原主是因婚约与家里产生了矛盾。 原主怯懦的做派大家都有目共睹,一连被欺压了近十七年都未曾反抗,现今为何会乍然爆发?还选择了服毒这样极端的方式? 更奇怪的是,任凭宋辞百般搜刮,脑中对身世背景的、风俗习惯的、人际关系的,所有记忆都尚且完整,唯独缺少关于服毒的片段。 再怎么说也是关乎性命的重大决定,心灰意冷也好含恨而终也罢,总该会有记忆才对吧? 没有! 连一丝一毫都不曾有! 若这件事跟宋辞没有关系,那倒作罢,她还没那么爱管闲事。 可她要以这个身份继续活下去,那么真相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抬眼,与沈之宜担忧的视线直直相对。 宋辞极力克制住自己的神情,尽量不让旁人看出端倪。 有些话她不能问,纵使是原主的亲娘,亦不能肆无忌惮的亲密无间。没准哪句话说的不对了,便会引起无端的猜疑。 于是她灵机一动,率先抛除嫌疑,委屈地撇撇嘴,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娘,你说……今日我服下的明明是剧毒,那东西一旦下肚必死无疑,可为什么,我现在又死而复生了呢?” “我是真的没事了吗?以后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呀?我还会死吗?” “娘,我好怕……” 小丫头软软的一团钻进娘亲的怀里,颤抖的语气里尽是后知后觉的惧怕。 看似天真稚气,实则心里却跟明镜儿一样。 这件事从始至终就没有什么死而复生,无非是她刚好穿越,顶替了原主继续活着罢了。 之所以这么问,其一是想听听外界的言论,看有没有人怀疑她。其二呢,是自圆其说,造成一种自己也不懂怎么回事的假象。 沈之宜抱着最最疼爱的女儿,满心满眼爱怜,半点都没起疑,据实相告道:“好辞儿,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你醒来以后,你爹去找镇上的郎中打听过,人家说可能是那药不纯,买到假货了,毒不死人的。” “等再缓几日,你爹出门采购木料,娘带你去诊诊脉。若身子里存有余毒便抓几服药调理。若没有,咱们也可安心了。” 宋辞扎在那个温暖的怀抱中,若有所思,轻声应答:“哦。” 看来他们并没有起疑。 “可是……”她声音闷闷的,半好奇半埋怨的问道:“出去诊脉为什么要避开爹呢?” “娘,爹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未等话音落下,沈之宜立刻慌忙解释:“怎么会呢!你是家里第一个女儿,你爹对你的期望最高了!” “从你没出生起,你爹就日日盼着……哦对了!”她的目光四下搜寻,终于在炕边的矮桌处停下,拾起一支发簪:“你看,这是你爹亲手给你做的,选用的是当时家中最好的一截桃木,精心雕刻打磨了整整九个月!” “你平时不是最宝贝这根簪子吗?还说要永远带着,以挂念你爹的恩情,怎的今日突然问出这种话呢?” 宋辞听得心绪复杂,顺势接过桃木簪,借着昏暗的烛火,感受着上面每一道纹路的深浅。 她承认,这确实是一件很好的木制品。只可惜,并不是簪子。 这是一把小小的桃木剑。 看到它,不知为何,宋辞下意识联想到了宋然的榫卯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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