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当年在肚子里的时候,宋朗山一定以为又是个儿子吧?所以才会欢天喜地的给她做桃木剑。 因为男孩才喜欢舞刀弄剑,且桃木辟邪,有些地区的风俗便是给刚降生的婴孩佩戴桃木斧子桃木剑,以达到避鬼祟,护佑安康的作用。 但这些毕竟只是推断,由此定论他重男轻女,总归有些牵强。 那再退一步,若当父亲的真有心给女儿做簪子,祥云,鸾鸟,花朵……哪样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做成一把剑呢? 依这个时代的观念,谁家的姑娘会将一把剑戴在头上? 所以说到底……父亲终究还是不爱她的吧? 既如此,越是精雕细琢费尽心思,就越显得可怜又讽刺。 宋辞哂了一下,声音低低的,却在黑暗里格外清晰:“既然那么看中,那他为何要逼我成亲?他明知道我不愿意!” “难道说父女间的情谊,终究还是敌不过利益吗?” 沈之宜声音微微拔高:“阿辞!” “对不起,娘。”她无力的垂下眼眸:“是我说错话了。” “可是,我真的不想嫁到章家去!” “您帮帮我……好吗?” 沈之宜没有立即回答,她垂下头沉思,直到静谧的氛围过去良久,才重新抬起头。 “你现在平安无事了,你爹和你大哥一定还会让你嫁过去的。” “若你铁了心执意不嫁,倒还有另一个法子……” —— 翌日清晨,宋辞怀揣着心事从浅眠中醒来。 带着小妹一道洗漱过后,她将头发简单绾起,正要抬腿出门,视线却不由自主落到那支剑型桃木簪上…… 罢了罢了。 她抬手拾起簪子,斜斜插在了发丛间,动作自然流畅,潇洒爽利,然后迈出了房门。 既然原主宝贝它,那便戴着吧。 怕别人瞧出岔子只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她以后来者的身份,对原主表达的尊重与怜惜。 人家所珍视的东西,其中定然有着别样的情感,她没资格嫌恶或是将其丢弃。 反之,她会帮她守护好每一份珍视的人与事物、底线,还有傲骨。 而且不就是桃木剑吗?不就是重男轻女吗? 那好。 她宋辞偏要戴着这把桃木剑,开天辟地出一番新的景象,让所有人都知道,有时候,女子不一定就比男子差。 走出西偏房,见一家老小都在院中各自忙碌。 他们不比那些高门权贵,手下没有丫鬟小厮。哪怕在街坊眼里日子过得富裕有余,但家中琐碎仍要事事亲力亲为。 刚好家里人多,什么主母什么姨娘,谁也别说谁高贵。你负责洒扫她负责煮饭,各司其事。 宋辞刚一走出门,迎面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指责:“怎么睡到现在才起来啊?还真当自己是大小姐了?” “喏,把这些给我洗了,我等着穿呢。”大哥宋贤扔过来两件长袍,一件颤悠悠搭上她肩头,另一件好巧不巧,刚好径直盖到了她的脸上。 “你也是的!整天就知道瞎胡闹!昨儿躺了一天家里堆了多少活!多耽误事啊!” “对了,我身上这件衣服你是怎么搞的?洗完没折好吧?全是褶子!” “过会儿烧两块炭,把火斗烫热了给我熨一熨……” 在他聒噪之际,宋辞一直在攥拳隐忍。 终于,她忍不住了,一把将衣服甩了回去,冷着脸撂下一句:“自己洗!” “嘶?”宋贤先是一愣,听清后眼睛瞪得滚圆,不可置信道:“死丫头?你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第3章 面对大哥的专横跋扈,宋辞不予理会,冷冷扫他一眼便抽开身,准备到厨房去帮忙。 宋贤反超到前面拦住她:“死丫头,你聋了?” “少一口一个死丫头的叫。”宋辞抬眼:“我们是亲兄妹,在你眼里我真就那么该死吗?” “还是说我昨日没死成,让你失望透顶了啊?” 大哥干巴巴地眨了眨眼睛,似是没想到宋辞会忽然变得如此犀利。 但语气虚归虚,行事作风倒半点不知收敛:“你吃错药了?不就是让你洗个衣服吗?平日里少洗了?” “对啊,平日里你的衣服,我确实没少洗。”宋辞脸上浮现出一道讥笑,冷静反问:“小妹才十岁,她都能自己的事自己做,你为什么不能?个子长这么老高,岁数这么老大,连个十岁的孩子都不如?” 宋贤被激怒,嘬起牙花,发出不满的声音:“嘶?你还要造反啊?” “你见过哪家大男人做这种妇人活计的?说出去也不怕笑话!” “噢!对啊,你说的也有道理。”她听了故意做出摩挲下巴思索的样子,片刻后,挑起眼眸:“做姊妹的,帮兄长和弟弟浆洗缝补,这本是应该的。” 短暂停顿之际,宋贤得意冷哼一声,却没成想她还有下半句:“如果你好言好语的拜托我,等洗完呢再诚恳的感谢我一番,我就答应帮你洗,怎么样?” 大哥极其不可置信的望着她:“你,你说什么?” 宋辞口齿开合,将字句吐得清晰:“我说……我又不欠你的,想让我帮忙,就拿出点拜托人的诚意来。” “否则,那些衣服谁要穿,就谁自己去洗!” 说罢,她径直从宋贤身边略过,奔向厨房。 隐约听见身后传来告状声,宋辞摇摇头低嗤:“都多大的人了,遇事就会喊爹,真没用!” 厨房内,三姨娘正在捞谷物饭,沈之宜腰上系着围裙,手腕灵活上下摆动,将蔬菜切成块状。 宋辞原还胸有成竹地上前,试图给两人打打下手。 可当她见识到厨具、食材,以及烹调方式,整个人彻底傻了眼。 早知古代的资源会匮乏单一,但任凭脑中的记忆如何抽象的喧嚣,她都没料到会单一到这种程度! 西丘本朝,没有番茄玉米辣椒,就连在现代过于日常的土豆番薯,在这时都完全没有从外面引进过来。 百姓们常吃的有胡芹、葵、菘等土著蔬菜,看上去与现代蔬菜不尽相同,但都能找到原型。比如胡芹类似芹菜,葵像是冬苋菜,菘与白菜相似…… 肉类则以羊肉为主,鸡鱼等算不得肉食,牛肉十分少见,猪肉更是鲜有。 不仅食材匮乏,烹饪手法也只有蒸煮焖炖,清寡而乏味。 宋辞瘪了瘪嘴…… 这可让人怎么活啊! 所以片刻后的早饭桌上,她始终提不起气来,闷闷不乐地垂头戳着碗中的黍米。 起初,饭桌上没人讲话,空气中只有细微的碗筷碰撞声,与低低的咀嚼声。 “啪!”一道重重的拍桌打乱了在场的安宁。 宋朗山严词厉色:“不好好吃饭,整日甩脸色给谁看呢?这个家又不欠你的!” “就是!”宋贤可算是逮住了机会,阴阳怪气在旁溜边缝:“喝了回药,醒来还长脾气了!让干活也不干!说她两句还跟我顶嘴!怎么?这就开始拿自己当少夫人了?” 沈之宜皱眉:“贤儿,阿辞是你亲妹妹,她昨儿个差点就没命了,你不关心她也就算了,说话还如此刻薄,这是你一个哥哥该做的吗?” 宋贤不服:“娘!你太纵容她了!像她这样的贱骨头就是欠管教!等嫁到章家去,难保不会被人逼着学规矩。与其那样,还不如在娘家管教好,免得落人笑柄!” 宋辞听着他们争辩,久久不语,本不想掺和其中。 可一听到这话,仅存不多的胃口瞬间全无,放下碗筷,低声道:“我不会嫁的。” “你说什么?” “我说。”柔软的小丫头嗓音细嫩而柔软,轻,却有重量,字句咬得很紧,毫不示弱:“我,不,嫁!” 宋贤权威受到挑战,横眉倒竖:“这可由不得你!自古婚姻大事听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家礼都过了,你不嫁也得嫁!” 她觉得可笑至极:“若我不愿意,你们还能逼我上花轿不成?大喜的日子人家敲锣打鼓,你们将闺女五花大绑?嘴堵上?脚绑上?找两个人押着我成亲?” “行吧,这事你们也不是干不出来。”宋辞一张无害的小脸绷着,分明慢条斯理,柔声细语,话中的分量却重达千金:“放心吧,即便你们押着我过了门,到了那头我也不会消停,看到时候闹翻了丢人的是谁,大不了谁都别要脸面。” “你……你!”宋贤指着她,气得浑身发抖:“之前看你像只猫儿似的,不声不响,现竟愈发犯浑了!” “我就不明白了!又不是推你进火坑,人家章家乃是商贾大族,你嫁的又是长子!明媒正娶,过门就做少夫人!这日子旁人馋还馋不来呢!你为什么偏就不同意呢?” 宋辞当即语塞。 对啊,她为什么会如此排斥呢? 不过她排不排斥并不要紧,因为她是个现代人,自然受不了封建朝代里的包办婚姻。问题是……原主为何会排斥?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关于这些,一追溯起来脑袋里便是大片的空白,全无印象。 见她没说话,身边坐着刚及桌边高的小妹宋锦放下筷子,圆嘟嘟的脸上还沾着米粒,气愤攥拳为长姐打抱不平:“章公子是坏人!我不要他害我阿姐!” 宋韵亦撂下筷,沉着的神色中多少掺杂些许怯懦:“章家既为大族,人家的少主便不是我们能攀附得起的。两家相差悬殊,长姐嫁过去日子也不会好过。” “况且……”二妹贝齿咬咬下唇,欲言又止后,方肯吐露:“听闻那章公子风流成性,夜夜宿眠烟花巷柳,这样的人又怎么值得长姐托付终身呢?” 宋贤眼皮一翻:“简直是无稽之谈!你一闺阁女子懂什么叫风流?这些话你都是从哪听说的?” 宋韵看了眼宋辞,见她两眼迷茫不解,便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还是小妹童言无忌:“是三姐跟长姐说的!” 话音未落,被点到名的宋姝当即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老鼠,惊叫一声:“别!别乱说!我可不知道!” “行了行了!”大哥按按眉心:“吵得我脑仁儿疼!” “你们这群黄毛丫头啊!在家闲来无事就把活干妥当!别整日胡诌八扯!” “反正章家是个不可多得的如意之选,落到你头上,算是你天大的福气,懂吗?安安心心嫁过去就是了,少担心些有的没的。” 宋辞虽对几个妹妹争议的内容毫无印象,但要怼便宜大哥,她手到擒来。 小丫头娇美的面容满是无辜,睁着大眼睛天真无害道:“既然大哥觉得好,那大哥自己嫁过去吧。” 宋贤差点背过气去。 “闹够了没有”宋朗山吃完碗中的饭,擦了擦嘴,终于肯出言打断闹剧:“礼已经过完了,没有毁亲的道理。宋辞,如果你还是宋家的姑娘,还认这个家,那就听爹娘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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