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昏暗中,传来他一声弱不可闻的叹息。 好累。 眼下不单单要每日进宫随同帝王理政议政,身为表侄,在几位皇子受到责罚后,还要负担起照看皇帝饮食起居的责任。 皇帝的身子骨愈发的不好了……进用的少,排得也费力,连御医都说,若长此以往下去,恐怕很难熬过今年的冬天。 他思虑着,心中升起万千郁结,面上却无甚表情,连眉头都没有蹙起半分。 静谧之中,蘸着墨汁的细腻毫毛触在纸上,流畅洒脱地书写。 一封密信完成,他提笔,抬起头,视线落在了息竹的身上。 不知息竹在旁等候了多久,此刻正半垂着头,用手背轻轻擦拭额头的汗水。 二伏天本就炎热,加以乌云的遮盖,空气更加憋闷。他站在萧让尘的身旁,几经压抑之下,曝露在外面的肌肤隐隐沁出一层湿咸的汗珠。 “将话带到了?” 他眼帘低垂,视线落到字迹上,反复审视着内容与措辞。 看似专注严谨,其实无非是用其来掩盖自己内心的紧张,逃避对她那呼之欲出的在意罢了。 息竹呼吸一窒,挑眸看了上方一眼,小心翼翼道:“宋辞姑娘不在,属下将消息告知给了侯府下人,他说会代为转达。” 萧让尘面容隐约映现出一丝不满的情绪,此刻还并不明显。 他道:“她搬离侯府了?” 息竹过去的时候正值傍晚,想想她应当不会寄人篱下还如此晚归。就算陆行川又带她出去打牌玩乐,用食看灯,这时候也该回来了才对。 唯一能解释通的,便是她那倔强的性子。 恐怕又与陆夫人或侯府下人闹了不愉快,再者推脱不掉陆行川的热情,小住一日搪塞,随即立即离开…… 他自以为了解宋辞的性子,理所应当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息竹吞了吞口水,哪怕感到为难,但身为下属别无他法,只能据实相告:“没有搬走,宋辞姑娘随着陆公子前往桐城了,说是今晚要留宿在那儿,不回来了……” 语罢,书房陷入一阵漫长的死寂。 萧让尘捏紧笔杆的手指开始泛白,轻轻转动,似乎有所不甘似的问道:“她情愿的?” “是。”息竹黑白分明的眼瞳里也涌现出几缕委屈:“听闻宋辞姑娘来京以后,时常与陆公子登堂入室。现今已经不止一家在传,说陆公子与宋姑娘天造地设,情投意合,看那日日如胶似漆的恩爱模样,恐怕很快就要好事将近了……” 息竹不过是原封不动地转述出外面掀起的流言,说着说着,见主子脸色愈渐阴沉,他音量越压越低,最后识趣的收了声。 半晌,萧让尘咬重那几组字符,低低开口:“登堂入室?” “情投意合?” “还如胶似漆?” 不说时心里作怪,等亲口从自己嘴巴里说出来,莫名又觉得浑身难受。 他在短短几刻间,反复吃味,烦躁地搁置下手中的笔,将密函草草一折,裹进封皮里。 “罢了。”忆起宋辞与陆行川的种种,最终,他服输认败。 陆行川风度翩翩,富有朝气,不像他阴郁沉闷,提不起任何情绪。 他出身显贵,世代勋爵,不必参与任何争斗亦能在京中稳住跟脚,尽享荣华。 他开朗乐观,能放下身段维护讨好她,逗她发笑。 反观自己呢? 萧让尘想自嘲冷笑,却笑不出,唯有一声苍凉的轻哼。 看吧,他甚至都不是正常人。 他别扭,纠结,寡淡,无趣……比起一颗热腾腾跳动的真心,去温暖她融化她,见过那些后的她,又怎会选择一块冰冷呆讷的木头呢? 何况,侯府未来的主母,就算会偶尔忧心后宅的安宁。可与摄政王妃相比,至少不必刀山火海,如履薄冰。 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所有的一切都要他拿命去赌…… 他不想拉她共同置身险境。 “殿下。”息竹见到自家主子脸色的凝重,以双方多年的了解,当然知道他做出了怎样的抉择,连忙焦急劝道:“您在京中这么多年,该知道流言最不可信!” “宋辞姑娘不是那样的人,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实在不行……您就去见宋姑娘一面?属下一定做好万全的安排,力保他们不会盯到宋姑娘身上,她也不会得知您的身份。” 萧让尘显然动了心思,指腹慢慢在密函封皮的边缘游走。 要不……再试试呢? 他萧让尘小半生所拥有的东西,在外人看来权倾朝野,富可敌国。背地里只有他自己知晓,从里到外从头到尾,无一不是旁人强加在身上的。 强横果敢,聪明睿智,整个人似乎无懈可击……但那些为人称赞的特质,小时候受家里逼迫,长大了祖母和皇帝强加授予。 为了父母的面子,氏族的荣光,皇室的安稳,还有什么所谓的天下安定……他别无他法,将重任一个又一个的塞入怀中,然后紧紧捧着那些支离破碎的责任,亲眼看着他们变为束缚自己的枷锁。 他无力反抗,不能反抗,直到不想反抗。 或许,五岁的萧让尘想要快乐,想要蜜糖,想要纸鸢。十岁的萧让尘想要自由,十五岁的萧让尘想要天下太平,想要自己得到解脱。 但二十五岁的萧让尘,他什么都不想要。 本以为就会这样形同枯槁,心如死灰地度过漫长余生。 经过北境一行,莫名的,他发现贫瘠荒芜的心头上,竟开出了几朵娇艳的花。 他什么都不想要,只要有她…… 他只要她,为什么偏偏不可以呢? 萧让尘重新抬起头,眼眸恢复了以往的深邃明亮。 他抿了抿唇,初次感到这样不自信,故意寻求肯定般问道:“她不是为了陆行川而来,是我把她带来的,对吧?” 息竹忙不迭点头,继续加码:“您为宋姑娘做了那么多,她是个重感情且拎得清的人,肯定不会忘恩负义。” “诶!”说到这,他轻叹一声:“前不久宋姑娘还特意去寻您,有意与您见面。要不是碍于大皇子二皇子的党羽,以及外邦那些耳目,您和宋姑娘早就会面了!还哪里轮得到陆公子趁虚而入啊!” 萧让尘心间一冷:“是啊,围绕着我的翻来覆去就只有麻烦,想必就算我们……” “恐怕也只会害了她。” 息竹不认同这番言论:“那可不一定哦!您的实力众人有目共睹,您想保的人,休说西丘,就是整个天下,又有几个能有本事伤她分毫呢?” “前提是自己到底有心,还是无意。” 随着这句话,萧让尘陷入沉思。 是啊,他过去总在自省,不想宋辞因他而平添危机。 但他却忽略了一点。 危机的源头,从来不占最主要,要紧的一直都是解决危机的方法。 萧让尘并非生来便是众矢之的,他身居高位,如怀至宝,自然会引来许多虎豹的觊觎。 这些年间为了顺利活下去,他在自保的途中变得日益强大。 既然他自己都能安然无恙,那么保护宋辞,只要他还活着,应该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至此,脑中出现那个娇柔却坚韧的身影。 萧让尘铁水浇铸的心间,忽然掀腾起一丝波动。 他还是不想放开她…… 罢了。 那就当作他效仿她的勇敢,最后再为自己活一次! 他这次不会主动推开,不会甘愿放弃。 他不要当那个悄无声息黯然离场的人。 他要站在她能看到的地方,供她自由的去选择。 若最后宋辞真的没有选择他,好歹输得心服口服,往后也好死心,继续过他那行死走肉的日子。 “息竹。”萧让尘将密函扔在桌上,双肘拄着桌案,十指在身前交叠,郑重其事地吩咐道:“等她回来以后,你再过去一趟,将‘我许诺过’她的食肆,亲自交到她的手里。” “一定要保证准确无误。” 息竹眼见自家主子激起斗志,喜不自胜,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属下明白,请殿下放心!” “殿下还有其他吩咐吗?” 萧让尘摇头:“你回去歇息吧,来日打起精神,把这件事办好。” 望着息竹得令告退的背影,他也处理完所有事物,站起身,熄灭灯烛。 宋辞不同于寻常女子……他轻抬手,漫不经心将熄铛扣在烛蕊上,心中暗想道。 “那样一座酒楼交到手上,想来她定会全身心的投入,将其经营妥当。” 说话间,第二盏、第三盏烛火接连熄灭。 走至最后一盏旁边,他嘴角忽的上扬几分。 “到时候,她的全部精力都放到一处,怎还有办法抽空去同陆行川往来?” “而那酒楼,却是我、是我们……共同所有。” 昏沉沉的光线当中,他的声音细微,字句却格外清晰。 随着语毕,薄唇轻轻鼓动,不由分说的,干脆利落地吹灭烛火。 周遭当即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当中…… —— 窗外,夏蝉不知好歹的聒噪整夜。 于心事重重的人来说,自然是烦躁至极,令人难以入眠。 但反过来对于高枕无忧之人,倒成了天然的促眠剂,听着树叶扑簌与蝉鸣阵阵,安然好眠直到天明。 翌日早起,宋辞梳洗打扮完毕,想着闲来无事,回安宁镇瞧一瞧盼盼。 结果刚一出院子,便看到偏厅有一道熟悉的身影等候。 她眼睛一亮,有些惊讶,同时内心也有些小小的赌气。 “息竹?” “对呀宋姑娘,是我!” 息竹白皙稚嫩的脸庞展露出乖巧的笑容:“能否请宋辞姑娘跟我去一个地方?” “可以是可以,但……”她左顾右看:“陆公子呢?” 提起陆行川,息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好似两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一般。 “陆公子有事要忙,一早便离府了。” “真的是非常要紧的事,宋姑娘请赶紧跟我走吧!” 宋辞被绑架过一次的本能在作怪,总觉得好像不该这么随便的单独跟他离开。 可思虑再三……他是那个人的下属。 那个人,应该不会害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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