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却笑了:“坊间都传你见闻广博,谈吐非凡……本官也想见识见识, 你但说无妨。” 看样子,今日这见解是非说不可了。 他想逼迫宋辞说出对征地一事的不满, 从而以此为由,堂而皇之的展开进一步的刁难…… 宋辞自然不能让他那么轻松的得偿所愿。 “既然大人这么说,那民女便斗胆讲一讲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她深吸口气,缓缓吐出,随即,红唇贝齿轻轻开合:“建立盐场,对朝廷乃至对不相干的百姓来讲,都是莫大的好事。唯独落到我们身上,变为了不可承受之痛。” “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就像是栖息在树上的鸟儿,一辈复一辈,一茬接一茬。大树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砍掉树,鸟儿便会四散无以为家……” 上句的话音还没落尽,就在知县以为她要讲什么出格言论,正要得逞窃喜之时,她语锋一转:“不过,若建立盐场对朝廷的益处极大,远远超出我们失掉的几间屋房,几亩农田。那么即使我们再苦再难,也不能自私。” “大家都是识大体通情理的人,等讲通了好处,谁也不会钻死牛角尖。只要见了朝廷征地的文书,并拿到应得的偿款,大伙儿绝不添麻烦,立即想办法搬离。” 宋辞一番言谈说得正义凛然,落落大方,任知县想鸡蛋里挑骨头也无从下手。 只不过,她表面故意这样说,并不代表她心里就认命妥协。 就在方才,那小厮刚传来了新鲜热乎的消息,声称朝廷批了征地是真,要在北境建造盐场也是真……但选择把盐场建立到她当今所在的位置,那简直就是瞎胡闹! 可以说整件事就是章家和狗知县披了个冠冕堂皇的帽子,以真御旨行作假事,吓唬威胁宋辞。 倘若她没有萧公子这个靠山,彻底被恶人蒙蔽住,恐怕真的会因保住邻里街坊的祖宅,向章家妥协。 不幸中的万幸,她有贵人相助,抢先一步将所有事尽收眼底,这才能面不改色的反将知县一军。 知县和章家合起伙儿来逼迫她,而她又何尝不是在逼迫知县? 她知道知县只是空有其表,拾了支鸡毛就想当令箭来瞎咋呼。 其实他不敢真的选址在这里,否则好好一件惠及百姓的益事,叫这么一搅和,不进反退,他肯定会受到上面的问责。 如果这知县还是个头脑清醒的人,断不会傻到为了章家那点蝇头小利,把朝廷的信任搞的鸡飞蛋打…… 宋辞深谙双方博弈时的心态,刻意装傻。 她摆明了的告诉知县,你这一套我不害怕,逼急了说搬就搬!这盐场你不在这建也得建!看到时候谁更吃亏! 而不是故作聪明的将自己知道的内幕和盘托出,那样反倒不容易讨价还价。 她说完,周围看热闹的街坊越聚越多,一时将知县搞得下不来台阶。 两人就那样看似心平气和的僵持许久。 知县说到底混迹官场多年,哪有斗不过一个闺阁女子的道理?随便滚滚眼珠,便想出了应对计策。 “呵呵。”他嘴角微微向上牵动,人也十分柔和,却让人感觉不到半分笑意:“宋姑娘果然不愧于传闻般赞美,深明大义,令人佩服!” “既然宋姑娘一腔真诚,那本官也不藏着掖着了,便直接阐明来意吧。” “来人!”知县将右手扬起在空中,眼神一瞥,示意下属:“呈御旨上来!” 手下官兵听令,连忙弓腰垂首,恭敬地双手奉上一卷玉轴锦帛。 西丘朝惯以金为尊,赤玄两色为贵。眼前这道旨意乃是玄黑色为底,其上暗纹流转,边线为深红色,尽显大气端方,威仪十足。 知县命人宣读了旨意上的内容,继而递给跪地听旨的宋辞验证,由她眼见为实,征地和建造盐场确实不是空穴来风。 有了底气撑着,知县更加飘飘然,一脸胜券在握:“本官知道宋姑娘你神通广大,结识京中的权贵……不过这旨意,你也真真切切的看见了,确有建造盐场其事,不是凭谁信口胡诌的。” “本来呢,一切毋庸置疑,等亭乡的百姓们搬离,盐场马上就可以提上日程。” “中途偶然听说宋姑娘为此感到为难,不舍离开旧土,本官十分理解你的心情,同样感到伤神与惋惜……” 知县背过手,向前踱了两步,缩短与宋辞之间的距离:“在征地之前,本官早就听说清晖镇有一手艺卓绝的小厨娘,制出的菜式短短几个月,便引发了数阵热潮。” “本官啊,也是惜才之人,不忍看到你为此失意,受到困扰,所以特此前来转圜。” “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能够让你们整个亭乡免于征收,不知你可否愿意啊?” 当这句话从知县口中吐出,围拢在侧的所有街坊邻里都是惊喜的,看向宋辞的眼眸个个满含期待。 在场只有钱婆婆、宋辞、隔壁一家,和那位传话的少年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暗叫不好。 素袍少年机敏的品查出意味,清澈的鹿眼来回扫过身边一圈人,发现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宋辞的身上,没人留意他,脚下不着痕迹地挪蹭,贴着墙边离开人群,待走远后撒开脚步一路奔袭,终消失在街巷尽头。 “宋姑娘通权贵,懂诗书,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想必应该懂征地的规矩吧?” “有些地方人少,村户稀疏,还有些地方呢人多,村户相对密集……看似无甚紧要,可细究下来,中间的偿款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宋辞看着他,等候下文。 知县一通长篇大套下来,顿了顿,方继续道:“选在这,是经过多方面权衡过后,做出的决定。” “如要更改,那是需要这个的……”知县暗搓搓比了个钱的手势。 “朝廷拨下的偿款有限,超出范围,那可是要本官自掏腰包贴补的!” “宋姑娘赚钱的能力嘛,这几个月大家都有目共睹,所以……”他眼眸中一闪而过阴险的精光:“如若宋姑娘愿意,本官可以为宋姑娘开一家酒楼,菜式用人等上上下下,皆由你一人做主,所赚的银子咱们按四六分成。” “本官占六,宋姑娘占四。毕竟酒楼乃是本官出钱所建,换址征地的钱也要本官贴补,自然要把亏空的赚回来,你说是不是?” 原还对知县来意摸不着头脑的几人,听闻此话,不约而同在心里低啐了一声。 说那么多冠冕堂皇,实则没有谁是真正的清廉无私,到头来还不是想通过她去敛财? 这和她家的那些便宜亲戚又有什么分别? 不,他甚至比宋朗山宋贤他们更加无耻。 好歹宋家人跟原主沾着血亲,以父兄之名将她的生意据为己有,至多算是无良,谈不上无耻。 他可倒好,一个素不相干的外人,竟也想拿她作为敛财的工具?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宋辞强压满腔怒火,她知道在这个朝代官大一级压死人,她身为白身庶民,别说去扇对方巴掌,就算是出言不逊,都很有可能遭到针对与迫害。 她只能在宽袖之下握紧拳头,脸上挤出一个笑:“大人,小女子没那样深远的野心,什么酒楼,我经营不好的……能管住一个小摊位,混个营生,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倘若大人当真投了一座酒楼,只怕宋辞会辜负您的美意。” 言外之意,便是拒绝。 那知县也不慌,自若的噙着嘴角一抹歪歪斜斜的笑,他知道要如何拿捏宋辞。 “唉!”他先是长叹一声:“可惜可惜,本是两全其美,互利共赢的一桩事,但既然宋姑娘不愿意,本官也不好过多为难。” “那这件事便就此作罢,只当没提过。换址征地嘛……本官也无能为力了,” 他一甩袖子,决绝转身:“征地的文书,今日已给众位看过,玉轴锦卷,不容置疑!三日后盐场立即动工,亭乡间百姓自行搬离!如若不然,一律视为自愿弃之,不予任何赔偿。” 还没等话音彻底落尽,围观的邻里街坊顿时骚乱起来。 “那怎么行啊!” “三日?不是说好的一月为期吗?忽然这样叫人如何是好?” “听这意思,要是我们三天后没有搬走,房子屋子都铲平不说,还连一文钱的偿款都拿不到?” 起先的义愤填膺,说着说着,开始夹骂了脏字。再最后骂到恨处,大家的视线不约而同汇集到宋辞的身上,搞得好似她才是令他们失去家园的千古罪人。 “不就是会做点吃食嘛!端什么架子啊!真当自己高贵了?” “搞不懂她是怎么想的!人家说要给她开个酒楼,凡事皆由她做主,还跟人四六分成,不比她现在赚的那仨瓜俩枣强的多?” “脑子有问题呗!放着那么大个酒楼不去做,非要死守东街的小破摊位!你自己是赚了十成十,可这十成未必抵得上人家一两成!怎么就拐不过来这个弯呢!” “而且酒楼多气派呀!往后也更有发展!明明两条路都能走的更平坦,何必非要为难自己也为难大家呢!” “嘁,这你还没看透吗?人家心思多,心眼儿毒呗!摊位是人家自己独占的,以后赚了钱照样可以开酒楼!能赚十成的事儿,谁愿意去赚那区区四成呢?至于征地……反正又不是她的屋房,人家当然不会心疼!” “我想起来了,之前好像听说她是后搬来的,寄养在钱姨家!” “这就对了!外来人,当然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不会因身外物毁坏自身的利益呢!” 说到愤慨处,即便是寻常与宋辞慈眉善目的邻居阿婆,亦面貌丑恶地故意抬高声音:“我听说啊!朝廷建造盐场原并不会选在咱们亭乡,都是因为她!她得罪了贵人,惹得人家恼怒,这才一气之下刻意针对,圈在了咱们亭乡!” “什么?还有这等事?” “是真的,我也隐约闻过风声!以前还不相信,现在看来,十有八九这场灾祸是拜她所赐!” 议论的口风如墙头草般,说东便跟东倒,说西便跟西随。 眨眼间,众人辱骂的对象从知县改成了宋辞。 即便钱婆婆在极力维护,润弟也扯着脖子大声辩驳:“你们别胡说!才不是因为阿辞姐姐!” 可当人的利益受到侵害,自己又没有能力挽回和保护时,迁怒别人,便成了唯一的宣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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