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慈恩听完她直白的心里话后, 深吸了一口气,“若大帅强行要娶你, 届时你当如何?” 陆南星不以为然地回应, “除非我对他再无价值, 才会发生你所说的情况。然而,我有的是令他无法割舍的价值, 你安心把心放肚子里好啦。” 沈慈恩嘴唇翕动间,萧祈安割血解毒的事几欲脱口而出,但又想小心呵护她能勇敢做自己的那份底气。而这份自信的底气,离不开卓越的见识和聪慧的头脑,足以令这世上万千女子望尘莫及,甚至想都不敢想。 自从认识她那日起,便知她有远大的理想。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现在,告诉大家她之前说的都不是空谈,都在慢慢实现当中。 若想到,有朝一日她成为后宫之主,站在萧祈安身后,就连见她一面都要层层通报……沈慈恩下意识拉起她的手,“我懂了。我陪着你坚持做自己!” 陆南星迎上她坚定地目光,二人相视而笑,虽未发一言,仿佛却又向对方说了千言万语。 待回到藩王府,陆南星看到了鬼鬼祟祟等在门口的鸡头,转身将沈慈恩扶下马车,才问了句,“这么晚了,有事?” 鸡头连忙摆手,“刚与几个要好的玩了会牌,这就回去。” 陆南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拉着沈慈恩进了二门,一路说说笑笑走到正堂,才发现屋内亮着灯烛。更有甚,她的书房也亮着光。 她二人对视后,走进屋后这才发现萧祈安坐在她的书案后,正在处理公文。听到了脚步声,直接说了句,“去净手,药温好放在桌子上。” 沈慈恩想到那句“我馋他身子……”不由得打量起落座后仍旧身姿笔直的男人。 此刻他的面容在书房灯树的照耀之下,将其瘦削却富有棱角的面容凸显的更加庄肃,双眸低垂,薄唇微抿,看不出喜怒。修长的脖颈之下,玄色的劲装将宽肩扩胸细腰修饰的淋漓尽致。修长的手指拈起女子所用的秋毫书写,竟然奇异的没有违和感。 她下意识看向陆南星,却望进对方憋着笑的眸中,就像被发现偷吃后的窘迫,仓惶逃离书房来到了中厅,打开八仙桌上的汤焐子,端出尚有些微烫的药碗。 陆南星发现桌子上还有个盛放蜜饯的食盒,她微微侧目看了眼仍旧阅读公文的男人,心道他这样疏离识趣,到免去了两个人有过亲密之事后的尴尬境地,如此甚好。 心情大好之时,打开蜜饯盒子习惯性先拿起一颗打算放入口中,就听到书房中传来了制止的声音,“喝药之时不许吃蜜饯。” “二郎神!”陆南星嘟囔了句,扔回蜜饯,接过沈慈恩手中的碗捏着鼻子一口干了,五官皱在了一起,“唔唔”地示意沈慈恩给她一枚蜜饯,又听到令人不快的声音,“饮酒与服药冲突,我已下令,任何人在你养病期间饮酒,军法处置。” 陆南星拿着手中的蜜饯,不服地转身,“大帅明知兄弟们打了胜仗,饮酒庆祝放松些时日已成惯例。却因我生病饮酒,而断了所有兄弟们的喜好,难道是想让兄弟们心中对我厌恶?” “我从来不在乎这些,身体最重要。”萧祈安抬眸时一副我说的算的目光,随意的口气勾起了陆南星的怒火,“你!”她借着酒劲,毫不客气地将手中的蜜饯朝着他扔了过去。 萧祈安轻轻抬臂,轻而易举地接住了蜜饯后,直接放入口中,一改往日摆臭脸油盐不进的态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沈慈恩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刚要悄悄退出去,就见陆南星上前,隔着书案就要抢萧祈安手中的秋毫,“大帅难道不知,随意闯进别人房间是不礼貌的行为么?” 萧祈安侧身避过,又担心她过于激动,下意识伸臂扶住她的肩,“我若不在此等你,待到明日,屋里的哪盆绿植就被灌了汤药。” 陆南星反手握住他的手臂,用力往下扒拉,“我如今已大好了,大帅还是收回成命,大不了我不饮酒便是。” 萧祈安被她握住手臂伤口处,虽痛的皱了皱眉,却并未挣脱,听到她说不再喝酒,随即口气也软了些许,“大夫最厌恶病人擅自做主,是否继续服药,你说的不算。”话虽硬,他端起手边的盛有新鲜樱桃的白瓷碟,放在她面前,“不许超过五颗,等我片刻将这份公文批完,有话要说。” 这一切被沈慈恩看在眼里,她紧紧握住手中的碗,悄然离开了正堂。 陆南星诧异地打量着继续垂首专注批改公文的男人,无意识地拈起一颗樱桃放入口中,回想刚进屋时他冷怒的表情和方才面带关心的笑意,真不知他这是唱哪出戏。 萧祈安合上公文,见她又在习惯性走神,瓷碟内的樱桃去了大半,遂不满地轻叩桌面,打断了某人的思绪,“这是阿云写的信,关于船厂的内容比较多,你看看。”随后他又拿出一封尚未拆开的信笺,“这是元诩给你的信。”一并交给了她。 陆南星欢喜地接过,先粗略看了看贺云写的内容。 只说船厂在元诩和夷人的沟通之下,已经顺利建造出一艘框架。有了这艘船作为标杆,不断完善细节之余,已经安排批量制造各部位的零部件。而他自从接管了月港以来,利用这段时日将本地的户籍派人登记完毕,目前正在丈量土地,打算下一步重新规划和分配土地。 萧祈安见她脸上笑意不减,温声说道:“我打算先让阿云在月港将户籍和土地重新整理分配后,再逐步改造泉州甚至周边的城池。另外,与夷人合作的尺度,以及商人应缴纳的税款,还想与你商议。” 陆南星听他这般问,想到了后世闭关锁国后朝廷面临的困境,反问道:“大帅如何看待与藩国贸易往来?” “若对百姓生计有所助益,便大力支持。若遇野心试图侵略的藩国,务必用武力解决,且永不建交。”萧祈安喜欢与她面对面落座,心平气和地谈心,但又怕她劳累过度,伤了好不容易有所恢复的身体。 “那大帅又是如何看待士农工商社会地位的排序?”陆南星趁机多问些与她日后计划相关的问题。 萧祈安冷嗤一声,“我生平最厌恶阶级地位。谁人生下来也不愿当奴隶,成王败寇各凭本事过活,想出身份限制用来巩固地位的人都该死!” “可……所推崇的那套理论却不这样想。”陆南星终究没指名道姓提到他的老师顾炎之,算是对于他方才回答令她满意为其留了些颜面。 萧祈安见她又拿了一颗樱桃,直接将瓷碟移走,“我知晓你在说顾师父。他老人家出身书香世家,祖先唐宋时期皆做过官,自幼接受的观念与你我这等出身乡野之人不同。我虽也不认同他对于一些观念的推崇,但不可否认师父在读书育人这上头有丰富的经验。战乱过后,广开言路兴办书院刻不容缓,由师父操持我也能放心专注拟定作战计划。” 他见陆南星随意应付地附和一声,调侃道:“彼时你在月港敌人眼皮子底下建造船厂,我虽无时无刻担心,却明白你这样未雨绸缪的用意。也不能因你鬼主意多且我行我素,而抹杀你的所有功劳。”说完此话,见她瞪圆了眼睛,他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挑。 陆南星冷哼一声,打开了手里的信笺,“我自然明白大帅话里的意思。就好比,大帅平日里性子阴晴不定,却仍旧无法掩盖您那过人的军事才能和识人之术。” 萧祈安余光一扫,见信上写的全部是鬼画符般的夷语,且这女人的表情一改面对他时的冷淡,始终扬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一股强烈的自尊涌上心头,他将目光重新落在公文上,刻意不再关注她的表情。 陆南星见元诩提到无屿岛上开始建造教会和市集,又吸引了诸多慕名而来的番商,他严格按照当初和她商议的税收名录征缴,等着她回去随时查看。最后则提到了,盼望她的病情能尽快恢复,等着她回去登上新造的大船。 信中还提到: “那日,我将贺云那小子灌醉才得知你的闺名。 南星这名字,的确比林猫儿要好听许多。 在得知你的身份后,回想起你竟然在花不只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般胆大不要命的事,可见船厂在你心中的重要性。 我在一日,势保船厂的一日。 这些时日,不管白日里多忙碌,我都会去趟船厂。 我日夜挂念你的病情,做梦都盼望着大船建造好的那一日,我将会扬帆起航去往应天与你相见。 若你也挂念这里的一切,能否给我回信?盼。 另祝早日康复。诩留字” 陆南星合上信,元诩放荡不羁地靠坐在她身旁的样子浮现在眼前。 虽说在月港的日子里,大多时候对他充满了提防,却也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 没想到,他竟然竟然这般了解自己的内心所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维护船厂,并且将她当初说的每一句话都记载了心理。踏踏实实地与番商合作,兴建月港贸易港口。 面对这样的知己,她怎么能不感动。随着困倦渐渐袭来,她逐渐阖目,脑海中浮现的仍旧是月港白净的沙滩和淳朴的村落。 萧祈安见她打了声哈欠,知晓药效渐渐发挥了作用。 他压下心中想要说出的话,只道:“不早了,我去唤沈姑娘帮你盥洗。”见她困倦如此,还小心翼翼地折好信笺握在手中,遂调转目光,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 陆南星看着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心底盘算着是否有机会提出回月港瞧瞧,她真的很想念友善的百姓和怀揣感激的船工们。 沈慈恩屏退了下人,亲自在院子里烧水,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转头道了声:“大帅。” 萧祈安颔首算是回应,“药效上来了,待她睡着后,你来通知我,照旧去厢房休息,早上换班。” 沈慈恩恭敬应喏。 暗自觉得对不起陆南星的地方越来越多,就比如,自从她中毒后,萧祈安每晚都未曾离开过她的寝堂。虽说,他克己复礼,并未做出僭越之事,但……就算她将一切道出,也无法改变现状。况且,萧祈安这般行径,也是在乎她的表现。 陆南星不知萧祈安并未离开,犹如一摊烂泥般的靠在椅中,任由沈慈恩为她洁面盥洗,嘟囔道:“为何每次这药喝完了,都会困倦?该不是被下了迷药?” 沈慈恩莞尔一笑,“大帅亲自……监督,谁敢下毒?” 陆南星打了一个哈欠,爬到床上躺倒,“他这么闲么?说不定就是他指使……”话未说完,就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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