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青见他不似方才脸色那般阴沉,想到日日挂念的阿硕,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哥……三弟那边可还顺利?” 旧事重提,萧祈安看向舆图上那个沿海不起眼位置,神色莫辨地说了句,“只有咱们这边顺利推进,就有理由让他回来了。” 樊青不敢再问,只得压下满腔心事找到李平,给贺云带了口信,让他告知下一个送信官阿硕姑娘的近况,并且此事保密。 李平听后不敢多待,带着满腔的“秘闻”与二十名同伴急急忙忙上了路。 待到贺云在月港听到他汇报,已是半月后了。他压下眼底的惊慌,问道:“大帅可有信带回?” 李平摇摇头,心说,“还信呢,差点连你都要问罪。” 贺云无比后悔诸事上报的决定,也没想到陆南星对大哥的影响如此之深。 他看着手里正写到一半的信,也与陆姑娘有关。他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作用’,只是充当大哥的眼睛,失落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一夜未眠,他想了很多关于以后的路该如何走。他不甘成为一个能写字的眼睛,他要多见多闻多思考,和陆南星学着如何当好一个地方官。 清晨,他早早起身就去了县衙前面的街上,故意找了一个人来人往的摊上吃面线糊。 虽说此地天气较热,但满满一碗由细面线搭配着早上新鲜的小鱼虾熬成的鲜汤,喝上一口新鲜爽口的汤汁顺着舌尖一路滑下至肚中,将整个味蕾都打开了。 月港县的百姓,九成都以出海为生。因海岸线靠里,不如泉州地理位置上佳,且在泉州成为贸易港口后,也没有夷人看上这里。故而,仍旧是一副破烂渔村的模样。 县衙前面这条石板路的街,就算是主街了。他从面线铺子一眼就能看到街道尽头的夯土,夹杂着海岩石块的城墙。 他忍不住腹诽:为何陆南星会选择这种地方,人口都没有多少,能有多少事可做…… 正想到此,就听到同一桌的两名路人谈论着新上任的‘林大人’,虽说方言很重,但贺云还是能辨认出说的大概是什么。 “喂,你听说新来的县令将县衙里所有书役、差役的名单张贴在告示亭内,我听说这是要接受百姓的举报,方才继续上岗?” “听说了听说了,这下金家要倒霉。他们家世代控制者各房典吏,这下子看他们如何应对。” 这两个人的讨论,也引来了隔壁桌的人,几个人端着碗,就见贺云面生,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何人?看着不像是咱们月港本地人。” 贺云赶忙摆出一副傻呵呵的表情,指了指自己,“你们在和我说话?叽里呱啦跟鸟语一样,听不懂。” 摊主也怕他们打架,连忙给贺云解围,“他来吃了两次面,都是指指点点,听不懂咱们月港话。” 几个人见他表情懵懂,不像是假的,这才由他坐在这里,继续畅谈起来。 “咦,不是说县令如今都是买来的官么。那这个林老爷是什么来头?” “据说打北边来的,刚来了这些日子,到不像其他狗官那般,来了就提高赋税和徭役。” “别抱希望,且看看再说罢。这些狗官买官还不是为了贪污敛钱,指望他们能做个好官,恐怕大都皇宫里的皇上都不同意。咱们生来就是被盘剥的命,就不要妄想过上好日子啦。” 几个人听到这句自嘲后,纷纷苦笑。 贺云待他们走后,在桌上放下两枚铜钱,回到了县衙后院,正好看到陆南星带着阿硕等人在练拳。 “老爷,我的差事还没落实么?”贺云等她们练完,才上去说话。想到大哥生气那件事,再看陆南星有些心虚。 陆南星接过许招娣的面巾擦了擦额间的汗,笑问:“一大早就来讨要差事,这是做噩梦了?” 阿硕则偷笑,她们喊老爷起初是为了怕露馅,如今贺云不管身在何处都习惯了这个称呼。 “不是。”贺云将今早听来的闲话说了,“我想着不若先去各房学习,也好了解这些书吏平日里的差事是否繁重,可有牟利的手段。” 陆南星与她们一同走向院子里摆放早饭的长桌,“陆超不是也与你讲了许多,你这样想也很好,想想去哪房,我好安排。” 陆超是当时在花府门口,告诉贺云如何送礼的那位好心人。经由陆南星同意,与其谈妥了二两月钱,也一并将他带了来。 贺云摇摇头,“纸上谈兵终觉浅,真待遇见事才懂得如何更妥善处理。” 陆南星不知他为何一夜之间像是变得更加沉稳了,满意地颔首,“既如此,我听下面的书吏上报一件事,你想想如何处理。现在县衙各房典吏都姓金,除了盐房新任的典吏王树生,还刚刚病逝,现在各房典吏照旧推举了金家的人,此人从未在县衙里充当书吏甚至代书,你如何看?” 贺云哼了声,“难怪百姓们都在背后说金家盘踞着县衙各房,一个没有任何办差经验的人,为何要同意他当典吏。再者说,凭甚各房典吏都是金家人?朝廷有这种规定么。” 陆南星喝了口粥,摇摇头,“朝廷律例只针对有品级的官员,像较大的县,则设有县丞、主簿、教谕,如今咱们县太小了,均被朝廷免去了。而这些吏员,则全部是由县令发月例。朝廷拨给县里的经费中,是没有这项庞大的支出。” 贺云不解地问,“既如此,朝廷不是规定担任县令之人不得出自本地户籍。历届县令既然根本不识这帮人,为何要用他们?” “好问题。”陆南星看向听得津津有味的阿硕,“你来说说。” 阿硕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那必然是好使?县令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用那些本地人能保证衙门正常运转,换了县令也无妨。” “咱们阿硕也增长了见识。”陆南星继续补充道:“还能利用这些典吏,知晓地主和富户家底如何,人是否好相处,占用了多少官地。好拿着这些现成的证据,去讹诈他们。随后,再与这帮典吏坑壑一气,想着提高赋税和徭役,再悄悄捞一把。待上报府衙时,照旧按照上一任提交的亏空上报,剩下的就进了自己兜里。” 贺云这才明白,小小一个县令,帝国百官之中,最末流的官却也这么多门道。若有朝一日成了京官,就他这般简单的脑子,怕是被人算计了还不知。 “还想去各房瞧瞧么?”陆南星见他满脸不可置信,边吃边问。 贺云铆足了劲,坚声应道:“想!我一定要把这里的门道弄清楚,才能想出更好的治理办法。” “好!就欣赏你这种打破砂锅干到底的性子。”陆南星想到还没来得及动笔的信,一时间碗里的粥也不香了,她问道:“那边给你回信了么?没骂我吧?” 贺云心中一跳,心虚地回,“怎怎会骂你。大哥没给我回信。” 陆南星见他一副恐惧的样子,心中怪异却也没继续问。想着先将衙门里的人和事弄清楚了,再考虑亲自回趟泉州招募靠谱的夷人。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了衙役的通报,“大人,金姓之外的书吏们在各房罢工,他们联名上书控告各房典吏私吞各房的案费,还在吏房内深夜招妓。目前已经打了起来,还请大人速来处理。”
第八十五章 陆南星示意贺云去回话, “知道了。” 她更换官服后,与贺云走至二门口,就见到刚办完差的白束匆匆回来, 三人一同来到了闹哄哄的前厅。 县衙分为十个房, 分别是:吏房、仓房、户房、礼房、盐房、兵房、刑房、工房、承发房和柬房。各房独立运作,之间也互有文书传递。 除了盐房和柬房外,其他各房书吏三班倒, 原则上每三个月轮换一次。 如今各房皆为金姓族人充当典吏, 也就是各房的吏员之首。然,这种不成文的规定, 实则与各房吏员晋升流程是相悖的, 导致了各房的书吏再无升任典吏的机会。 故而, 今日非当值人员也都齐聚衙门,为的就是在新来的主官面前一同揭发金姓家族的恶行。 陆南星乐得见到这种场面。 她刚来报道时, 瞧着这些各房的典吏长相相似, 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拿到名单后, 想到了这个不用她出手的办法。 “别吵了!林大人来了, 大家都站好。”衙役们维护着现场的秩序。 为首的吏房典吏金在荣上前拱手道:“大人,这帮吏员目无尊上,在您新上任之际公然闹事, 触犯了大金律, 还请大人下令将他们全部关押!” 他手下的书吏上前指着他骂道:“胡说!你平日里以修缮的名义巧立名目,公然命令我们将半数月例全部上交, 如若不然就各种刁难。你勾结奸商, 利用职务之便插手各行买卖。你还通过吏房典吏的身份, 公然收取其他书吏的银钱,随意安排不懂差事的人上岗, 导致我们这些会办差的人日日都有办不完的差事!” “他说的对!今日咱们就是要在林老爷面前,揭露你们金家的丑恶嘴脸!还我们一个公道!” “还我们一个公道!” 有名衙役在金在荣的示意下,欲将县衙的两扇大门关上,试图阻挡外面看热闹的百姓。 陆南星却命道:“不许关门!从今往后,本官审理案件皆在民众眼皮子底下,端的是堂堂正正,秉公办案!”她一甩袍袖,学着前世见到的地方官,只不过当时见的事布政使,比县令官阶可大多了。迈着官步升坐后,朝着金在荣问道:“金在荣,书吏中,除了你的族人之外,全部都对你们这几位典吏提出控诉,你可认罪?” 金在荣拱手道:“卑职不认!他们空口无凭,无非是觊觎典吏一职,试图欺骗大人您是外乡人,不了解月港的风土人情。” “是么?”陆南星笑问,“上一任县令据说是株洲人士,难道这几位书吏也告发你们了?” “这……”金在荣目光冷冷划过义愤填膺的书吏们,“张大人生前颇为信任我们老几位,自然不会听从这些人的阴谋。” 之时堂下热议纷纷,就连外头看戏的百姓们也纷纷喊道:“是该整治整治他们。” “他们没少打着县衙的旗号,欺负俺们。” 盐房书吏站出来拱手道:“回禀大人,盐房上任已故典吏王树生,晚间值夜时引发心疾而亡。小的们认为,皆因盐房修缮班房所用贰佰两银子惹出的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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