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先还觉得两人算是熟悉,可这两回见了,却觉他对自己的态度倒是比之前冷淡许多。 仿佛两人并不太熟的样子。 她本有些疑惑,可经历了徐涧一事,也没心思去追究他对自己的态度变化了。 现下最要紧的,便是弄清这香的秘密。 - 平康坊位于城南,素来是底层百姓聚集之地。 恰值正午,光线炽烈,青石街两侧的小摊贩坐在胡凳上,眯着眼打瞌睡。 “摊主,你可在附近见过一个脸上有刀痕的妇人?年纪四十岁左右,个子约摸这么高。” 韩光比着胸前的位置。 卖玉饰的男人听了,掀起眼帘,没好气地回他一句,“没有!” 见他长得人高马大,将自家小摊堵了个严严实实,中年男子催促道:“你快些离开,莫挡住我做生意!” 韩光面上讪讪,迅速让开,又朝下一家摊铺走去。 连问了几家,均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韩光神色黯然。 正垂头丧气间,却瞥见自家主子正朝自己而来。 “没线索?” 陆霁的话虽是疑问,肯定的意味却更为明显。 韩光摇头,他擦了擦额上沁出的汗,叹道:”殿下,属下瞧这安康坊民众有数万之多,要想找出那名女子,所耗时间不可计数。属下想着,是否能从指挥司和羽林军中抽调些人手过来,协同搜查?” 多人合作,总好过几人单打独斗。找到人的可能也会更大一些。 韩光这般想着。 他抬眼瞧向自己主子,见他面沉似水,便知自家主子否了自己的提议。 陆霁长眸微敛,远望着人潮密集的长街,脸色一寸寸冷了下来。 怀中的信似是着了热意,贴在里衣上,让他的心头窜起一丝火来。 母后的信很短,只有百余字,但其中的怨怼,却令陆霁颇为心惊。 信上,她谈到了三个人。 一是他父皇。说他薄情寡义,忘却昔日情分,为虞姮做出种种蠢事,指责他头脑昏涨,不堪为帝。 二是虞姮。骂她寡廉鲜耻,趁自己生病,暗自勾引皇帝,又服下虎狼之药,以落胎为依仗,博得了陆玄璟同情,分走了原属于自己的宠爱。 三是初夏。是她身边的大宫女。她叱她数次背主,另投虞氏娼妇门下,希望能杖杀她,为自己殉葬。 信的最后,她似是想起什么,又匆忙补上几句,言景泰宫诸人伺候自己不易,盼能饶过阖宫上下。 信的落款,落了“宋葳萝”三字。 全程,没有一句话提及自己的一对儿女。 初见到信时,陆霁心头涌上的失望难以言表。 当年母后去世时,妹妹陆伶不过十岁,虽早早开席听讲,可她所经事毕竟有限,乍逢噩耗,日夜哭泣,不能安眠。 陆霁一边安慰她,一边忍住心头剧痛,维持着太子的威严来。 他总以为,母后逝世时,定放心不下自己和妹妹,一定是带着牵挂和不舍走的。可今日瞧见这封发黄的书信,方明白原是自己自作多情! 他母后,动了死念时,脑海中想的全是她恨毒的三人。 那徐涧不曾见过她的绝笔,只以为那信陈明了自己被害的真相,多年来一直抱着为娘娘申冤的念头。 日积月累下,人也逐渐偏执,渐渐将自己的猜想当作了事实,有了执念。 赵德多年来将信妥帖地放于身上,也是因为他虽感念娘娘恩情,却也对信上内容半疑,不敢全然相信。 信上能窥见的,是一个浸在恨意里,面目全非的女人,而非曾经雍容端庄的大魏皇后。 想到信上所言的“娼妇,”“贱人”“牲畜”之词,陆霁的呼吸渐促了些。 他父皇对虞氏极为爱重,见到信上这些不堪之言,哪里又能忍受得了,对她的最后一点情谊也消逝了。 只是,虽知道父皇对母后极厌恶,陆霁也想不明白他将她逝辰延迟十日的理由。 这未免不合常理了些。 他对信上内容并不大相信,但上面的一些关键词却令他不得不留意。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将当年之事,查个水落石出。 令他感到遗憾的是,赵德竟也对当年之事并非全然了解,说皇后娘娘原来只和初夏经常密谈,自己所知有限。 不过,他和陆霁说了浅夏的体貌特征,寄希望于他能找到她。 初夏…… 徐涧,赵德,母后的信中,竟都提到了她。 陆霁品着这个名字,直觉她便是解开当年真相的关键人物,只要找到她,旧事便会清晰地现于眼前。 事以密成,言以泄败。 事关昔年旧事,陆霁不想惊动任何人,只带了韩光两人,来到平康坊仔细搜寻。 一上午,毫无所获。 陆霁本也做好了长期寻找的心理准备,见韩光一脸颓丧,并不灰心。 拍拍他的肩,透出了安抚的意思。 来日方长,何苦急在一时? 韩光点头,正欲转身离去时,眼角余光却瞥见了几个身影。 “你这老妇,让你洗衣,你竟将衣服洗烂了。这可是一两银子一匹的杭州绸缎,你能赔得起么!把你卖了都凑不出这么多钱。” 一尖嘴猴腮的男子伸出一指,比了个数,说话时唾沫横飞,显然气愤地紧了。 他是附近一没落富商家的幼子,原先也是个锦帽貂裘,纵马长安的膏梁纨袴。家境败落后,他父亲卖了祖宅,从锦雀街搬了过来,和以往他们瞧不上的贱民杂处一户。 只是,环境变了,他的心境却没变,仍摆着富少的谱儿,每日把自己捯饬一番,斗鸡走狗,过着有一天没一天的堕落日子。 为维持开支,他把从前的好衣典当了不少,只余下了两件衣服换着穿。 却不料,那日他的儿子一时调皮,竟将他的杭绸衣撕开了个口子,叫他气得跌足狂怒。 这衣不仅价值一两银子,更是他目前唯一一件能见人的外衣,掩护着他的体面。 没了这衣,他和贩夫走卒是真的没什么区别了! 极度悲痛之下,他脑中竟灵光一闪:虽然衣服确实坏了,不过他能找个冤大头,让她担起责任来。 他观察了几番,觉得那个邻居家中的老妇人倒是个可以拿捏的对象。 她以浆衣为生,貌丑话少,看她日常言行,也是个懦弱易欺的,动了心思,将衣物教给她,嘱咐她好好清洗。 只等今日交付之时,将事情讹在她头上。 “你衣服先前便已坏了,根本不是我洗坏的。” 老妇沙哑的声音自青石巷道中响起。 她双眸苦沉似潭,望着人的眼神没有一丝丝情感。 午时的阳光照在她苍老的面皮上,显得左脸的一道长疤异常锋锐。 陆霁闻言望去,不期然看到了她的脸,一时怔在原地。
第40章 旧事(一) 那矮瘦男子唾她一口,“老货,做错了事,你竟不认。我给你时,衣服可是好着的。”他推搡了那妇人一把,“你要是不愿赔,就和我一同去见官,让官府定个是非曲直出来。” 语气极有把握,似是预料到这老妇会答应他的要求。 他倒不是故作强势。 他琢磨了这妇人几日,知她是个一棍子下去也打不出闷屁的货儿,畏缩胆小,最好拿捏。他若提及见官报官,她定吓得魂不附体,只能乖乖认了。 果然,这老妇听他这样说,语气矮了下去,沙哑着嗓子道:“别报官。我赔你便是。” 果真把事情应下了。 男子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催促她:“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快些把银子拿来给我。” 老妇唯唯诺诺地点头,寡淡的脸上显出几分局促。 一旁的韩光早就看不下去了,他瞥了眼主子的神色,见他微微点头,开口道:“你不是要辨出个曲直来么,怎能中途放弃?现在时辰尚早,去报官还来得及。” 他似笑非笑,紧盯着默然不语的妇人。 那矮瘦男子本想说话,抬眼瞧见韩光高大的身影,顿觉心虚。又瞥见他身后的陆霁,暗道声不好。 到底是锦绣堆里长大的子弟,识人的眼色还是有的。韩光气度已是出众,后头的男子却令人一见心惊,举手投足皆彰显出不凡来。 他只是想讹钱,并无得罪贵人的打算。听见韩光这样说,起了退缩之意。 “是我记岔了。这衣服送给她时便破了。”他露出个谄媚的笑,转身对身旁的老妇道:“对不住了,大嫂。是我误会您了。这衣服您不用赔了。”话毕,便一溜烟地跑了。 前倨后恭,态度之差,令人瞠目。 韩光嗤笑了声,走到老妇身旁,宽慰她:“没事了。以后遇到这样的泼皮无赖,不要害怕,只管报官。天子脚下,有人会为你做主的。” 那老妇听到他这样说,面色木然,眼风朝他扫来一眼,摇摇头,竟转身离去了。 连一个感谢的话也没说。 好生无礼! 韩光气闷。 好歹给她解了围,竟连个谢谢也没捞着。 他下意识地往自家主子望去,听到男人冷肃的声音:“跟上去。” — 穿街过巷,绕过几个巷口,便是码头。 宽广的河面上,千帆竞发,偶有三层楼高的大船破开水面,向着陆地缓慢行来。 陆霁一路跟着老妇,见她在码头处止住脚步,自己也顺势停下。 略带咸湿的风吹来,吹起了老妇头上花白的头发。她转过身来,望着陆霁,低声喟叹道:“太子殿下,十年未见,您倒是和陛下越来越像了。” 她浑浊的眼神落在陆霁身上,一寸寸地打量着他。 眼前男子长身玉立,体魄健伟,如出鞘利刃,锋芒毕露。 虽刚及弱冠,但他的气质已全然成熟,令她这个旧人冷不丁一瞧,唬了一跳。 恍惚间,竟以为是陛下来了。 方才在巷口,她已注意到了陆霁的存在,然她不愿多生事端,方做出一副无礼模样。 她疾步快走,本想甩掉两人,可他一路跟来,步步紧逼。 退无可退之下,她只好出声相认。 陆霁抬眸看她。 眼前妇人背佝偻,脸脸颊枯黄,穿身破旧的褐衣,隐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看上去和市井妇人无甚区别。 明明不到四十岁,她却苍老如五六十岁的老妪,抱经了生活的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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