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有默契。 默契到他这几天都睡不着觉。 男人直起身来,看了一眼被她拍过的肩,又抬头望了望天空,俊秀清朗的脸在天光下泛着白玉光泽,眼睛微微闭了闭,无奈叹气。 还能怎么办,又不能换主君。 继续干着呗。 裴朔本以为天子卧床是张党的机会,结果那张司空似乎心思也不在朝政上,裴朔便更方便去核查一些事,很快就从兵部档案里调取了安西副大都督濮阳钺的一些信息,以及这些年安西报给朝廷的军费等。 庭州失陷,不可能是单一原因。 最重要的原因是粮草军资,其次才是双方将领、兵力、时机决策,此外,还有些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原因。 裴朔必须好好查查安西。 他查到在五年前步韶沄成为安西大都督之前,濮阳钺就已经在安西任职副大都督,按理说,上任大都督被先帝查办革职,可由资历战功皆有的濮阳钺继任大都督之位,然而那一年先帝格外器重步韶沄,直接让她一边统率镇西军,一边兼任大都督、安西四镇节度使。 当时,步韶沄三十九岁。 濮阳钺四十五岁。 步韶沄上任后,首先便是以雷霆手腕整顿军纪,以军法惩治几个部将,杀鸡儆猴,甚至有几个和濮阳钺并肩作战多年、感情深厚的老将,她也照杀不误。 尽管这样冷酷无情,但短短半个月,安西上下几万将士,皆遵她军令如山、莫敢不从。 濮阳钺心里有怨吗? 裴朔稍稍沉思,又查到,早几年濮阳钺全家老小几乎都随他迁到西边,但两年前,他家人已经来京城居住。 裴朔留意这一点,派人去打听濮阳钺的家人具体住在何处,最近可有和谁来往。 宫外是这样的情况,而宫内,最令所有宫人讳莫如深的,便是赵贵君被赐死的事。 赐死的白绫,是御前的邓大人亲自送过去的。 如果说一开始还心存幻想,看到白绫之时,赵澄就彻底心如死灰。 他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喃喃问:“我父亲他们……怎么样?” “陛下仁慈,不会赶尽杀绝。” “那我……” “陛下赐你全尸。” “她为什么……不愿意放过我。” 他闭着眼睛,眼泪沿着脸颊,一颗颗砸在地上,“陛下以前明明说过……她是在乎我的……” 邓漪仪态端正地立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神毫无怜悯,只有看着至今都不清醒之人的悲哀。 她平静道:“不管陛下怎么之间权衡你家族之事,你都要死,因为你欺骗的不是普通人,而是帝王,君威不可挑衅,欺君者必须死,任何人都不容例外。” 若天下人眼里挑衅君威的人还活着,那天子的威严也将荡然无存。 至于其他原因…… 其实就算不赐死,邓漪也知道赵澄活不了了。 陛下赐他一死,其实是想让他体体面面、干净利落地离去,不然等张司空亲自动手来灭他的口,他死的就没有那么好看了。 毕竟竹君之死,背锅的是他,崔尚书一定还想当面来问问他,确认儿子的死因,张司空不会允许的,一定会先一步让赵澄开不了口。 横竖都是死。 倒不如现在就送他上路。 邓漪说:“动手吧。” “不要!我要见陛下……求求你……再让我见陛下最后一面……” 赵澄立刻惊恐地大喊起来,却被人按住,邓漪始终面无表情,看着那少年被人用白绫勒住脖子,脸色发青,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瞳孔渐渐涣散,嘴唇颤动,似乎最后在拼尽力气呼唤什么。 邓漪看他嘴型,唤的是“陛下”。 她冰冷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也许和那些一心为了家族和荣华富贵的人不同,他是真心喜欢陛下的。 可惜。 在这里生存,最没用的就是喜欢。 邓漪转身下令:“找个地方把赵庶人葬了,不设牌位,不必立碑,景合宫上下更不必服丧。” —— 假孕之事告一段落,太医署的方嘉石也脱不了干系,女帝念在他父亲年事已高,绕了他的父亲和妻儿,只赐了方嘉石死罪。 只是圣旨还没抵达刑部大牢,方嘉石就被人发现畏罪自尽了。 到底是“自尽”还是“灭口”,就不得为之了。 同时,太医署舞弊之事闹得不小,女帝下令整顿,一连处罚了好几个一直以来仗着资历欺压后生的老太医,戚容也被顺理成章地升为了医丞。 她成了大昭建国以来最年轻的医丞。 也是第二个爬到这个位置的女医。 经过这件事,那些曾轻视她、对她冷嘲热讽的人,都不敢再说什么了,有些人以为戚容如今升了官,一定会趁机对他们报复回来,然而,戚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除了公务之上的事,几乎就不跟他们有所交流。 这样潜心钻研、不计前嫌的态度,令他们羞愧。 “侍衣的身体本来好转了许多,近日怎么又有些受凉了?” 戚容还是唯一出入眙宜宫关心灼钰的人,别人觉得她没必要关心一个小小的侍衣,但对待病人,她一向负责到底。 她摸着脉,眉头皱紧,抬头问灼钰身边的掌事宫女于露。 于露低声:“陛下遇刺那天,侍衣不听我们劝,站在门口望着紫宸殿的方向,大概是那个时候受凉了。” 戚容沉默。 “还有……”于露小声说:“我们试了很多办法,侍衣就是不肯吃东西。” 要是陛下这次遇刺驾崩了,只怕这小傻子也要绝食跟着她去了。 戚容闻言一怔,又看向眼前安静垂头坐着的精致少年,瘦骨嶙峋的手从袖口露出来,肤色苍白如鬼魅,紧紧攥着衣裳料子。 她叹了口气,也不管眼前的少年听不听得懂,柔声说:“别担心,陛下的伤也是臣负责的,昨日臣去紫宸殿瞧了,陛下已经能如常下地了。” 少年的睫毛扑簌了一下。 他缓缓抬头,那双漂亮的乌眸里满是迷茫,看着她,似乎是在分析她说的真不真。 是不是故意哄他的。 他们都说,天子遇刺,流了特别特别多的血……朝堂都差点乱了…… 戚容微微一笑,眼睛满是真诚,嗓音不疾不徐如春风:“侍衣好好喝药,臣今日面圣时跟陛下说好不好?到时候侍衣亲眼瞧瞧陛下,就知道臣没有骗您了。”她说着,还举起手,“臣发誓。” 除了姜姜,这少年最相信的就是眼前善良温柔的女医。 他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好。” 他吃。 只要姜姜活着,他就吃。 紫宸殿中,刚回宫不久的姜青姝刚刚更衣结束,听戚容提及灼钰,稍稍怔了一下。 她这才想起,又把那小傻子扔在一边忘记了。 没想到他竟然为了自己不吃不喝…… 这一个个的。 至于吗? 她心底软了软,也有些无奈,看向一边的邓漪。 邓漪点头,转身出去,很快就把灼钰带过来了。 灼钰进殿时,正好看到女帝穿着玄袍负手立在窗边,袍角由金线勾出五爪金龙,被风一吹,仿佛活龙般在衣衫上游动。 少年愣住,跌跌撞撞地朝她跑过去。 “侍衣!” 她听到宫人呼唤声回头,下一刻却骤然被抱住。 这少年弯折着瘦弱的背脊,拼尽全力地抱着她,单薄的身子在颤抖,呼吸急促紊乱。 也许他又在发烧。 灼热的呼吸灌入她的衣领里,让她如被火烧,烫得厉害。 而他身后,那些紧跟而来的宫人见状,纷纷跪了一地。 “陛下恕罪,侍衣不是有意……” 于露紧张地跪在地上,正要求情,却看到眼前的少女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于露只好起身退了出去。 等殿中无人,姜青姝才轻笑道:“真是个傻子,朕才几天不管你,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样?” 灼钰一怔。 他松开手臂,缓缓低头,对上她明亮清澈的眼睛。 “我……” 他不知道怎么说。 她也没有恼他,只是兀自抬手抚了抚他的额头,笑着说:“既然这么喜欢朕,又为什么不惜命?怎么在朕身边待得长久?” 灼钰滚烫的额头被她冰凉的手背一碰,好像被电流击中一样,浑身都打了个冷战。 手脚僵硬,只知道呆呆看着她。 心脏如被拉扯,疼痛又酸楚。 真好。 她还是这么好。 少年扯动唇角,缓缓露出一抹青涩小心、又明艳夺目的笑,他瞳仁明亮,那双眼尾上挑漂亮凤眸仿佛蕴含着两簇火光,焚烧着她的影子。 侍衣灼钰,容色绝艳,笑起来真真好看极了。 连姜青姝都稍稍被晃了神,她低头凝视着他,似乎在凝视着眼前的小傻子,却又好像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了另一个狠辣、孤寂、又如火一样炽烈决绝的影子。 他伸出修长的手臂,重新大着胆子拥住眼前的少女,如藤蔓般搅缠,至死方休。 在她耳侧一字一句道:“要……长久……” 要长长久久。 她笑。 最后只说:“乖。”
第215章 犹堪一战取功勋2 瑞安二年十月初三。 一则最新战报再次掀起千层浪。 因西州守军较多,西武国大军再次向西州周边发动突袭,汲、旦、伊三城接连失陷,西武国再对西州发起猛攻,西州守将拼死抵抗,不退分毫。 此时西副大都督濮阳钺率军赶制西州迎敌,于城外十里厮杀,稳住局势。 但双方僵持十日,因地势复杂,对方用兵之诡谲闻所未闻,濮阳钺险些失利。 恰时左武卫大将军蔡古率军赶至,此战小捷。 趁着敌军措手不及,蔡古乘胜追击,一口气将刚失守的旦城收复。 西州城内尚有赵氏残部两千余人,其中精兵唯有五百,其余皆为老弱,新主帅蔡古已至,将其一同并入麾下。 西武国大军于旦城外三十里驻兵,意欲以围城之计断其后路,徐徐图之。 蔡古率军再战,三战皆小捷,然敌军士气不减反增,始知西吴国国主御驾亲征,亲掌大军。 战报一路快马加急,抵京用了七日。 十月十日。 未时,京城。 青砖石与汉白玉铺就的长道穿过宣政殿,直通紫宸殿。 张瑾侧颜冷淡,不疾不徐行走而来,步履惊飞一地鸟雀。 姜青姝端坐在御案后,一边低头仔细浏览军报,一边和众臣议事。 底下除了站着一些武将,还有兵部尚书李俨、尚书右仆射郑宽、尚书右丞裴朔、门下侍中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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