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姝眉头皱得极深,一搁手中纸张,抬头冷声说:“看时间,恰是蔡古出征之前,濮阳钺与蔡古事先有勾结嫌疑。” “此事尚无证据。若按此推测,他们合作应是各取所需,趁步将军尚未苏醒,濮阳钺暂代安西军务,未必不想趁此机会从步将军手里夺得大都督之位,此人常年戍守边关,想必不在乎朝中局势,而蔡古则更想以此立功,顺带制造赵家战败,除掉赵家。” “呵。”她冷笑一声,“倒是一箭三雕了。” 裴朔轻轻颔首。 他正目看向上方的帝王,垂袖低垂,侧颜平静,“但这一切前提,是战局能如他们所料发展,但两军交战,战场之上最不缺的就是变数。” 她袖中手猛地攥紧,眯眼看着他,低声问:“爱卿的意思,西武国比想象中的要厉害?” 裴朔点头。 “臣结合这些日子兵部上呈的战报,分析了一番对方的行军风格,若臣猜得没错,从一开始就有那位稳居幕后的西武国国主的手笔,此人少年为帅,南征北战,城府极深,王位亦是发动兵变所得,能接连灭掉周边数国,可见用兵非同小觑。” 姜青姝也知道那人很厉害,系统是可以查看邻国大致信息的。 西武国国主应戈,虽然还没年满三十,但据说十三岁就从军了,做事雷厉风行,甚至有点残暴。 她能看到敌国的属性面板,仅限于国主一人。 【姓名:应戈,身份:西武国主】 【年龄:27】 【武力:90】 【政略:77】 【军事:100】 【野心:100】 【忠诚:—100】 【爱情:0】 【特质:高傲,强壮,军事天才】 看看这面板。 和他一比,姜青姝简直不够看。 不过一个皇帝能否治理好国家,并不是看他的本事,而是看他会不会用人,让有才之人甘心为其效忠,姜青姝身边有能臣武将,倒也不那么将他视为威胁。 毕竟她走的仁君路线,不像他那样专横傲慢,动辄杀大臣手足、血流成河,说是暴君也不为过。 还是个好战分子,到处发动战争。 她继续问:“裴卿以为,蔡古能与之相抗否?” 裴朔:“未有十足把握。” 姜青姝抬起一只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一边是国土和无辜百姓,一边是权力之争,她隔了许久才说:“朕还记得先前赵德元分出人马支援碎叶,其中精兵应有五千,如今不知所剩多少。” 大军之中兵种复杂,其实真正的战斗力是根据精兵数量来算,除去老弱病残、伙夫、负责耕地或运送兵甲辎重的后勤兵等,往往披甲比例只有四五成,精兵就是真正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随时能出战的年轻将士,两万人里面能有一半都算极好的了。 当年大昭开国,一开始也不过只有精兵三千。 她喃喃道:“蔡古接任主帅之位,已下达军令,令唐季同率军即刻会和,听其号令。” 唐季同是赵德元旧部,这一次赵德元被撤换,他自然要听新帅号令。 但唐季同只服赵德元,和蔡古这些人一向不对付,绝不会甘心听蔡古安排,对方是什么居心会不会让他先去送死也未可知。 但军令如山,他敢不听,蔡古也有权直接以军法杀他。 其实这些精兵足若用得好,足以做很多事。 裴朔也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低声道:“也许这是个变数。” “但愿。” 姜青姝叹了一声。 ——— 深夜的夜晚,格外的冷。 寒风割面,火光连绵成一片,军营之中将士来回巡逻,不少伤兵还在等待包扎。 有人冒着幢幢夜色大步流星而来,重甲披身,步履有力,行走间双臂荡起劲风,自带从军多年的杀伐之气。 唯独面色阴沉如水。 有几人在营帐外一直来回走动,远远见他过来,注意到他面色不豫,心底也随之沉了下去,唤了一声“唐将军”,便纷纷迎了上去。 几人掀帘入帐,待四周无外人,唐季同才猛一拍桌,冷声说:“蔡古欺人太甚!我多次明言敌军可能再次设伏,他却一意孤行,此番分明有更好之计,却非令我率五千精兵绕路曲召山,若敌军当真料中我们计策,这几千弟兄们难道白白枉死么?!” 几人闻言俱是一惊,副将梁文不禁咬牙道:“他这根本就是在报私仇!也根本不信我们,觉得我们是赵将军旧部,便把视我们为一群替死鬼。” 景堰道:“绕路曲召山,倘若这中间有丝毫差池,他也能以延误军情之罪将我们以军法处置,只可恨如今赵将军出事,我们也只能为人鱼肉。” 唐季同深深吐出一口气,胸口窒闷,越想越是一腔怒意无处发泄,来回走着。 这能怎么办? 若不遵军令,则立刻性命不保,完不成任务也是白白送死。 帐中气氛越发压抑。 就在此时,有隐约的脚步声在缓缓靠近,唐季同听力绝佳,双眸骤寒,迅速朝周围几人使眼色,几人同时噤声,谁也没出声。 唐季同沉声问:“是谁?!” 隔帘传来少年沉稳的嗓音:“末将宣威将军霍凌,求见唐将军。” 霍凌。 赵家军上下人人皆知,此少年当初在漠北之战中屡立功劳,先是成功押送粮草挽救大局,又数次夺得最多人头,骁勇令满朝称赞,如此年纪就成了宣威将军。 最重要的是,此人算是赵将军的远方子侄。 庭州出事前,也是他去求援。 几人互相交换眼色,唐季同沉声道:“进来吧。” 话音一落,帘帐骤然被掀开,清冷夜色中,露出了一张饱经战场洗礼的脸,少年的眉骨下颌处略有新鲜擦伤,却丝毫不掩俊挺,反而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着肃杀。 自眼睁睁看着庭州失陷后,霍凌内心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任他如何竭尽全力、全军将士如何浴血奋战,刀刃也永远只对着敌军。 怎敌得过被人背后捅的那一刀? 真是讽刺。 数日以来,他心里憋着一股火意。 纵使战场杀敌数次斩落敌军头颅,亦难消他心里之怒。 本就腼腆的少年是越发不会笑了,抬眼看过来时,深不见底的乌眸带着一股子锋利冷意,气场内敛。 少年不疾不缓进来,拱手不卑不亢地朝几位将军一礼,唐季同眯眸上下打量他,冷声问:“不知霍小将军半夜过来,有何贵干?” 他们之间暂时缺乏一些信任。 霍凌直言不讳:“末将知道将军在为何事忧心,此番虽唐突,但末将也要过来说一句——末将有一计,或许可行。” “不过。”他顿了顿,垂眼道:“也许是兵行险着,后果难料,但放手一搏,总好过将军现在。” 帐中几人闻言俱是一惊。 唐季同不动声色,“霍小将军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心知将军对我有防备,将军如今进退两难,我又怎么不是。”霍凌冷笑道:“我自庭州向西州求援,路上伏击究竟是何人所做,至今也未无证据调查出幕后之人,但到底是谁心里有鬼,日夜担心我能查出来?末将与将军一样,性命亦是危在旦夕。” 这期间藏的杀机,霍凌都看在眼里。 在他初见濮阳钺之时,此人便百般针对他,非但不许他出战,还暗中反复刁难,后来,甚至有人直接对他下杀手,数次被霍凌躲过。 霍凌知道,这样下去,他没法在军中久呆。 何谈战事后平安归京? 选择出征不过想为国效力、为她而战,绝非困囿于这种勾心斗角之中。 霍凌冷眼旁观战局已久,今日所言,字字诛心,简直触动了唐季同的心。 他说庭州…… 唐季同先前还不知伏兵之事,听他这样一说,倒是一惊。 他沉吟许久,才道:“但闻其详。” …… 数千里之外的军营灯火昼夜不熄,紫宸殿偏殿深夜也燃着灯火。 宫女在里头侍奉,邓漪站在门口,远远看见张司空来了,连忙上前:“司空。” “陛下在做什么?” 男人侧颜清寒,脚步未停。 邓漪一顿,小声说:“陛下此刻在……沐浴。” 张瑾脚步顿住。 他眉梢一掠,转身欲走,邓漪本以为他不会进去了,就看到男人动作停住,背影似乎显得有些挣扎。 沐浴。 张瑾是想起了较为久远的一件事。 约莫是在去年深秋,那时在她身边的人还不是他,而是他的亲弟弟。 那时阿奚带着她在皇宫里上蹿下跳,肆意玩闹,不成体统,他意欲带着阿奚离宫,谁知一向最听兄长话的弟弟,却突然斩钉截铁地跟他说:“我若就这么走了,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然后那小子就自顾自地扭头跑回去了,揣着满心爱意,一往无前,结果傻乎乎地冲撞了女帝的沐浴。 这要是别人的话,就拖出去斩了。 可她对阿奚是一向是最溺爱、最宽容的,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 那也是阿奚第一次在她身边过夜。 张瑾不知道怎么就想起这段往事了,约莫是因为,那是他第一次度过这么煎熬的夜晚,一边自我强调不喜欢她、自己只是心疼弟弟,一边在书房里站了一夜。 那之后,他就很少跟弟弟说话,冷漠地上朝议事,心里却想着这件事。 很长一段时间,张瑾都觉得自己在她心里比不过阿奚。 其实最近也是。 直到她挡了那一剑。 他还是有点恍恍惚惚的,觉得不真实。 “司空。” 邓漪在一边唤他。 张瑾回过神来,不曾回头,只冷声问:“怎么?” 邓漪低声道:“司空可以直接进去。” 张瑾一怔。 他蓦地回身,盯着邓漪,“是她……吩咐的?” 邓漪:“是,陛下亲口说,来者若是司空,便不必阻拦。” 攻心之术,恰如解开满是死结的绳索,该挑症结所在处下手。 某些没放下的心结,骤然因为这句话烟消云散。 张瑾怔在原地,邓漪上前,将殿门推开一条缝。 便是站在门口,也似乎能感觉到里头的热意,张瑾全身经过深秋冷风吹拂,衣襟上尚且沾染着寒气,一经热气熏染,登时变得暖意融融。 想见她的欲望驱使下,张瑾抬手打算推门。 却又在半空中顿住。 突然觉得不太好。 他权倾朝野,行事也肆无忌惮惯了,宫廷之内无处可拦他,出入紫宸殿也如过无人之境,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拒绝见他。 一向以满足自我为先,也总是忽略她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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