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节度使先不论,单单从前的南衙内府,就有一半都掌控在张司空手里,神策军被掌控在赵家手里,人数两万,且离皇城极近,且全部为精锐骑兵。此外,关内道折冲府兵马近二十万,多数武将明里暗里都与张司空有所往来,而河东道作为抵御北方的塞要之地,也是赵家军发迹之地。 如今赵家主动上交兵权,陛下已经将两万骑兵精锐的神策军掌握在自己手里,姑且可以和张司空抗衡了,但十二卫中的那些遥领折冲府的武将也是个麻烦事。 蔡古也是之一。 他做到左武卫大将军的位置上,按照武将品阶,是与当初的赵德元近乎平起平坐的。 站在张司空的角度,一定不愿意折损这个助力。 如果对方事先多留一手,刺客非要多说个人名不可,供出崔令之远供出蔡古亏损要小。 梅浩南想的八九不离十,姜青姝的确是认为,张瑾更可能保蔡古。 毕竟蔡古出事,安西战局可能就彻底脱离张瑾的掌控了,而且这件事中,张瑾一直在被迫帮崔令之擦屁股,他也许会不满于受到崔令之拖累,又无奈于双方联系太过紧密。 如果他狠下心来,借她的手自断羽翼打压崔家,未来再扶持更可靠的党羽,将来崔令之万一超出张瑾的掌控,那也只是一枚弃子,张瑾随时可以除掉他。 当一人好不容易爬到高处后,最该斩的人便是曾经扶持过自己的人,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爬上来的全部秘密。 而后再扶持的党羽,都无法撼动自己一分。 而从姜青姝的角度上看,崔令之暂时不知道崔弈是张瑾所杀,但这也是她未来挑拨张瑾和崔令之关系的一大筹码,如果在此之前,崔令之先获罪了,张瑾一定会比她更快除掉捏有他把柄的崔家,她手上这张牌也可有可无了。 她考虑再三,还是先从兵权下手。 为了让蔡古认罪,霍凌还特意请旨去大理寺监牢见了他一面。 蔡古暂时没有被定罪,故而没被施加什么重刑,他起初有些慌张,到后来,逐渐气定神闲,似乎笃定会有人保他。 只要他什么都不说,事情就还有余地。 “你猜他为什么这么冷静?陛下已经下旨押濮阳钺回京审问,他难道不怕濮阳钺会供出他吗?”霍元瑶问兄长。 霍凌怔了怔,忽然明白过来。 “难道他们想在路上解决濮阳钺?” 霍元瑶支着下巴,闻言歪了歪脑袋,眼珠子一转,沉吟道:“比如说畏罪自尽,只留下一封遗书认下所有罪?” 这都是权力斗争中惯用的招数。 毕竟死无对证。 所以到底能不能让蔡古定罪,就看濮阳钺会不会死在半路上了。 霍凌决定连夜快马加鞭出京城,奔赴千里,前去阻止此事发生。 他身上还带伤,又这样千里迢迢跑去掺和此事,这怎么行?霍元瑶急急忙忙拦住兄长,让他别冲动。 “万一你去了阻止不及,濮阳钺死在路上,岂不是白白递给别人把柄?陛下已经明令你避嫌,让你去监牢悄悄见蔡古已是破例,你怎么可以再这样乱来?” 霍凌抬起漆黑的双瞳,面色沉着,嗓音透着一股冷峻决绝:“我不去?那就这么便宜了他们?” 霍元瑶气恼跺脚道:“你这头倔驴!早知道我不跟你说这么多了。” “你已经说了。” 霍凌背着剑戴好帷帽,他穿着利落的紧身衣,将短刀插在靴子里,打算出门,冷冽的嗓音消失在夜色中,“我无所谓会怎么样,只要陛下的目的能达成就好了。” 霍凌一向固执,只做自己认定的事,这种时候,大概只有陛下亲自来才能阻止他了。 可是霍凌知道,她不会来的。 她是高悬在天上的月亮,他则是被月光照耀的芸芸众生,只有他一心向明月,哪怕明月看不到他。 霍元瑶说得对,霍凌这一去,以他一人之力,也未必能阻止事情发生。 但他遇到了一个人。 这天底下,若论独步天下、横扫天下高手的本事,也唯有那么一人。 霍凌事后才看清他的样子。 少年咬开酒壶木塞,刚自顾自地灌完一整壶桂花醑,眸中涤荡着微醺醉意,被夜风吹散,清瘦劲拔的身影近乎与黑沉夜色融为一体。 然而月光照亮了少年握剑的白皙手指,和那张俊秀精致的面庞。 他翘着二郎腿,懒洋洋歪坐在屋顶上,怀里爱惜地抱着什么,似乎是一把锋芒内敛的宝剑。 霍凌一路辛苦地追,终于停下轻功,认出他是谁,“是你。” 少年黑眸微转,看定屋檐下的霍凌,懒洋洋道:“我也认得你,你是七娘的侍……” 霍凌握剑的手猛地收紧,眼皮骤跳,似乎被“七娘”二字狠狠蛰了一下,呼吸都要骤停了。 他怎么能这么叫陛下? 他和陛下的关系…… 那屋顶上的少年话说了一半,“唔”了一声停下,似乎也觉得“七娘”二字叫起来不妥当了,他早就没有身份立场这样叫她了。 便也只是敛了笑,扬眉睥着他。 “我猜,你在给她办事?” 霍凌不语。 对于这个权臣之弟,他纵使知道他品性如何,也依然带有十二分的防备敌意。 相比于他的紧绷,行走江湖的少年显得要松弛得多。 他把手一扬,手中另一壶还未动过的桂花醑凌空扔来,霍凌抬手接过,皱眉不解。 “你是她的人,我才帮你。”张瑜说:“劳烦,把我的酒捎给她,顺带告诉她我想她了。” 霍凌心口一哽,心里有太多疑窦,不禁冷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能在这里?” “你不知道我方才在做什么?” “救人。” “此人是什么身份,你可知?” 张瑜面对霍凌的一连串发问,歪头纳罕地瞧过来,笑了声,认真地说:“管他是谁,是她想救的人就对了。” 语气理所当然。 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知道些什么。 又或者是知道,但不想让霍凌知道他在关注这些。 呼啸的冷风刺痛霍凌的耳膜,他的心脏也被冻得颤了一下,望着上方缄默不语,捏紧酒壶的用力到泛白,只是用视线重新审视这个传言中被陛下偏爱过的少年。 如他所想,很多人在与他争夺着这一轮月亮,非他一人在执着地仰望。 霍凌心里忽然有些茫然。 “走了。” 屋顶上的张瑜却不打算再说,兀自抱紧了怀中的剑,烟青色的衣摆极快地消失在视线中。
第230章 沉沦2 在张瑜霍凌的插手下,濮阳钺最终安然无恙被押到了京城。 有濮阳钺在,蔡古便跑不掉了。 濮阳钺被关押入大理寺地牢之后,几乎用不着任何刑讯手段,便主动交代了蔡古与他合谋之事,他们本是各取所需,然而蔡古事后过河拆桥,让濮阳钺捞不着半点好处,既然如此,那便都别想好过。 濮阳钺并不知道蔡古背后还有谁,但他也不怕再得罪谁了,从他路上有几次差点被杀看来,对方并不想让他活,横竖不过一死,那还不如多拉几个垫背的。 濮阳钺的供词被呈上御前之时,女帝正在和朝中举足轻重的几位重臣商议军政,她瞥了一眼供词,便直接将此物交给诸位大臣们传阅一遍。 其上,详细供述了他是如何和蔡古提前密谋,在庭州出事时杀了庭州派来的求援士兵,致使庭州失守的。 殿中几位大臣皆一行行仔细地看,面色凝重。等他们都看完,姜青姝才不紧不慢开口:“众卿可有异议?”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这次应该是没什么转机了。 张瑾垂袖静立,第一次保持缄默。 此局已败。 自他知道蔡古平安入京开始,便已知结果。 败在何处?此番是他亲自调遣高手,且是他养了多年的暗卫,本有九成把握杀濮阳钺,并在霍凌出京救人时抓住霍凌抗旨插手此案的把柄。 然而这两处算计,几乎同时功亏一篑。 有人插手了。 是个年纪轻轻的绝顶高手。 且回来复命的暗卫说,对方武艺堪称无与伦比的精绝,身法剑势皆很像小郎君。 当年那小子还在府上时,整日想着溜出去玩,没少和张瑾府上的暗卫交手,故而那些暗卫认得一些独属于张瑜的招式风格。 只是当年的少年不曾认真打,如今他武功精进,认真拔剑出鞘之时,世上无人是他的对手。 阿奚。 会是他么? 张瑾是最清楚阿奚行踪之人,也知道他最近云游之地离那里并不远,但他不愿意去往这边去揣测怀疑。 至亲的弟弟一向明事理,路见不平便会利落拔刀,斩灭世上一切不平之事。 更遑论是家国安危的大事。 若有这样的选择,张瑾不意外,阿奚未必知道此事和他心目中最好的兄长有关系,只是单纯地想要伸张正义、守护他喜欢的人。 可偏偏冥冥中的安排这样有趣,当他欲造杀孽时,竟是弟弟站在心上人的那边,阻拦了自己。 张瑾心里叹息。 殿中,郑宽最后一个看完供词,开口道:“臣以为此事已水落石出,蔡古和濮阳钺为抢夺功劳,犯下如此滔天之罪,必须严惩!此外,庭州之事既是有隐情,先前赵德元打败仗之事责任也并非全在他,也有必要向天下人交代清楚。” 姜青姝微微一笑。 “朕也有此意。” 对于一个血战沙场的将领来说,最大的诬陷莫过于因他才导致城池失守、山河沦陷。 便是为女儿的将来铺路,姜青姝也该让赵家洗去败将之名。 姜青姝让中书省去拟招,又召见了崔令之,给他看了那些刺客在牢里交代、事后又被梅浩南稍稍“润色”了一遍的供词。 崔令之原先还在庆幸自己算是脱险了,果然张司空还是保他的,一见此物大惊失色,整个人跪了下来,惶恐辩解道:“陛下,臣是被诬陷的……臣不知此事啊!求陛下明察!” 还敢说诬陷。 姜青姝倒也不戳破,只说:“崔卿不必紧张,朕只是私下召你,并未将此物公之于众,便说明朕也不尽信这份供词。” 崔令之浑身发冷,强忍着内心的惶恐低头道:“陛下圣明,这一定是有人意图诬陷臣,老、老臣……老臣断不可能欺瞒陛下……” 姜青姝一手支颊,另一手抬起茶盏轻呷一口,润了润嗓子,才悠悠道:“朕也是这样想的。本来,凡有疑点,朕必会深入追查,好在濮阳钺被押送回京后没有指认是你,仅凭一个没头没尾的供词,朕也不想冤枉了肱骨之臣,竹君泉下有知,也会怪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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