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目光从丁灵面上掠过,又平平移开,“此处镇守父母官何在?” “下……下官在这里——”五十有余一名老者小碎步跑到近前,忙着打躬,“下官雷公镇守,陈百会——拜见钦差。” “去清点,镇中人是否到齐。” 陈百会立刻道,“回大人,并未。”不等男人问话自己解释,“有二三十户家中都有病人,动弹不得,知会了下官。下官体谅钦差爱民之心,便叫他们留在家中。” “病人。”男人重复一遍,“什么病症?” 陈百会一滞,便回头。人群中有人小声回话,“小人三叔染了风寒,正发着热,烧得厉害,不能见风。” 又有人道,“小人幼子,也是风寒,大夫不叫见风。” 一时间七嘴八舌说个没完。 男人默默听完,“我方才过来,见镇北祠堂极空阔,既然病人怕见风,不必来此,去那里便是。” 一句话如冷水入了热油锅,人群中有人叫起来,“病人怎么好移动——大人——” 刚叫一声,劈空一声鞭响。一名银甲净军大步上前,错时刀出鞘,“督军座前——何人喧哗?” 人群瞬间销声,静得跟坟场一样。 男人回头,“来人。” 一直守卫在侧后方的一名青年净军大步走上前,恭敬地打一个躬,又转向人群,“西冷江演武督军卫队在此公干,雷公镇诸人听令——此刻起,此处由督军卫队驻防,外不得入,内不得出,即日起,此间诸人——严禁一切夜间行止。督军卫队如有号令,由镇守陈百会一人转达。” 人群又吵闹起来,许多人根本没听懂,看许春和读过书的模样,拉着打听,“说什么?” 许春和道,“就是镇子里从现在开始不许人出入,晚上也不许出来走,都要听镇守号令。” “不许出入?” “就是说——外头人不许进来,里头人不许出去。”许春和说完,便往前走,被那净军以目光阻拦,灰头土脸站住,“督军,卑职与家中女眷并非雷公镇人,偶然路过——” 督军循声抬头,目光又一次落在丁灵面上。丁灵便看清男人面貌——微挑一双凤眼,薄唇,眉目凌厉,鼻梁高挺,原本英武的长相,却因为皮肤极其白皙,如万古寒冰化作锋刃,分明应当锋利至极不敢招惹,却叫人生出一触即碎的谨慎。 “途经此处——又如何?” 许春和自以为满肚子道理,被他一问居然一个字也挤不出来。督军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回应,转身便走。 丁灵急叫,“大人——” 督军止步回头。 “督军,我与随从进山,因为错过饭时偶然来此用饭,并不是雷公镇人,对此间诸事一无所知,可否让我与随从回家?” 督军道,“方才传军令,你没听清白?” 丁灵一滞。 督军转身又走。 眼见着就要困在这鬼地方,丁灵大急,急追两步叫,“督军——” 男人突然转身,丁灵正在目瞪口呆时,只听身后人群中一片惊呼,她便眼睁睁看着男人劈手夺过随从的错时刀,薄刃出鞘,斩断黑暗扑面而来。 丁灵以为自己要被劈作两段,一身热血瞬间冰凉,还不及叫出声,那薄刃携着凛冽的寒风贴面而过,身后又是一连片惊呼。丁灵迟滞地回头,错时刀深深地插在地上,兀自颤动,不远处地上散着两截断箭。 身后净军一片声地叫“督军”。丁灵转回来,督军正把空刀鞘递与随从,“去查,什么人这么大胆子。”便走了。 许春和总算挤了过来,“好险,多亏督军——姑娘怎么样?” “没事。”丁灵定一定神,tຊ“方才发生什么?有人暗中放箭?” “是。”许春和道,“应当不是冲咱们来的,只是姑娘正好挡在督军前头——差点遭了无妄之灾。” 先时传军令的年轻净军走过来。 许春和忙招呼,“冀北军,许春和,怎么称呼哥哥?” “净军都统,名继余。” “贵姓?” “阮。” 净军,姓阮——又一个赐姓,又一个老祖宗门人。 许春和也明白过来,同丁灵交换一个眼色,都放弃了离开此处的念头。 阮继余道,“督军令已经说得清白——都不能走。二位既然是路过,应无住处,速去寻地方安置要紧。”又向人群大声吩咐,“散了——夜间不要出门。” 便与二人作别。 许春和等他走了才道,“如何是好?” “既来之,则安之。”丁灵道,“不走便不走,人家督军来做大事,总有离开的时候——他走了咱们再回。” 许春和使一块碎银子,请镇守陈百会寻个住处。雷公镇是个极小的城镇,只有一间客栈还早被净军占了,一间空房也没有。陈百会拿着银子忙活半天,总算寻一个住处——屋主是带着小孙子居住的六旬老太,姓吴,儿子媳妇去南并州售卖干货不在家,有空房。 这一户地方清净,便给丁灵居住。许春和带着从人往各家散住。 吴老太煮出一锅热汤面招待。丁灵道谢,“晚了,阿太且去安置,不用管我们。” 吴老太问,“姑娘来咱们镇做耍?” “算是。”丁灵道,“我们去西冷山放马,一时兴起想吃个白肉,谁料倒住下——这下子白肉要吃个足够了。” “眼下是吃不上啦。”吴老太摇头,“镇子里酒馆饭铺都上了板,军爷不许做生意。” 许春和看过屋子走出来,“拘在家里着实气闷,只盼明日能叫咱们回家。” “难。”吴老太道,“有人打听了,回来说不止镇外道路有驻军,连码头都有——一时半会完事不了。” 丁灵奇道,“阿太倒不害怕?” “有什么害怕处?”吴老太道,“我们寻常百姓,又不生事端,官军总不会与我们为难。” 丁灵等吴老太走了才问许春和,“净军军纪严明至此,乡野人家都知道?” “他们哪里知道什么净军?只是朝中军纪严明,天下无人不知罢了。”许春和道,“还得从明德三年整军说起,那之前军纪不过尔尔,西北军败给北塞王庭,割地赔银,连北军督军都叫北塞活捉了去。” 眼下是明德十二年,皇帝还未刚亲政。明德三年皇帝不到十岁,太后听政,掌权的是史书上臭名昭著的那位老祖宗。丁灵心中一动,如此说来——那位老祖宗,倒仿佛与传说中不大一样?
第5章 夜奔 丁灵经历过穿越大事,很是生出些大彻大悟的脾气,寻常事不放在眼里。隔一天便想开了,虽然困在此处,但赁的院子着实美得很——小院子里种着数株红枫,如今霜过枫红,风一吹红叶飘飘洒洒,简直美不胜收。每日里同吴老太坐在树下逗她那小孙子小石头玩耍,别有乐趣。 许春和带来外间消息,净军在外严密驻防,雷公镇仍然不许出入,柴米物资一概从西冷河运进来。寻常百姓除了白日无处去,夜间不能出门,与平常倒没什么不一样。 “你说净军——”丁灵听完,“是不是在查奸细?” “不可能。”许春和摇头,“查奸细光在外头驻守能有什么用?必定要挨门逐户搜查——姑娘不必多想,等他们净军公干完事,咱们回家。” 如此消停过了三日。第三日半夜丁灵被敲门声惊醒,便披衣裳开门。吴老太惊慌失措立在外头,看见丁灵身子一沉,扑身跪倒,“姑娘救救小石头。” 小石头便是她家小孙儿小名。 灯光下吴老太面色焦黄,头发散乱,深秋时节居然光脚趿着一双布鞋。丁灵见她情状不对,碰一碰手腕,滚烫,“阿太病了,怎的乱跑,快去躺着?” “我没事,求姑娘救救我小石头。” “小石头怎么了?” “白日里便嚷着不舒坦,夜间突然发烧,原想着熬到天明看大夫,谁料越发沉重,喊都喊不醒,只怕不好,求姑娘寻个大夫——” “小孩子发烧常有的事。”丁灵拉她起来,“阿太不要太着急。” “怎能不着急?”吴老太声音瞬间尖利,“要大夫——要看大夫啊——” 丁灵这才记起镇中宵禁,夜间不能出门,便道,“先看孩子。”同吴老太往厢房去。小石头躺在床上,果然不好——小脸憋得通红,嘴唇微微发青,被子里小身体一上一下起伏,扑扇一样。 丁灵看一眼便知这孩子多少已经有些缺氧症,“等不及请大夫过来,我带孩子出去寻大夫。” “我也去——” “阿太病成这样怎么去?在家躺着。” “我要去——”吴老太大叫一声,声音还未落地人往后便倒。 丁灵连忙扶她坐下,不客气道,“阿太这样出去,说不得便晕在路上,倒耽误孩子。留下——我去。”将吴老太按在床上,“且忍一忍,等寻到大夫给小石头看过,我带大夫来给阿太诊治。” “我不打紧……”吴老太躺在枕上,满眼都是泪,“孩子要紧——可这外头宵禁,姑娘如何去?” “不怕。”丁灵宽慰,“我自有法子。” 能有什么法子?只能祈祷运气好路上别碰上净军。 丁灵对雷公镇不熟,抱着孩子仔细辨认方向,按照吴老太指示的道路往医馆去。 因为宵禁,长街上空无一人。夜风一起,卷动枫叶原地打着转儿,说不出的伶仃。丁灵拣着暗地走,居然运气不错没碰上值守净军。 黑暗中视线恶劣,丁灵足下一绊,好险没把孩子摔出去,定一定神,见一个人缩在墙根处,兜头笼着条破棉被。 街头弃尸? 丁灵头皮一紧,乍着胆子凑近,“喂——”等一忽儿无人回应,又拍一拍他肩膀—— 热的。 不是死人。 可也太热了一点,隔着一层裹单都热,这人只怕快要烧熟了。 丁灵再不犹豫,将裹单扯开一点,是个很年轻的男人,穿着薄薄的中单,外头裹一层破被,头发散着,倒像是被人从床上拖下来掷在这里,“喂——你醒醒。” 足足唤了十数声,男人终于动一下,撑起一点眼皮。 丁灵站直,“夜里寒冷,再睡要冻死在这,起来,跟我去医馆。” 男人摇一下头。 “怎么?” 男人又摇头,哑声道,“不用管我。” “你这样,再不去看大夫,说不定就没——”丁灵说着瞬间灵醒,“你没有银钱?不用怕,我有。” 男人眼皮又耷拉下去,厌倦道,“你有你的,与我有什么相干?” “你想死么?” 男人翻转身缩在墙根,“快滚。” 冰冷的夜风叫砖墙一碰,打着转儿扑过来。丁灵穿着大氅兀自冻得一哆嗦,男人就一层被,还在发烧——丁灵大怒,一脚踢在他肩上,“姑奶奶跟前,偏不叫你如愿。与我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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