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千轶细品着太子最后一句话。 天下百姓大多穷尽一生,也无法过上在花阁的奢华一日。 花阁里的陈设,每一件都相当贵气。瓷器漆器如寻常物件,随处可见。苏千轶手里的茶杯,摸着也不是寻常人能用得起的瓷。 琴棋书画,每一样光学就要花大量的钱大量的时辰。普通百姓连识字都做不到,又怎有机会学其它。 太子殿下并不喜欢花阁,不是因为看不起花阁,而是因为他心中挂着更多没有背景,没有钱财,有的是一方土地的百姓。 居于高位者,难感同身受。他们再怎么怜悯,转头依旧五谷不分。 要是太子的话放在别处说,她会觉得太子虚伪。他享用着天下除帝王之外最好的一切,说两句不痛不痒的话标榜他自己,不做事毫无作用。 可太子殿下放在花阁里,仅对着她这等无关权政的人说,她能察觉到太子只是有感而发,随意吐露。这是他内心真切的念头。 意想不到。 苏千轶对太子这般姿态,有些没想到。 除了翻墙一事,她每回见太子,都能对其高看一眼。有这样的太子,是天下百姓未来的福分。 她被自己念头逗笑,又换了个问:“花阁收来的钱是到了谁那儿?朝廷?” 商景明对这事很清楚:“首饰物件一类全入帝王内库,银钱三成维持花阁营收,余下交由专人,专供会审开支。会审,有时是三司会审,有时会是九卿圆审。判哪些官员是什么罪。” 苏千轶听了个明白。 她微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两人聊了这么片刻,门口传来脚步声。门口有尔东值守,来人没有敲门,隔着门在屋外请示:“在下迎春。” 尔东:“殿下,迎春到了。” 商景明:“让人进来。” 门敞开。 屋外的迎春借着门开之便,抬头抬眼露出全貌。 他身形修长,穿着宽松飘逸长袍,头发顺滑简约扎着,手上抱着沉重的琴却半点无违和,望向屋内两人,面中带笑,不卑不亢。 他与苏千轶初见时不一样,带上了一点慵懒,好似刚起床。 如此姿态,可以说是不修边幅,看得商景明皱眉,看得苏千轶不由再多看一眼。 迎春朝着两人行礼,恭敬说着:“见过苏小姐,见过这位公子。在下迎春,今日能见两位,实在有幸。献丑先为两人弹上一曲。” 说罢,他迈步入内,几乎可以说是轻盈入座。 商景明微顿,这声音听着耳熟? 太子尚未想起这声音哪里耳熟,琴声淡淡响起。 苏千轶听到琴声回神,望向迎春的眼神带上一丝钦佩。这光下的迎春和晚上不见光的时候,不一样!再者是,他这人平日既要学琴棋书画,又要帮她做事,还要招待花阁客人。 真的很会安排时辰。 伴着乐声,寻常人早已叩起桌面应和,又或者上了菜,拿着筷子击杯附和。然而苏千轶满脑子都是“迎春真不简单”,又全然不懂乐器,只盯着看。 商景明在边上刚想手指点两下桌面,余光见苏千轶视线完全落在迎春身上,当即收手。 他沉默了两句曲词,缓缓侧头开口和苏千轶说:“我也学过琴。不过从不学这种软绵曲调。先生教的不是高山流水就是破阵曲。” 迎春垂首,长发滑落两缕险些到琴弦上。他姿态不变,手势稍作变化,曲已从刚才靡靡小调改成了高山流水。 苏千轶听不出曲改了,当变了章节而已,好奇地问商景明:“您平时弹是自娱自乐?还是说会弹给……父亲听?” 商景明带有深意多看了一眼前方的迎春:“我多是自娱自乐,没有给他人弹奏的兴趣。” 迎春不动声色,面上还是那点笑意,手上姿势再变,让曲调直接高昂起来,变成了破阵曲。他几乎明晃晃在说:这两首曲谁不会?不弹而已。 商景明确信,这位迎春公子对他意见很大。 按理来说他没有被认出来。所以意见很大,是因苏千轶? 商景明略一思考:“说起来,阳关三叠不知道你记不记得,知不知道?当时我先生很是喜欢,特意教了我。”至于学没学会,那是另一回事。 苏千轶哪能记得这些:“不记得,不知道。” 迎春又将曲调改成阳关三叠。这一回,他眼眸视线不再落于琴上,而是对上了商景明。如此一来,颇有挑衅之意。 商景明在这一刻,已开始寻思着把所有知道的曲子都报一遍。左右累的人不会是他。他挂起笑意,眼内生寒。 下一刻拿着菜谱归来的引路人,一脸蒙逼诧异踏入房间,满是莫名听着“阳关三叠”,询问起两位客人:“两位要吃点什么?” 苏千轶对两人的挑衅坑害一无所知。她一听要吃什么,差点从位置上站起来。 天天在家里吃得清淡,人都快和菜叶一样清淡。 现在,她可以随便点。现在,她身边连个春喜都不在。 她看着菜谱上的字,掷地有声:“肉。” 菜谱上的菜品名一个比一个雅,苏千轶看不明白。什么翡翠湖鸳鸯,听起来就素。她把菜谱交给商景明,直接与人说:“烧鸡、烤鸭、酱猪蹄。” 这些是她在路上听到过的叫喊声,闻起来可香。她本以为自己短期内绝对吃不到,没想今晚来花阁有意外之喜。 苏千轶郑重:“再加个汤。这个可以是菜。这些有吧?没有就出去采买。现在还来得及。” 迎春当场弹错了一个音,惊愕看了一眼点菜的苏千轶。苏千轶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么大口吃肉了?失忆一回,性格大变? 商景明拿着菜谱的手顿住,随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出了声:“哈哈——” 苏千轶扭头看商景明:“殿——垫垫肚子。您有什么高见?” 商景明忍不住笑意,慢条斯理在几个果菜上点了点:“再加上两个。我们两个肯定吃不完。等下让春喜和尔东一起吃点。尔东喜欢吃菜,你不能光给他吃肉。” 苏千轶当做这是在给她面子,配合应下:“嗯。” 商景明把菜谱还人,让人下去上菜。他这回再度看迎春,依旧是颇有深意。不过他是没了和人争的意思。 迎春出自花阁,只能待在花阁。 如此念头刚有,他就听苏千轶招呼人:“迎春一起吃吗?”
第30章 苏千轶心心念念全是接下去的菜色, 半点不打算继续赏乐。她招呼迎春:“一起吃点。” 这招呼一下,商景明不乐意,迎春也没能高兴到哪里去。 迎春迎春, 是冬去春来,是清早光落下的那抹鹅黄清冷,是凉风中带来的一缕浅淡花香, 是万物复苏,生灵雀跃。 他既不会有夏日酷热难耐,又不会有冬日凛冽。他抬手投足自有气度, 哪怕遮着脸也能在人群中被人多看两眼。 这样的他, 和烧鸡烤鸭酱猪蹄, 那是没半毛钱关系。不是说他真不吃,只是就好似仙人是不该如厕的一样,他也不该拿着鸡腿鸭腿猪蹄啃。 他不行,苏千轶也不该这样啊! 她苏千轶身为未来太子妃,要维持身姿,怎么能这样? 迎春笑容僵住,当场婉拒:“不好打扰两位用餐。迎春只是想献曲之后, 能再和苏小姐多聊聊。苏小姐多说两句, 迎春便知足。” 让他陪吃, 不如让他当场走人。 苏千轶对比了一下迎春和她见过的其他几个人:“这怎么行?你太瘦了,该多吃点。” 苏小侯爷驰骋疆场,吃得一向多, 身姿挺拔。 皇后是北方人, 太子生来长得高大。 崔大人虽是南方文人, 个子高挑,半点不输一些侍卫。 但迎春比起来, 飘飘欲仙,慵懒中显得身影单薄了点。 苏千轶正色:“你要是不喜吃肉,等下我们再加一条鱼?不浪费,吃不完打包拿去喂狗喂猫,总能解决。” 迎春有点后悔来给苏千轶献曲。他是想来看看苏千轶和太子到来是有什么事,哪想眼见要被失忆的苏千轶坑害。 他再次拒绝:“不了,我们迎春花喝露水长大的。” 商景明听到这拒绝,那点隐约的不高兴消散,再度笑出声:“哈哈哈哈——”他的愉快彻底建立在迎春公子的痛苦之上,半点不留情面。 迎春漫不经心将这笔账算下,再次波动琴弦打断苏千轶的意图:“小姐再听一首曲吧。” 这一回他没再按照太子给出的名录弹奏,弹起了一些浅显初级的乐曲:“这些曲子,我年幼时常常练。最初刚学时,手上一道道全是血痕。血痕结痂,痂破又出现新的伤口。直到磨出一层茧。” 现在从某种方面来说,算是物是人非。满怀记忆,徒留他记得。 迎春的曲调里带上淡淡哀愁。 迎春浑然不知道,徒留记得的人远不止他一个。 商景明更是如此。 商景明学过一些,听出迎春曲调里的哀愁。他不知道迎春和苏千轶熟得不能再熟悉,只知道迎春这些陷在花阁里的人心里想什么。 这些人觉得学这些卖艺的活累苦,或许还有人觉得丢人。但他不会去做出任何事去帮这些人。稚子诚然无辜,可当初的他们也享到了哪怕年份不多,依旧算得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他们能留下命,已是朝廷开恩。 人犯错要是祸不及家人,行事愈加无顾忌,愈加大胆,做出的事只会愈加荒唐。 他心中思辨着这些事,很快把心思放在苏千轶身上。重来一世,他盼着和千轶一天比一天熟络,一天又一天,比前世更亲近。 他现在能和人一起用饭,已在庆幸。思虑下的唇角几乎不想落下,只想勾着笑着。 苏千轶叫不动迎春一起吃饭,作罢。她手上转着杯子,希望春喜能晚点过来,好让她可以多吃两口肉。御医说少大鱼大肉,可没说禁止。 她不知道房间里另外两人思绪乱飞,淡淡忧愁和再得的喜悦都潜藏不住。 她听着曲,时不时扫一眼入口,盼的只有她那些肉菜。 于是迎春忧愁归忧愁,但凡多注意一点苏千轶,手上就弹错一下。商景明感悟归感悟,但凡多注意一点两人,笑意就加深一些。 当花阁中人把饭菜送上,浓烈的肉味冲走香薰味,苏千轶取了筷,眼盯着菜差点看不过来。好在花阁的人知道不能让客人真上手肉,将肉一一切成小块,酱猪蹄更是拆骨切块再把骨头塞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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