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姑姑开口的一瞬,脑中无数的画面忽然跳出来。 佛子抱着她的时候,手中分明有很多仙草,可她只吃了两株,剩余的却全都消失不见;他说野兽伤人,转头却放出那头熊。 以及,山洞里,他圈住她的脚踝;士兵搜查时,他以吻封住她的唇;还有刚才帐篷外,他掌心灼热,遮住她的视线; 他为什么服用仙草?为什么放出那头熊?为什么又吃下泥附子? 一个又一个问题冒出来,她像是不解,又像是早有答案,只是一直不敢告诉自己。 越浮玉忽然看向蕴空,目光划过佛子冷漠疏离的侧脸,忽然,余光扫过什么。 她起身走到床边,轻轻拂开佛子紧握的手,一瞬间,纵横交错的伤口露出来。伤口大多结疤,少数几个还浅浅溢出血迹。越浮玉骤然怔住,与此同时,某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忽然肆无忌惮出现,如山崩海啸,势不可挡。 蕴空是不是对她…… 越浮玉猛地闭上眼。 * 黑夜,帐篷仿佛隔开两个世界,外面喧嚣吵闹,内里寂静疏寥,蕴空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永照公主。 越浮玉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正漫不经心拨弄桌上的蜡烛。 她已经换了身衣服,华丽精致的正红宫装,广袖长裙,掐出纤细的腰肢。长发高高盘在头顶,金枝银钗,红唇墨发,妆容绝色。 她捏着枝条,时不时拨动烛火内芯,火光一阵摇曳,映在她眉眼上,显出几分冶艳。 蕴空看了一眼,很快冷淡收回视线,撑着床榻坐起来。 “大师,您醒了?”听见声音,越浮玉瞬间转头,她立即想起来,却在起身之前,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又克制住动作。 她主动解释现在的情况,“造反之人都被抓住,那头野兽也被制服,锦衣卫来得及时,野兽再没咬伤人,您不用担心。至于您突然晕倒,太医说您误服草药,调理两天就能恢复,药方就在旁边。” 蕴空偏头,在枕边看到那张药方,修长五指捏起薄薄的纸张,飞快扫过。 越浮玉看见他的手,目光顿了顿,又很快笑意盈盈开口,“对了,本宫已经从沈不随那里拿到解药,体内的两种药都解了。太医还说,本宫因祸得福,春.药猛烈,机缘巧合打通全身经络,使血脉畅通,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失眠之症了。” 她闭了闭眼,握紧指尖、微笑说出想了许久的决定,“大师,本宫再也不需要诵经,您可以回白云寺了。”
第36章 浊念 清明当天晚上, 申帝清醒之后,便雷厉风行当场下令,将礼部尚书范启与钱太保满门抄斩, 处决所有带头造反的将士, 普通士兵视问题轻重处罚。 那一夜, 翠微山血流成河,染红岸边的河水, 焚烧尸首的火光直冲云霄, 整整三日才熄灭。 惊慌失措的朝廷官员和家眷, 在士兵的护送下返回京城,等他们反应过来, 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事情已经毫无回旋余地, 他们根本没有插手的可能。 郑沈弦接管皇帝亲卫,其下二十六卫的指挥使, 统统由他从边关回来的将士接任,原先的士兵只留下一半, 缺失的部分,重新招揽或从兵部调人; 而兵部方面,几个犯错的年轻世家弟子全被撤去职位,换成今夜表现好的统领。 比起二十年前、申帝刚刚登基时, 大申兵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五军都督郑元白,亲军都尉郑沈弦,兵部尚书孟语临, 东西厂督庆吉。 这四人不是皇帝亲眷,就是皇帝近臣。 自此, 太.祖分散出去的所有兵权、以及散落在世家手中的士兵,终于全部回归申帝手中,真正做到令行禁止,再不会处处受人掣肘。 太傅府中,冯太傅落下一枚黑子,灯烛照在他脸上的细纹上,显出几分气定神闲。 他感慨道,“皇上这一招釜底抽薪,看似凶险,实则百利而无一害,既收拢世家手中的兵权,又从根本上解决了钱家。” 从前,世家掌管二十六亲卫,也掌管各个城门。 进入京城的煤商、茶商、盐商……全部商贩。进城门时,都要交一大笔城门税。对于世家来说,是一笔不少的进项。 而从今以后,这些钱只会进入国库,本质上,此举削弱了所有世家。 至于钱家。三品以上的官员,钱家只有钱太保一人。但三品以下,人数众多,如同蛛网,密密麻麻连成一片,是一股不可小觑的中间力量。 可现在,一部分免官,一部分流放,大申再无钱家。 冯太傅眯起眼,似感慨似嘲讽,“钱江虽为三公之一,但比起他的父亲,实在是差得远。” 许别时坐在棋盘对面,始终静静听着,白衣青玉,温和舒朗。 他捻起一枚白子,落在旁边,恭声应和,“钱家一日不如一日,钱太保心急了。” “也对,钱家一代不如一代,只靠人数取胜。皇上重科举、轻举荐,影响最大的就是钱家。”冯太傅又落下一枚棋子,嗤笑道,“即便如此,钱江也太蠢了。” 皇帝这几年削弱世家,京中谁不着急,只有钱家上蹿下跳,却忘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的结果,也是咎由自取。 虽然觉得钱江蠢,但同为世家,钱家灭亡,冯太傅难眠生出兔死狐悲之情。 他捏着棋子,陷入回忆,“当年,京城四大世家,许家、钱家、冯家、郑家。郑家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年轻一辈只剩下一男一女,太.祖也是清楚这点,娶了郑家女做皇后,又娶了许家的女儿,平衡朝政。谁能想到四十年后,风水轮流转,许家钱家都没了,老夫苦苦支撑着冯家,唯独郑家独大。” 郑家一直人丁稀少。 但先后出了两位皇后,现在更出了两位当朝大将军,还有一个手里握着大半国库的长公主。郑家再也不像四十年前,谁都敢轻视。 许别时捏着棋子,犹豫许久才落下,摇头道,“师父谦虚。” 这一子落下后,棋盘上已然分出胜负。黑子呈包围之势,白子彻底陷入绝境,冯太傅哈哈大笑,“别时,你还有好多东西要学呢。” 他唤来一旁的温顺少女,握着她的手道,“以后,冯家和婷婷就交给你了。” 少女一身红衣,腼腆温柔,盈盈闪光的眸子羞怯看了许别时一眼,又飞快低下头。 怔怔望着眼前的红色衣裙,沉默片刻,许别时终是抬手,握住了少女的手。 冯太傅眼里尽是满意,拍了拍两人交叠的双手,起身道,“老夫乏了,婷婷,你陪别时继续下吧。” 冯太傅显然想让两人培养感情,然而他刚一离开,许别时松开手,温声开口,“冯小姐,抱歉,在下还想研究这盘棋,恐怕不能与您对弈了。” 哪怕是拒绝,许别时的声音也温朗清柔,并不让人觉得难堪。冯婷婷眼中闪过小小的失望,但一想到他刚才并没拒绝父亲,他们未来一定会成亲…… 她脸颊微红,小声道,“……那好吧,许公子也早些睡,注意身体。” “谢小姐。” 冯婷婷依依不舍离开,书房只剩许别时自己。 飘忽的烛火照亮房间,他盯着棋盘,白子黑子纵横交错,可他眼前却仿佛闪过另一道红衣少女的身影。 许别时猛地闭上眼,片刻后,面无表情落下一枚棋子。顿时,白子绝地逢生,不出三步,必能取胜。 * 另一边,越浮玉同样坐上马车,回公主府。 去的时候是一人,回来时也是一人。父皇母后弟弟舅舅……所有人都在忙,她本来也想留下,但长公主说她中了药,必须休息,强行把她押回去。 这会儿,偌大的车厢只有她自己,也不必顾忌形象,侧身依在软垫上,两只鞋被踢飞,一反一正落在脚下。 越浮玉单手撑着头,长发柔顺地贴在身后,凤眸轻垂,视线缓缓从手中的话本、移到对面的空位置上。 佛子要给亡魂超度,所以暂时留在了翠微山。 当然,即便他要回来,她也不会邀他一起…… 她不该见他。 她不能见他。 越浮玉蜷在软榻上,凤眸微阖,疲惫闭上眼。 也许是马车上太不舒服,也许是今晚没有熟悉的诵经声,这一路,她始终无眠。 …… 马车摇摇晃晃几个时辰,终于走到公主府,越浮玉浑浑噩噩一路,也不知自己睡没睡着。 “公主,到了。” 赵亭低沉的声音隔着木板传来,越浮玉揉揉眼睛,慢吞吞穿好鞋子,打着哈欠推开轿门。 瞬间,清晨的太阳照在脸上,温热刺目。她下意识眯起眼,等适应阳光,眼睛又能看清东西的时候,才发现公主府门口有几个熟人。 明悟一身黑色僧袍,站在公主府屋檐下,见她望过来,抬手行礼,“永照公主。” 越浮玉跳下马车,红裙如花瓣一般飘落,惊讶道,“明悟法师,您们怎么来了?” 她望着僧团围绕的年迈僧人,迟疑开口,“这位是……方丈?” 高瘦的年迈僧人略一行礼,躬身道,“贫僧正是白云寺住持法真,给永照公主请安。” “方丈,使不得。”越浮玉身子一偏,避开对方的行礼。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她受不起这一拜。 越浮玉不知僧人是否有避讳,没有伸手,而是示意明悟扶起方丈,轻声询问,“您们来公主府,是有什么事么?” 明悟搀着师父,眉宇间流出一丝歉意,解释了他们的来意。 原来,造反的消息一直传到白云寺。 僧人们听说叛军将参加宴会的人全都困在翠微上,其中也包括蕴空师弟,全都急得不行。一想到师弟可能遭遇不测,他们根本坐不住,立马启程,花了一天一夜走到京城。 好在,他们通过城门时,刚上任的亲卫告诉他们,叛军已经被抓住,无人受伤。 小沙弥机灵,他提议道,“咱们若是去翠微山,肯定错过师兄,不如去公主府,守株待兔。” “别乱说话,”明悟教训了师弟,有些迟疑,“贸然打扰,怕是不好。” 最后,还是方丈拍板决定,“咱们就见蕴空一面,并不多留。” 于是,一行人来到公主府。 如他们所说,只是见蕴空一面,所以等待外面,并未打扰,哪怕管家几番劝说,也坚持没进公主府。 听完对方的来意,越浮玉沉默半晌,凤眸压低,眼底莫名的情绪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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