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她恢复如常,笑意盈盈开口,“佛子正在翠微山超度亡灵,大概今夜才能回来,大师们不如留在公主府,休息一晚。” 方丈都七十多了,奔波一天一夜,怎么可能让他们一直站在外边。 看僧人们面露犹豫,越浮玉继续劝道,“西苑的床还没撤,房间也没收拾,和你们离开时一模一样,不算打扰。” 明悟担心师弟、也担心师父,听见这个提议,确实有些心动,犹豫看向方丈。 法真法师举起佛珠,和蔼笑道,“那就叨扰公主了。” 比起一个月前,越浮玉只摆摆手,让管家去应付僧人。这一次,出于某种莫名的情绪,她亲自带着僧人们前往西苑。 一进门,就看见几盏高大漂亮的宫灯,越浮玉顿了顿,解释道,“管家怕佛子思念各位师兄弟,就放了些小玩意,解闷用。” 她说是管家做的,但谁都知道,这里真正做主的,只有她一人。 法真转过头,笑容比刚才多了几分真心,“多谢您关照蕴空,您与长公主一样,都是大善之人。” 越浮玉捏紧指尖,凤眸微垂,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 僧人们都累了,到西苑后,很快进房间休息。越浮玉迟疑片刻,还是叫住明悟。 她望着蕴空的房间,轻声问道,“听说佛子出事,你们半个白云寺都来了,是关系好的缘故么?” 明悟知道永照公主不太了解僧人的事,温和开口,“不仅仅是关系好,而是蕴空对于我们僧人来说,实在太重要。” 他具体解释,“蕴空五岁出家,十五岁读遍天下经文。所谓的‘读遍’,不仅仅是读,而是记住、领悟。您知道,中土佛经大多从西域传来,很多语意不明、解释不清,而蕴空又有极高的语言天赋,他能将所有经文串联在一起,撰写出真正的佛法体系,如今,这正是我们中土僧人缺少的。” 佛教传到中土百年之久,至今没有一套成熟完整的戒律。甚至出现一些僧人滥用戒律,为非作歹。 戒不明,当如何修行? 蕴空存在的意义,正是从所有经书中归纳出完整的戒律体系,进而带动整个佛教发展。 明悟叹道,“有蕴空一人,中土佛法至少精进百年。所以我们才说,佛子能渡世人。” 薄而透的睫毛鸦羽般扇过,在眼底留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越浮玉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指尖拂过石桌,忽而开口,仿佛玩笑,“那佛子若是破戒了?你们怕不是愁死。” “施主莫要玩笑,”一向温和的明悟听见这句话顿时严肃起来,“蕴空师弟专心佛法、一心向道,绝不会犯错。” “……抱歉,是本宫失礼。” 睫毛颤了颤,越浮玉轻声道歉,而明悟走后,她缓缓弯腰,额头抵在冰冷的石桌上,眼底复杂,久久没有起身。 * 僧人们在公主府住了一天一夜,意外的是,并没等到佛子。 起因是申帝请佛子去文华殿讲经,经历了一场造反,大臣们情绪不稳定,申帝认为讲经有好处。 蕴空同意了,正好宫里有佛堂,他干脆住在那边,方便每日讲经。 第二天经研过后,明悟来替蕴空道歉,“师弟说,事出意外,恐怕无法亲自和公主道别。听闻您失眠之症已好,他祝您身体康健、道途顺遂。” 听见这个消息时,越浮玉正倚在寝殿外的亭子里,桌上摆着几坛新酿的桃花酒,她捏着酒杯,神情微愣,又很快恢复如常,慵懒笑道,“谢谢大师,麻烦转告他,本宫同愿。” “贫僧会替公主传达,”明悟严肃应下,余光瞥见桌上的酒,还是没忍住劝道,“酒水伤身,小酌也罢,公主莫要贪杯。” 越浮玉笑笑,“今天只是请了朋友,平日不会的。” 明悟点点头,很快离开。他前脚踏出东苑,沈不随后脚走进来,还没看见人,调笑的声音已经传来,“小祖宗,想爷了?昨晚上三封书信催爷过来?” 对方走进院子,越浮玉才发现今日沈不随略有不同,没穿往日的大红衣衫,而是换了件素色锦袍,完全不像他的风格。 越浮玉挑眉,“改邪归正了?” “哎,别提了,”说起这事,沈不随先叹口气,他吊儿郎当坐在椅子上,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都怪沈方那混蛋,造反的事也敢掺和。我爹又气又恨,压着我,让我最近老实点。” 酒杯忽然一晃,越浮玉指尖紧了紧,问道,“沈方?” “就那个,什么都要和我争的表哥,”沈不随扯了扯领子,又灌进去一杯酒,“话说,这事还是佛子先提的。没人知道沈方参与造反,是佛子告诉陛下,当场就斩首了。” 虽然说的是自己表哥,但沈不随没有半点伤心,他一直和沈方不对付,觉得对方心思不正,说句不好听的,早点死还好,免得连累他们沈家。 心思一转,沈不随问,“小祖宗,别说他了,找我究竟什么事?” 越浮玉握着酒杯,神情怔愣,仿佛没听见他的话,沈不随问了第二遍,她好像才回过神,轻描淡写开口,“你和别人睡过么?” “小祖宗,你问这个干什么?”沈不随一口酒喷出来,擦干桌上的酒,调侃道,“不会想让本公子陪你吧,若是您,也不是不行。” 越浮玉倚在亭边,垂下眸,淡淡应道,“嗯。” “小祖宗,你这回答可伤了本公子的……嗯?嗯??”沈不随忽然反应过来,眼睛惊讶地都快瞪出来,他惊道,“您说什么?” “宴会那天,周颜那杯茶里,有你们沈家的药。本宫思来想去,只能找你帮忙。”说这话时,越浮玉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平淡地仿佛说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的事。 沈不随陡然起身,他动作太大,甚至掀翻桌上的酒坛。 一整坛桃花酿流出来,亭子里弥漫着酒香,打湿了沈不随的衣摆,但他根本顾不得这些,脸色白了红,红了白。许久后,干巴巴开口,“那个,怎么是我,不是许别时么?” 艳红的眉尾上挑,越浮玉不咸不淡看他一眼。 这一眼凌厉非常,如同两人初见那日,他们在马场,永照公主策马扬鞭奔驰而过,余光扫了路边的沈不随一眼,如同看透他的灵魂。 自那天起,他便一直为她心动,从未有一刻停止。 沈不随逐渐清醒,眼神从犹豫变得坚定,他蹲下身,一手搭在桌上,脸上褪去调笑,正色开口,“小祖宗,确定是我了?” 脑海里仿佛闪过另一道玄色身影,又很快被她压下,越浮玉闭了闭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嗯,走吧。” “这话说的,倒像是打架,”沈不随笑笑,随后利落起身,躬身向她伸出一只手,他专注而认真地望着她,桃花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情深。 不愧是大申第一美男,沈不随的确十分好看,英俊中透着潇洒,有种超越男女的美,可越浮玉看着他的时候,却没有任何想法。 不……确切的说,她的想法是,她没办法答应他。哪怕只是为了解药,她也没办法答应他。 时间缓缓过去,太阳都偏移,沈不随眼中从执拗变为苦涩,但永照公主始终不曾伸出手。 望着她沉默的面孔,沈不随哑声开口,“小祖宗,其实,你不想让我帮你解药,对吧?” 凤眸微垂,越浮玉盯着自己的掌心,沉默不语。 她这幅模样,还有什么不懂的。 沈不随缓缓起身,逼退眼底的哀色,他想笑,却笑不出来,只能极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起来,“宴会在四天前,之前已经有人为你解过药了吧?怎么不去找他?” 越浮玉掐着掌心,红唇微动,声音冷淡,“当时只是……情势所迫。” “小祖宗,什么叫情势所迫?现在也是情势所迫,你再不解药就短寿了,可你还是拒绝了我。” 沈不随终于挤出个笑,哪怕那笑容和哭差不多。 他拍拍她的脑袋,压下所有情绪,如同一位真正的兄长那样,温声告诫,“浮玉,去找他吧,别后悔。” 不要像他一样,不敢违抗父亲,不敢面对她。什么都不敢,如今,只剩下后悔。 沈不随走了,亭子里又只剩她一人,越浮玉裹紧外袍,目光虚虚落在酒杯上,迟迟没动。 许久后,她忽然勾唇笑了,语气无奈,“可是,就是不能找他。” 之前不知道某些事,她还能不去想。 可现在知道了,她便不能破了他的戒、毁了他的道。 越浮玉倚在亭子里,独自慢慢喝下一坛酒,她没抬过头,所以也没看见,院子外的一道玄色身影,目光深暗,始终注视着她。 * 晚上,越浮玉赶走所有侍女,连白樱都没留,独自躺在树下的摇椅上。 魏太医告诉她,绮梦枝的药性会随着时间减弱,发作的时间间隔也越来越来长,从相隔一天,变成两天、三天…… 也就是说,第一次是立马发作,第二次是隔晚,第三次在第四天,也就是今晚。 她手中握着仙草,犹豫许久,还是没吃下。 挺着吧,越浮玉告诉自己,挺一下也许就过去了。 她躺在摇椅上,仰望星空,许久后,忽而勾唇笑了,“没想到,我竟是理想主义者。” 不对命运妥协,也不愿因苦难低头。 可以用别的东西换命,但她不喜欢。 越浮玉拂过唇畔,上一秒还在笑,下一面陡然绷紧身体。 因为上次用仙草压制,这一次,药效比前两次更猛烈,她好像处在翻滚的火海中,身体每一处都在灼烧。 马上要沸腾之时,耳边忽然传来脚步声,越浮玉勉强用最后一丝理智开口,“白樱,本宫不是吩咐过,不许进来么?” 对面没回答,脚步声反而愈来愈近,恍惚中,越浮玉费力睁眼,竟然看见一道玄色身影。 蕴空大步向她走来,黑眸沉暗,僧袍被风吹起,划出冷漠疏离的弧度。 越浮玉几乎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她的想象,她怔愣开口,“蕴空,你……” 蕴空几步走到公主身边。 她穿着薄薄的单衣,衣领彻底被扯乱,纤细脖颈高高扬起,妩媚的眼睛半眯着,好像在努力看清他,又好像在邀请他。 蕴空眼神暗了暗,手臂用力,忽然抱起她,走回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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