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压低身体,艳丽的眉眼盯着对方,凌厉的威压如同高高燃起的火焰,能将一切吞噬,越浮玉勾唇嗤笑,“你确定,要和本宫在这里争论?” 京城的人来来往往,去留都是常态。礼部侍郎被贬官不到一个月,仿佛已经上辈子的事,早已无人谈论。 周颜早就被愤怒冲昏头脑,一时竟想不起李北安是谁,可她没想起来,别人却想起来了。一旁驾车的赵亭蓦地红了脸。 他偷偷看向永照公主,公主半弯着腰,墨发垂落,脸上似笑非笑,始终盯着周颜,连看都没看向这边。 赵亭望着公主艳丽的侧脸,弯腰捡起缰绳,半是失落半是庆幸。 还好,她不记得他曾是李北安的伙伴;可是……她也不记得他是谁。 胸口一阵沉闷,赵亭握着缰绳的动作紧了紧。 来公主府将近一月,他再傻,也明白了祖父是什么意思。 知子莫若父,老爷子大概看出他的心思,想让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一个月过去,赵亭终于深切且痛苦地明白一件事—— 他配不上公主。 从前,公主和李北安在一起,他偶尔和两人一同出去喝酒,那时候,他只觉得公主很漂亮,漂亮得耀眼,让他不敢直视。 那时,他只敢偷偷把喜欢藏在心里,李北安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却生出那种心思,赵亭对自己唾弃又愤怒,只能极力支持两人,来掩饰自己卑劣的想法。 李北安甚至因此开过玩笑,他笑着对赵亭说,‘赵兄,我今日没与公主郊游,怎么你看起来比我还急呢?’ 赵亭大笑举起酒杯,眼底却一片苦涩。 这也是为何,当李北安说公主背叛了他,赵亭会如此愤怒。 现在想来,大概是他将自己一部分情感寄托在对方身上,他不是恼怒公主为何背叛李北安,他是恼怒……为什么那个人不是他。 这一个月,赵亭在公主府当车夫,空闲时间很多,他终于能静下来思考。经过无数个彻夜不眠的夜晚,他忽然想清楚,原来自己当初多么卑劣。卑劣地喜欢,卑劣地嫉妒,卑劣地侮辱。 他曾站在这里,毫无根据地指责对方、肆意发泄自己的情绪。李北安的计谋若是真的得逞,公主会陷入怎样的境地,又会遭受多少谩骂侮辱与嘲讽。 可面对这样的他,永照公主却没有计较。 不过是几下板子,甚至都不算重伤,她便轻而易举原谅他。 公主永远是柔软而善良的。 作为她的车夫,赵亭曾无数次听见或者看见,公主特意停下车,让疲惫的老人搭一段路;遇见受苦的女子,公主都会主动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帮忙;当她因为越惜虞的事情无能为力时,她会躲在车子里,小声啜泣。 可再走下马车时,她又恢复了傲然明媚的姿态。 永照公主就像一团火,他们只能看见她漂亮明亮的火焰,浅薄无知贪恋她的容颜,可自始至终,都无人明白火焰之下,她灼热炽烈的灵魂和无上崇高的理想。 赵亭苦涩地想,配不上,真的配不上。 无论是他,或者李北安,他们都配不上公主。 他握着缰绳,混乱的思绪终于开始清晰,赵亭想,也许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哪怕做了她的车夫,留在她身边,永照公主也永远不会喜欢他。 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低,而是他这样的人,根本无法理解她,也无法帮助她。 在她身边一个月,赵亭隐约察觉出公主的目标,那个目标宏大而不可思议,而且注定崎岖,所以,从始至终,她需要的都是同样炽烈灼热的灵魂、是坚定不移的同行者,而非他们,只是盲目浅薄贪恋她的容貌。 赵亭忽然生出一个想法,他想成为……配得上她的男人,他想陪她走完那条崎岖的路。 也许等到那时,他就能坦然说出自己的喜欢,也有勇气说出一声道歉。 五指逐渐攥紧,浑浑噩噩活了二十多年,赵亭终于找到自己的方向,他转身看向永照公主,晴朗天空下,她比日光还要夺目,不仅因为她的容貌,还因为留在她身边,能更清楚地看清自己。 赵亭的目光热烈而诚挚,仿佛包含着千言万语,事实也是如此,他正对着永照公主的背影,默默说出许多无法言明的话。 赵亭刚在心里起个头,才无声地唤出她的名字,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佛子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 佛子没什么表情,棱角分明的侧脸隐在廊下的阴影中,显出惊人的凌厉,瞳孔漆黑,面无表情望着他时,如同夺人性命的无常。 赵亭心中一惊,冷汗唰一下从后颈冒出来,他身为武将,对危险感知很敏锐,几乎是本能地低下头,避开视线。 他回头的动作太大,马车好像都跟着颤了一下,一旁的管家注意到响动,抬头看他,以目光询问,有什么问题? 赵亭怔怔摇头,过了一会,才意识到不对。 不可能啊,佛子怎么会用那种眼神看他呢?怕不是看错了吧? 五指张开又攥紧,赵亭给自己打气,又转头看向佛子。 这会儿,对方已经回过头,依旧是淡然无波的侧脸,平和地如同清风流云。 目光疑惑,赵亭回过头,盯着脚下一片地面,皱眉思索。 所以,刚才真是错觉么?可是他分明感受到,佛子对他产生了杀意。 …… 另一旁,周颜终于想起来李北安是谁,也想起对方的下场。李父被贬官,李北安被押到大理寺卿牢房。 心中恐惧一瞬,如同一盆冷水洒在身上,周颜猛然清醒,但下一秒,她又恢复了信心。 她挥开拦住她的侍卫,理了理凌乱不堪的裙子,轻蔑开口,“我才不是李北安那个蠢货,我说的都是事实。” 越浮玉就站在周颜面前,清晰看见对方眼底的自信,她挑了挑眉,心里飞快转了一圈。 周颜的确知道部分真相,毕竟那杯茶是她的,药肯定也是她下的。 但除此之外,对方不可能知道什么,最多是猜测,没有任何真相的胡编乱造。 想到这里,越浮玉稍微放心,既然不知道真相,两方都是瞎说。而辩论这方面,她还没怕过任何人。 越浮玉面上一派淡定,甚至还接过管家递过来的团扇,懒洋洋挡在头顶,新涂的丹红指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漫不经心开口,“那你说说,你都知道什么吧?” 她随手指向巷子口,“也让大伙都听听。” 这会儿,巷子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他们猛然被永照公主点出来,脸上一惊,都有些不知所措。 百姓们敢站在这里,一是实在好奇,二是他们清楚,永照公主不同于其他皇族,只要他们不犯错,就单纯站在这里看热闹,公主不会惩罚他们。 实际上,公主自己也经常逛集市,遇见商贩和买家吵架,她也会凑过去看热闹,一点没有公主的架子,亲切又温柔。 突然被点名,百姓们先是惊讶,等意识到公主没有怪罪他们,立马放下心,甚至还有胆子大的,在后面高声应和,“对,说出来,也让俺们听听呗。” 这一声实在有些出人意料,大家都好奇地向后张望,找出是谁说的。 最前面一排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他是附近酒楼的学徒,出来买东西,路过巷子口时,正好听见周颜那声大喊。 他愣神的一会功夫,回过神的时候,四周已经站满了人,出都出不去。 十五六的少年,正是好奇心强、谁都管不住的时候。反正出不去,他干脆留在这,兴致勃勃看起来,大不了回去挨顿骂呗。 而且,师父没准不会骂他呢,毕竟师父也信佛,对佛子特别尊重,听说对方破戒,师父难受了好久,若是真有什么误会,他及时告诉师父,没准还能被表扬呢。 少年美滋滋想着。也随着人群回头,看谁这么大胆,连公主的事都敢妄加议论。 可是,少年毕竟年纪小,身量也不高,这里人挤人,他回头的时候被旁边人撞了一下,陡然失去平衡,扑倒在地上。 百姓们虽然都站在这里,但是,巷里与巷外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分界线,大家都规规矩矩站在线外边,没人敢越线。 少年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突然跌进巷子里,脸都吓白了,慌慌张张站起来,满脸惊恐地看向公主。 然而,和他想象中不同,永照公主完全没生气,非但没派人抓他,反而对着他点点头,轻笑一下。阳光照耀下,公主艳丽的眉目柔和又温柔,就好像……鼓励。 少年能打败好几个同龄人,成为大厨的弟子,自有几分机灵劲,他立马反应过来,公主这是默许他们的存在。 少年想了想,忽然上前一步。 他怯生生看向公主,对方果然还没生气,依然笑意盈盈望着他。少年顿时胆大起来,向前走了好几步。 有人带头,很快,巷子里站满了人,围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圈,将几人围在中间。 而整个过程,永照公主始终微笑不语。 余光瞥见越来越多的人,越浮玉脸上维持着笑,心中却暗暗松口气。 她的确希望更多人参与进来。 蕴空磕长头不是小事。 她前往广觉寺的时候,京中已经生出许多古古怪怪的传闻,有人说佛子犯了杀戒,也有人猜测佛子破了色戒,只不过对象是公主府的小侍女。 如果蕴空只是一位普通有名的和尚,他无论犯什么错,都只代表自己;然而,蕴空是申帝默认的国师,而且申帝大力推广佛教,某种程度上,佛子代表申帝的脸面。 佛子犯错,百姓们自然也会质疑申帝,最近世家动作频繁,保不齐会抓住这点,攻击申帝。 正好周颜撞过来,越浮玉完全可以利用对方扭转局势,只是—— 她转头,默默看向佛子。明艳凤眸微微垂落,眼波流转,清澈的目光下是无声的请求。 佛子破戒是真的,她却要掩盖这件事,那和周颜对峙时,势必会说谎,越浮玉希望……佛子不会戳穿她。 蕴空看见了她的目光。 永照公主半侧着身,默默仰头注视着他,凤眼弯弯,阳光照耀下,眼底显出几分水色,仿佛潋滟的波光。 好多个夜晚,她也是这样无声地注视着他,贝齿咬住红唇,不发出一丝声音,唯独凤眸水雾弥漫、含情凝睇,目光软软落在他身上,或含情或娇嗔,仿佛在他耳畔细语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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