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擦拭的动作也微微僵住,“我”字停在唇边,隔了几息也没吐出口。 如今,她又以什么身份,说出这句话呢,越浮玉敛眸,遮住汹涌的情绪,再次开口,“……想想自己的道,先要活着,才能救众生。” 转折不算生硬,但时时注意她的蕴空怎么可能没注意到,他垂眸望着公主,唇角一点点压下。 …… 受伤的人不少,好在都不严重,就连赵二都保住了腿,只是半年不能下地。他妻子赵氏恰好在医馆帮忙,两人索性留下没走,每天帮忙做一点杂活。 县令知道了这件事,再加上最近雨多地滑,愈发犹豫要不要继续进山。 恰好崔商带人清理山路的时候,整理出不少树木。他现在一心加官进爵,不在意这点蝇头小利,大手一挥全送给官府,只是要人来搬。 瞌睡刚来就有人送枕头,县令大喜,派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过去,有木头搬木头,没木头帮忙清理塌方。 县令有了木头,崔商有人帮忙,两人都很满意。 这件事仿佛打开了好消息的开关,第二天,越浮玉收到京城来信——大军终于到了。 知道她担心,来信写的很清楚。 冰雹只在潍县范围内,附近其他地方都没有发生,不必担心。大军实际已经到达潍县,但同样被塌方的山路阻隔,已经下令率军开路,预计三天后就能到达。 而且,他们手中有足够的粮食药物,足以应对此次雹灾。 信鸽载重有限,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写了整整一页,唯独最后一行,笔锋骤变,大字锋利张扬,“小玉儿,没想到你也有等爷来救的一天,你是不是不行。” 看信的时候,县令也在,他看见最后一行大字,还以为是重要军情,读完才觉得尴尬,又惊觉是不是觉察到了什么宫闱秘事,脸色都变了。 越浮玉倒是没什么想法,她习惯写信之人的不着调,心里想着其他事,沉吟片刻开口,“领兵之人是沈不随。” 兵是舅舅的兵,带兵的却是沈不随,这俩人不知道怎么混到一起,但未必坏事,至少对她来说,肯定不是坏事。 县令对京城人事不了解,千秋子倒是有所耳闻,“沈不随……那位沈氏长公子?听说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纨绔是真,不学无术却是假的。”越浮玉抵着笔,若有所思。 发生雹灾后,她原意是请舅舅来。因为她许给崔商很多好处,却不想真正兑现。偏偏,她以公主金印许诺,代表大申皇族,若是轻易毁约,不仅会被言官口诛笔伐,更是将皇室威信置于无物。 她身为公主,可以叛逆轻浮,但决不能朝令夕改言而无信,否则如何让天下百姓信服。 崔商打着同样的主意,他着急开路,目的是把文书送上京,落实这件事。 他虎视眈眈,又在潍县经营多年,防不胜防。若带兵之人是按步就章的大理寺卿,可能今年都查不出问题,没准真让崔商加官进爵,到时候再审案就难了。 可来的若是郑沈弦,别说去京城,崔商都未必能离开崔府。如今舅舅没来,沈不随也差不多,纨绔嘛,做什么都合理,快刀斩乱麻,干脆将崔商彻底留在潍县。 沉思片刻,越浮玉提笔,写下几句对方能懂的暗语,把纸条重新绑在鸽子上,喂了一把粮食,放信鸽离开。 只要再坚持三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大概是她的祈祷有效,这两日果然没再发生事端。 赈灾的粮食充盈,草药也勉强能坚持三日,帮忙的百姓分工明确,被砸毁的房屋已经初见雏形,等大军抵达,只要帮忙重新播种。 情况逐渐稳定,县令一人能应付过来,越浮玉没再插手,索性留在医馆,继续帮忙熬药。 不知是不是因为第一天被刘大姐带偏思路,还是不敢相信公主竟会如此亲民,所有人都没认出她的身份,都以为她是陈婉的远房表妹。甚至自圆其说,说她不忍表姐受苦,特意来潍县劝表姐和离。 越浮玉也不反驳,一概轻笑应下,虽然众人对她的气场有些发怵,但因为陈婉表妹的身份,很快熟悉起来。 傍晚,帮忙的女人们陆续回家,刘大嫂子帮她取回免费发的粗粮饼和粥,一边麻利地收拾柴火,一边开口,“要不今晚还是我留下吧,正好我家那口子进城,家里没人,再者,也不能总麻烦你一个。” 伤者越来越少,夜里不用留太多人,除了住在这里的赵二和赵二媳妇,再留一个人帮忙守夜就行。昨晚留下的是越浮玉,今晚她又主动开口,提出留下帮忙。 “嫂子回家吧,我留下就行,”越浮玉接过饼子,放在唇边慢慢咬一口,“虽然官府管得严,但现在四处乱糟糟的,客栈也未必安生,不如留在这,都是熟悉的人,还有捕快巡察,更安心。” 刘大嫂子闻言回头,大家都穿同样的衣服,唯独对方漂亮得发光似的,刘大嫂子看着看着,幽幽叹口气,“你这模样确实招人,还是留下吧……那今天也辛苦妹妹了。” 越浮玉被对方一脸感慨的模样逗笑,慵懒明媚,跃动的火光映在脸上,惊人的艳丽。既像下凡的仙女,又像勾人的精怪,刘大嫂子几乎看愣了,好半天才回神,摇着头嘟嘟囔囔走远。 不到亥时,医馆差不多没人,越浮玉收拾好杂物,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老大夫回城了,唯一的小学徒坐在前院打瞌睡,伤者们在房间里聊天,低低的说笑声时不时传进院子,越浮玉懒懒散散靠着躺椅,仰视万丈星空,难得什么都不想,完完全全的放松。 安静的时光没持续太久,不一会儿,赵二媳妇出来捣药。赵二的腿保住了,但每天早晚各换一次药,两口子都是实在人,不愿意麻烦大夫,学会了方法,每天自己捣药。 越浮玉起身帮忙,赵二媳妇感激笑笑,回头闷声干活。 夜里寂静,一点声音都格外清晰。 两人捣完药,赵二媳妇又拿出一个小香囊,借着火光收边,口中低声念着什么。越浮玉无意打探他人隐私,但两人距离太近,哪怕她再无意,片刻后也听清楚,赵二媳妇在念“阿弥陀佛”,只是因为语速太快,发音有些失真。 前世科学水平发达,父母又死在拜佛的路上,越浮玉不信甚至厌恶神佛,但这一刻,也许因为蕴空,也许因为今夜的风太轻柔,能扫清一切偏见和执拗。 好奇心占据上风,越浮玉轻声问,“你信佛?” 赵二媳妇朴实本分,平时话不多,谈及这个话题,才多说两句,“成亲前几年,我一直不生,后来求了观音菩萨,才有家里的老大,从那开始,我家供奉菩萨。” 知道对方好奇什么,赵二媳妇解释,“我们山里人,也不知怎么对菩萨好,寺里的大师说,心诚则灵。我就想啊,每天多念几遍阿弥陀佛,再帮家里人念,就能得菩萨保佑。” 越浮玉不信,但不会表现出来,只是点头,随意接道,“嫂子是给赵二哥念?” “不是,”赵二媳妇腼腆笑笑,似乎不好意思,“我家那口子的已经念完了,现在是给佛子念。” 越浮玉顿了顿,“蕴空?” “嗯,”赵二媳妇收完最后一针,小心翼翼把香囊拢在手里,眼底一片赤诚感激,“佛子普度众生,如今又救了赵二,咱得知恩图报,我就想,也要替大师念一份,求菩萨保佑他。这香囊也是给佛子做的,山里瘴气重,我们都用这个驱虫,就是不知大师会不会收。” 赵二媳妇笑容羞窘,表情有几分不自在,似乎觉得自己不自量力,小香囊也拿不出手,可面对她诚恳得有些笨拙的行为,越浮玉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这两天,越浮玉经常看见赵二媳妇做针线活。 赵二家境一般,衣服很干净,但补丁叠补丁,颜色也发旧,能看出已经穿了好几年。唯独这个香囊,颜色鲜亮,也许不是新布,但一定是家里最好的布。针脚也细密,从远处完全看不到缝隙,线头干干净净,几乎赶得上宫里的绣品。 越浮玉以为赵二媳妇要给孩子,没想到,对方想送给蕴空。 类似的情况,越浮玉见过好几次。 受伤的百姓不去治伤,坚持蕴空先看大夫;饥肠辘辘的人不愿领饭,坚持佛子先吃;就连孩子,也愿意把唯一一块糖送给蕴空…… 而这些,还仅仅是冰山一角,蕴空少时游历大申,救人无数。佛子之名传遍天下,皇帝三次请他担任国师,自始至终都因为他值得。 越浮玉低头,摸了摸柔软的香囊,如同触碰一颗虔诚的心脏。而献给佛子的,又何止这一颗真心。 而她的真心,相比于天下人的真心,何其渺小。 越浮玉恍惚抬手,覆住胸口,萦绕在她心底的委屈、不甘,在碰到香囊那一刻,忽然就散了。也是在这个瞬间,越浮玉清晰地意识到,她对蕴空的感情,远比喜欢更重。 也许,她爱他。
第68章 不愿 道路畅通的前一夜, 潍县灯火通明。 沈不随飞鸽传书,第一句就是惊天的好消息——明日即达。 和崔商手下的山匪不同,沈不随带来的军队令行禁止、训练有素, 不到三天已经挖出一条通道。若是连夜赶工, 今晚就能抵达潍县。只是今天下了场急雨, 道路泥泞,不方便继续开凿, 而且士兵也需要休息。左右潍县无事, 不差这一日, 沈不随索性下令,全军修整, 明早再动工,最迟下午就能挖开被堵塞的山路。 知县看完信, 手激动地发颤,“陛下爱民如子, 臣子大法小廉,如今圣君贤相, 是天佑我大申啊!”他哆哆嗖嗖把信纸揣进怀里,高声喊道,“来人,快来人, 立马把好消息通知全县。” 正是特殊时期,消息传的很快,不到一刻钟,小吏已经张贴出告示, 高声宣读后,人群寂静一瞬, 随机便是震天般的、久违的欢呼声。 好消息疾风一般掠过村镇,普通百姓不说,商人们更是高兴得不得了。 游商已经滞留半月有余,囤积的货物着急出手,前几日赚到的银子也要送回家中。本地富商更是兴奋不已,因为道路通了,意味着煞神永照公主就快走了,天知道,他们最近被她折磨得夜里都不敢睡,生怕又有什么幺蛾子。 然而,有人欢喜有人忧,例如前几日被公主收拾的米铺老板,听到伙计的禀报,顿时身子一歪软在椅子上,表情惊恐,肚子上的肥肉都隐隐发抖,“怎会如此,圣上竟然派兵来了,这才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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