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而喧嚣的, 压抑又沸腾的,因她产生却与她无关的……几乎涵盖世间所有矛盾词汇的眼神。 他的目光太复杂、又太明显,任谁都无法忽略。 越浮玉在感情方面有惊人的敏锐。她察觉到, 今日的佛子和往日不同, 本能地不想探究。可两人站在荒芜空旷的溪边, 想转移话题都不知道说什么,她烦乱地薅起一把草, 抱着腿认命般开口, “你怎么了?” 蕴空俯身, 将团成一团的公主抱起来,在她反应过来挣扎前, 很快把人放在一个有太阳晒有石头靠的舒服地方,又扫去周围碎石, 他才回道,“贫僧在想因果。” ……不愧是佛子, 连这样的时候,都能思考佛法。 越浮玉海豹鼓掌, 目光扫过对方受伤的地方,确认没有出血的迹象,才有时间思考。这似乎是个‘安全’的话题,可以谈论。于是重新抱起双腿, 下巴抵着膝盖,散漫轻松地询问,“想明白了么?” 目光滑过她散落的长发,蕴空摇头, “没有。” 对方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神情又过于平淡, 越浮玉几乎以为刚才瞥见的目光是她的幻觉,她略带困惑地想了想,却也没想明白什么,只能继续问,“需要本宫帮忙么?” 越浮玉完全不知自己现在的模样。 她的簪子掉了,艳丽的外袍也扔在一旁,一头黑发散在身上,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不复往日的艳丽惑人,反而像褪去所有尖刺的花朵,柔软又可爱。 蕴空似乎笑了下,学着她的模样,手肘搭着膝盖,安安静静坐在她对面,温和又不容置疑地摇头,“不用,贫僧只能自己想。” 越浮玉怔了一下。 蕴空从没有因为自己的事情拒绝过她,这还是第一次,说不出什么感受,便低低应了一句,“嗯,那你想吧。” 日头上升,溪边蒸腾出水汽,带来属于夏日的潮湿闷热。 两人谁都没再开口,只偶尔蕴空去溪边沾湿袜子,冷敷她的脚踝,越浮玉以为两人会一直沉默下去,直到救援来临。没想到正午刚过,大片乌云飘来,燕子从身边低低飞过,毫无疑问,一场大雨马上就要到来。 越浮玉拄着蕴空找来的木棍,单腿站立,她环顾四周,唇角很快压下来。 不愧是曾经的河床,遍地青草,却连一棵高大的树木都没有,想躲都没地方躲。 “连一个躲在树下被雷劈的机会,都没留给本宫,”越浮玉低头瞥了眼蕴空手上的伤口,又拽了拽自己薄薄两层衣裙,眉眼烦躁地下压,“身上有伤,不能沾水,我们得离开这里。” 蕴空点头,扶着她坐在石头上,又拿走她手里的木棍,找一个空旷醒目的地点,把木棍插在土里。再从僧袍上撕下一块布条,系在顶端,保证从远处一眼就能看见,如果救援的士兵来到附近,一定不会错过。 越浮玉也用郑家军独有的暗语,留下代表安全离开的记号。在石头上刻完标记,她才想起来,抱臂挑眉道,“蕴空,你把木棍拿走了,本宫拄什么?” 蕴空没解释,但做完一切后,半蹲在她前面。 眼前是挺拔宽阔的背,越浮玉不止一次被蕴空背过,这次却觉得懊恼,具体说不清懊恼什么,红唇紧抿,从紧闭的唇齿中挤出一句,“本宫就不该同时放走两匹马,好歹留一匹啊。”放两匹马离开的时候,谁会想到,他们会被大雨逼得不得不走远。 公主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但趴上来时,却小心避过他身上所有伤口,感受到背上的温和柔软,蕴空睫毛颤了颤,又很快恢复如常。 最后,两人选择的是远离潍县的方向。 蕴空冷静地给出理由,“那侧是上游,上游会比下游安全。” 越浮玉自无不可点头,其实心里没抱太大希望。河床土质特殊,只能长出小草,长不出高树,最好的情况就是有树冠从山上延出来,遮住大部分雨水。 她要求很低,可万万没想到,实际情况要比想象中好很多。 两人越走,地势越发平坦,两侧河槽也越来越低,时不时有树木从上探出来,只是树干不够大,遮不了风雨。就在细雨刚刚降落的时刻,两人终于找到合适的地方,前面是一处转弯,旁边有好几个凹陷的山洞,看不清具体深度,但避雨肯定没问题。 雨点已经落下来,越浮玉伸手挡在蕴空眼前,眉目高挑,懒洋洋的声音溢出些许快乐,“我们快过去。” 前方有好几个山洞,可能是河水冲击山壁留下的痕迹,蕴空随意扫了一眼,脚步一转,没走向任何一个山洞,而是某处野草茂密的地方。 然后变戏法一般,挥开前面的野草,露出一块不大、但十分隐蔽的洞口,脚步没停直直迈进去。 越浮玉坐在地面的时候,还有点懵,她好歹跟着舅舅剿匪半年,也有不少野外生存知识,怎么没看见这个洞口。但想到蕴空在外游历多年,又很快释怀。 她环顾四周,觉得自己可能否极泰来,“不用担心救援什么时候能来,如果能找到吃的,在这住下都没问题。” 山洞只有几平米,但可能因为过于隐蔽的缘故,里面没留下太多痕迹,更没有动物残留的味道。地面很干燥,洞口偶尔吹来一阵风,既能通风换气,又不会太冷。 越浮玉心态超好,将半湿的僧袍脱下来,从底部撕下一小块布,单手扶着周围石壁,擦干山洞的地面。 等尘土下去,她靠在山洞边缘,手指点了点里侧比较高的地方,姿态十足骄矜,不像在破败山洞,而像在廊腰缦回的公主府,“铺上一层干草,那里就是床了。” 她饶有兴致规划半天,后面也没传来一丝声音。越浮玉转头,只见佛子站在洞口处,细雨打湿半个肩膀,可他仿佛没发现,黑眸落在她身上,又是那种眼神。 痛苦的、难忍的,也挣扎的、怀疑的。 再迟钝,也该察觉出问题。 越浮玉缓缓收敛笑容,眼尾微扬,冷艳的双眸直直对上蕴空的目光,不闪不避。 她终于下定决心谈谈,蕴空却不知为何拒绝,他忽而收回视线,转身迈出洞口,“贫僧去找些干草。” 气势刚起来的永照公主:“……”欺负残疾人不能跑是吧? 经过刚才一遭,越浮玉觉得蕴空可能很久不会露面。然而不到片刻,他便抱着一把干草回来。这一点时间,可能都没离开山洞的视线范围,又按照她刚才规划的地方,铺出一个床的模样。 原本怒气饱胀的胸口,好像被这个动作轻轻戳了一下,只剩下酸涩的情绪,越浮玉靠着石壁,沉默半晌,将他的手拽过来,解开被雨水打湿的布条,重新上药,她垂眸开口,“外面雨大,别出去了。你不想谈,本宫便不问。” “嗯,”蕴空哑声应下。 山洞太小,铺完干草,就没有其他事可做。两人坐在草堆上,一边看雨,一边听是否有士兵的声音。 细雨蒙蒙,溪水潺潺,雨滴从山洞上方滴落,叮咚坠地。各种水声混在一起,像一曲温柔轻缓的催眠曲。 越浮玉眨眼的速度逐渐变慢,清晰的视线也逐渐模糊。 她太累了,赛马、地震、和野兽对峙、躲避风雨……从早上到现在,没有一刻放松。其实现在的情况也不算很好,山洞冷硬,脚踝胀痛,身上的伤口也时不时阵痛,可她实在疲惫,只在这样一个稍微轻松的环境下,困倦便将她淹没。 不一会儿,她靠在山壁上,沉沉睡去。 蕴空始终注意着公主,发现她睡着后,直接跨过本就很近的距离,将人揽在怀里。 察觉到熟悉的温热气息,越浮玉习惯性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很快彻底沉睡,她太过相信这个气息,甚至没有察觉,她躺在对方胸口,距离他的唇只有一丝距离。 蕴空低头,看公主许久。 很多在她清醒时无法表露的情绪,此时此刻终于翻涌上来,在眼底沸腾。蕴空抬手,指尖虚虚抚过她身上的伤处,每看见一处,眼底的痛楚与怀疑就多一分。 从脚踝到眉心,蕴空望着她眼尾处的红痕,终于无法控制一样,脊背骤然弯曲。 他缓缓收拢手臂,把人牢牢拥入怀抱,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问出今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纠缠他、却始终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是谁错了?” 所有人似乎都没错,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她还这么疼? …… 越浮玉一直睡到晚上。 大概是身体需要休息,她睡得极熟,饥饿都没将人唤醒。她睁眼的时候,雨早就停了,太阳也不知什么时候落山,四野寂静,只剩不睡的蝉鸣。 她身上盖着一件衣服,衣服的主人则坐在洞口附近,眼前升起一小堆火,火光明灭,映出他淡漠的面庞。 注意到身后窸窣声响,蕴空转头,脸上的漠然悉数褪去,望向她的目光温和又平静,“醒了?吃点东西。” 越浮玉撑着地面起身,就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全身肌肉立马开始抗议,又酸又痛,她揉了揉肩膀,拿起堆在身边的野果,确定对方也吃过后,立马询问,“寻人的士兵没来?” 蕴空拨动树枝,让火大一点,他摇头,“雨太大了,山路不好走,士兵无论想下山还是想寻人,都很麻烦。” 他和公主能平安落在山底,运气占大部分。 一是有匹好马,适应这样的环境;二是山顶虽然塌方,但山腰附近的地面还算干燥,马能站稳。而一场雨过去,整个山间都湿滑,士兵很难走下来,更何况雨天还会冲掉血迹,他留下的标记恐怕没用了。 越浮玉失望,但也没那么失望,毕竟比起剿匪的日子,现在有食物有药品,说不上哪段日子更好一点。 她很快接受这个结果,又啃了两个酸涩的果子,准备出去洗洗手。可她刚扶着石壁起身,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说话声。越浮玉没来得及高兴,蕴空已经骤然沉眉,三两下扑灭火焰,又向她摆手,意思是情况不对。 越浮玉也反应过来。 外面脚步声杂乱,根本不像行军的脚步,而且行走时还有人吆喝大笑,更不可能是令行禁止的士兵。 深山野岭,外面突然出现一群身份不明的人,越浮玉后背瞬间生出一层冷汗,而好巧不巧,对方也发现了此处几个山洞。 说话之人嗓门很大,声音顺着风隐隐约约飘进山洞“……今儿天晚了,兄弟们暂时住着,明天再上山,去打探外面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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