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下盖住装宝石的盒子,越浮玉闭了闭眼,再回神时,脸上已经半分情绪都不剩。她懒散地趴在桌上,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响动,“外面是什么声音?” 白樱很快回来禀报,“公主,是千秋子大人来了。” 这倒是令人意外,越浮玉懒洋洋直起身子伸懒腰,挥手道,“让他们进来吧。” 入京以来,千秋子去过好多旧友家中,也有身居高位之人,家里也有几分雅趣,但唯有公主府,能称得上雕栏画栋、富丽堂皇。 千秋子开门便笑道,“看见公主府,才知道您住在我府中时,确实是委屈。” 越浮玉倒茶的手一顿,偏头看向千秋子,“什么时候,老师也会说客气话了。” 公主声音不大,语气也轻,并无责备之意,千秋子却愣住,眼神变了又变,许久后才苦笑一声,“真是老了,面皮软了。” 来京城半个月不到,不过出入几次官场,竟变得面目全非,认不出自己。 越浮玉却摇头,将茶杯恭恭敬敬递给对方,“面皮软了无所谓,骨头还是硬的就好。” “公主比老夫通透,”千秋子一顿,很快释然,笑着接过茶一饮而尽,随即正色道,“老夫这次登门,是向公主道歉的。” 千秋子没有明说,但两人都知道为什么。 越浮玉请千秋子出山,想让对方助她办女学,千秋子确实帮忙了,但他所做之事却不止这些,四舍五入,也算欺骗利用。 所有人都以为越浮玉会在意,但她摇头,“老师并未毁约,不是么?况且,老师提出的变法能保大申百年昌盛,本宫身为公主,感激还来不及,怎会责怪老师。” 她态度自然,落落大方,语气也温和,是真的不介意这件事,千秋子一直悬着的心放下,甚至有些激动,“我以茶代酒,敬公主一杯。” 越浮玉也没拒绝,笑着应下,红唇在茶杯上沾了沾。 公主愿意接受道歉,可以说解决了千秋子的心头重担,两人说开后,千秋子脸色都好了不少,又喝了几杯茶,他提出先行告辞。 千秋子最近是大忙人,一天恨不得八百个约,有支持变法的也有反对变法的,都想约他见一面,千秋子都来者不拒,他也想借此了解京中势力。 越浮玉十分理解,让白樱包一包茶送给对方,甚至专门坐了轮椅送千秋子出门,“本宫送先生。” 千秋子是真的着急,匆匆走出公主府,付长盈却在离开前顿了下,他停在门口,转身问公主,“您并不生气,反而很高兴师父的做法,为什么?” 越浮玉抬眸看向付长盈,眼底有些许惊讶,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勾唇,脸上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切实意的笑。 人都会变,她理解甚至赞同,但唯有面对不变的人,她才选择敬佩并且交付真心。 越浮玉并没瞒着付长盈,和在潍县一样,很认真地和他解释,“有人说过,你想在屋子里开一扇窗,如果别人不同意,那你就说想拆了房顶,他们便会同意你开窗。” 她想开女学,世家贵族绝对不会同意,但千秋子现在想让所有人都能读书,两者比较,世家肯定选择送自家女儿读书。 无论千秋子想做什么,她的目的达到了,如此便足够。 越浮玉挑起一律长发,绕在指尖,轻笑道,“归根结底,本宫没那么伟大,本宫只想让女子读书而已。” 有点意外,又似乎早就想到这个答案,付长盈眨眨眼,什么都没说,最后在千秋子的催促下,转身跑开了。 越浮玉望着小少年意气风发的身影,艳丽的眉眼露出一点点释然,“这样也好。” 世上终有一些人不会变,不改目标、不失道心,不被权色眯眼,不让世俗裹挟。 纵使……他们终将离去。 * 事实证明,宅在家的日子会让人上瘾,越浮玉自己都没想到,她真的会喜欢上不出门的日子。 回京第六天,越浮玉正躺在花房里看话本,恰好看到剧情关键之处,杀手逃命时不小心闯进官家小姐的闺房,他胁迫对方不许告诉外人,柔弱的官家小姐不得不应下,结果养好伤后,杀手突然发现小姐房间里有个暗室,里面竟然囚着他的亲生父亲…… 没想到民间话本如此刺激,越浮玉看得全神贯注,连侍女进来都没注意到。 白樱喊了公主三次,终于引起对方的注意,无可奈何开口,“公主,太傅家冯小姐有请。” “不去,”越浮玉翻开下一页,细长指尖抵着书角,心不在焉回道,“以后再有这样的帖子,统统帮本宫拒了。” 冯太傅世家出身,不仅曾是申帝的老师,朝中半数官员都是他的弟子,可以说是世家之首,当然也就她的敌人。 越浮玉本意是拒绝类似的人,但她说话太简略,让白樱误以为,公主要拒绝所有帖子。 京中都知道,永照公主最爱.宴会,如今竟完全不愿出门,白樱忧心忡忡离开,不到傍晚,整个公主府连带皇宫都知道,公主惆怅寡欢,再也不愿出门,想去白云寺做姑子了。 所以,第二天被郑沈弦拎出公主府后,越浮玉完全是迷茫的,“舅舅带本宫去哪?” 郑沈弦:“你以后的家。” 越浮玉:? 马车上,越浮玉终于弄清楚前因后果,她无语极了,问白樱,“前面也就罢了,去白云寺当姑子又是怎么回事?” 白樱心虚眨眨眼,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公主。 毕竟是自家侍女,除了忍,还能怎样。越浮玉无奈扶额,转身继续整理自己的裙摆,刚才舅舅拎她的时候,都把裙子拽皱了。 她刚理好裙角珠花,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舅舅今天怎么没带老婆?” “什么老婆,老子哪里来的老婆!”郑沈弦倏地站起来,气势冲冲盯着她,头撞在车篷,咣当一声,整个马车都跟着震了一下。 这又是发什么疯?越浮玉忍住骂人的冲动,指指他手上,“你那把刀呀,你天天带着,不是你老婆是什么。” 郑沈弦显而易见愣一下,然后才重重冷哼一声坐下,偏头看窗外,“乱说什么。” 分明是你自己开玩笑时候说的,士兵的刀就是老婆! 越浮玉刚要大声反驳,忽然看到舅舅耳根红了一片,她终于发现不对劲,慢慢眯起眼,挑眉道,“郑沈弦,你又不信佛,去白云寺干什么?” 郑沈弦转头,不看她也不开口,如果这样就认输,那也不是永照公主了。 在越浮玉三番五次骚扰下,郑沈弦终于勉勉强强开口,“会试马上出榜,听考生说,白云寺求签很灵,我想求一个。” 在记忆角落里挑挑拣拣,越浮玉终于想起那么一个人,“姜非楠?” 郑沈弦顿了顿,“嗯。” 原来是给好兄弟求签啊,没听到舅舅的八卦,越浮玉立马失去兴趣,懒散窝回垫子里,她也很欣赏姜非楠,希望对方有个好结果。 直到下马车,越浮玉才骤然惊醒,不对,你给好兄弟求签,耳朵红什么啊? …… 到最后,越浮玉也没能问出这个问题。郑沈弦一下马车就不见踪影,跑得比豹子都快,越浮玉气得掐腰,郑沈弦果然没那么好心,他根本不是来看她的,就是奔着她的豪华马车来的。 在白云寺门口气了好久,引得门口僧人都来询问,“请问施主有何事?” 所有努力撑起的情绪,都在这个问题下被轰然打碎,越浮玉缓缓停下,低着头很轻地开口,“没事……我只是在等人,就不进去了。” 似乎见多了这样的人,小沙弥温和笑笑,“施主请自便,但如果您想进来,也不必担心,佛祖普度众生,不会怪罪任何人。” “怎么可能,”越浮玉忽然打断对方,抬头时眼尾有一点红,“佛祖不会原谅我的。”
第82章 悔过 寺庙古朴厚重的大门从里敞开, 隐隐露出院子里错落规整的佛堂,门口香炉不熄,四周的树木都染上丝丝檀香味。 如此清幽庄重的环境, 越浮玉却只感觉沉重, 呼吸都艰难。 她抬头仰望寺庙山门前的五十三级台阶, 有那么一瞬,觉得这是神世与人间的距离, 她竭尽全力, 也跨越不过。 小沙弥被她的语气和表情震住, 满腹经文佛法,竟说不出一句。 他行四方、守山门, 见过形形色色许多人,每个人来到寺庙, 表情都不同。 有人心有所求、目光殷切;有人心怀愧疚、眼神闪躲;有人执迷不悟、脸上不屑……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内心深处的渴望。 唯独这位女施主,神色坦然, 仿佛已经接受一切,接受自己曾犯下罪行、也接受不被原谅的结局, 可她目光深处,却深掩着难以估量的难过,以至于哪怕极力隐藏,也在每一个回眸流转的瞬间, 如潮水般涌出来。 为什么会如此难过?小沙弥想不明白。 铛——厚重的钟声轰然响起,余音悠长,震飞山间鸟雀。 僧人们早课结束,开始四处走动, 大门前偶尔掠过一两道忙碌的身影,僧衣拂地, 沉默已久的越浮玉忽然开口,“白云寺……最近有什么大事?” 小沙弥一直偷偷关注奇怪的女施主,没错过她的问题,闻言立马露出了然无奈的笑,“施主也是为蕴空师兄而来吧?只是师兄闭关,恐无法出来相见。施主若想做法事,可以请其他师兄。” 寺庙整日念经超度,哪有什么大事。唯独前几日佛子驾马穿过城门,被路过的百姓看见了,于是全京城都知道佛子回来了。 这几日白云寺络绎不绝,都是来见佛子的。昨天一日,小沙弥便回绝十几次,已经驾轻就熟,他温声询问,“施主有何困惑,但说无妨。” 睫毛在日光下颤了颤,虽然已经派人打听过,但亲耳听到这个答案,越浮玉还是松口气。 白云寺的僧人都说蕴空没事,那他肯定没有受罚,意味着之前种种,不算破戒。而且,越浮玉仰头看向寺庙大门,忽然想到,既然佛子闭关,即便她进寺庙,两人也不会遇见。 艳红指尖伸进袖口,摸到手腕处的东西,越浮玉垂眸静默许久,直到小沙弥困惑地喊“施主?” 眼底泛起的诸多思绪如海浪退去,红唇轻抿,她慢吞吞开口,“做错了事,求佛祖原谅,该去哪里?” 并未露出惊讶或鄙薄的表情,小沙弥神色如常,他先对走到身侧的同门行礼,才弯腰做出‘请’的手势,“正好换班,小僧也要入寺,可以带施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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