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马上被自己的小动作吓到了。 这算什么,这座暂时的靠山,只不过长得拔众一点,她就入戏太深了?这可不行! 看着她涉世未深的娇憨模样,李玄晏摇了摇头。回忆涌上心尖,男人一时百感交集。 秦鉴澜心想,再怎么说,他毕竟和她青梅竹马,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送死吧? 两人暂且就此别过,秦鉴澜披着一身夜风,但心神格外舒畅,快步走回大殿门口。 探头一看,里面却只有零星的几个侍女,收拾着狼藉的碗碟。 她随便喊来一个,三言两语就问清,原来皇上年事较高,已经回寝宫歇息;留下尚未尽兴的与宴者,都在殿外看新进的花灯。 夜深天冷,想来贺子衿也有专人送回从诲居。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秦鉴澜本就不愿再动弹,亦不愿他人总将她和贺子衿联系到一块,不利于自己日后跑路,于是更有理由不去与贺子衿会面了。 于是她提起裙摆,打算顺着宫道离去,直接回从诲居。 “咦,之前不是已经路过这里了么?”走了一段路,眼前的植物和宫墙却与先前并无不同,她被迫停下脚步,无措地四处张望。 头顶本就微弱的星光又黯淡了好几分,寒风阵阵,秦鉴澜只身立在黑暗中,四下连只鬼影都没有。 算了,还是不要有鬼影的好! 她都为自己铺好了离开皇城的路,剧情就让她在皇宫里迷了路,难道她一定要死在这里么? 秦鉴澜气极,狠狠地跺着脚底的白玉砖,权当泄愤。 却惊起一道寒鸦的影子,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窜出来,轻盈地掠过头顶,吓得她浑身一激灵。 也正因如此,隐隐约约地,她捕捉到不远处的楼阁背后,似乎跃动着温暖的灯光。 许是在寒冷与饥饿中,人类对火种和同类的向往,百万年前就已经刻写在基因里,秦鉴澜没多犹豫,抬脚奔向那点灯光。 等到发出嘈杂人声的景象,连同暖黄的烛光,共同映入眼帘,她猛地停下步子,恨不得立即打自己一巴掌。 兜兜转转,宫门虽在眼前,可她竟然站在了赏灯会的人群里! 偏偏有几个妆容精致的妃嫔,用手掩住朱唇,形态优雅地跟她打招呼:“贺夫人,这都快下半夜了,怎么才来呀?” 分明是友好的话语,在秦鉴澜听来,却带着几分滴水不漏的恶意。 还有好几个华服的女眷,站在道旁,恶狠狠地瞪了她几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我就是迟到了一会,在你们宫里,要受这么大气的么……”秦鉴澜目瞪口呆,索性抬起宽大的衣袖,把自己的脸遮得只露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路。 既然来了,那就看看,最后随着散场的人群一起出宫吧。 她孤身在人潮中小步穿行,脸庞被不同的走马灯映照,不时伸出手,拈起灯下悬挂的小笺。 人在花阴落照处?猜不出。入暮雁群塞北飞?写得文绉绉的,猜不出。雨落横山上、初听鹧鸪啼、八九不离十……猜不出猜不出猜不出……哎呀! 她心中烦躁,眼睛还一直盯着光彩变换的花灯,脚下不自觉地越走越快。 一不留神,撞上了一个温热的身躯。 浑身酒气的人,冷不丁被秦鉴澜一撞,手里的画笔跌落在地,碎开几道墨痕。 玄衣男人不满地站起身。 恰好撞见,人潮之中,两片宽大的衣袖悄然拂落,露出一张惴惴不安的美人面;刹那秋波流转,摄魂夺魄。 花灯光影里,好看的眉眼皱成一团,如嗔似怨。 贺子衿早已酩汀,却还能辨认出秦鉴澜的轮廓。 见她一脸苦相,男人拍着自己的大腿,兴冲冲地把手中的花灯塞进她手里,含糊不清地说道:“你、你终于来了。猜不出灯谜吧,看看我这个!” 秦鉴澜一惊,这才发现狭路相逢,自己撞上的人,正是贺子衿。 她只得伸出手,接过花灯。 米色的笼中跃动着暖黄的烛光,映亮了灯下飘摇的红笺,上头却是一片空白。 “你看你喝成什么样子,这上面没灯谜。”秦鉴澜嘴上嫌弃,却不由得好奇地多看了一眼花灯。 尚未干涸的浅淡墨痕,勾勒出一个临水而坐的女子侧影,手里还捧着一盏荷花灯。 画中人眉眼飘逸,却自有仙姿,似是云中鹤来。 贺子衿寥寥几笔,颇具写意风采,让秦鉴澜也不由得在心中暗自赞叹。 秀眉微拧,她心中一动:莫非,正是因为一身烂桃花的贺子衿,在醉中画下了灯上的女子倩影,让这好些围着他的女宾吃了醋,才得以一个人坐在这里,耳根清净? 念及此处,她看向贺子衿的目光又多了一分赞许。还会装醉挡烂桃花嘛,孺子可教! 不料,身边的贺子衿转过头,立即打出一个长长的酒嗝。让秦鉴澜不得不相信,他是真的喝多了。 男人心满意足地望向她,修长的手指在灯面上跃动了几下,直直指向某处:“这儿呢,别犯傻。” 与宴前相差无几的字句,听上去却别有一分宠溺。 “在你眼里,我的智商就这么低么?”秦鉴澜忍不住反唇相讥,转眼看见画上几个小字,瞬间愣在原地。 灯面的角落,遒劲的笔锋,洒逸地上书一列墨色小字:爱妻秦鉴澜。三十一年冬,贺子衿。 “智商?”醉中的男人哼了一声,“那是什么?你父亲军中的暗语?” 画中女子本就眉目绝伦,可在贺子衿笔下,全无世俗艳色,更显风雅。 笼内的烛光,恰巧点亮了画中女子手心的荷花灯,美不胜收。 她没照过镜子,原来秦鉴澜长这样。 戴上与宴的首饰,只会更加光彩照人,怪不得能气走一帮女宾。 她一时失笑,叹道:“你若爱我,怎么每天都在怡红院喝花酒?若不爱我,你又何苦作此画,来招惹我。” 她这一问,替原作的秦鉴澜,也替自己一颗被虐的读者心。 依照小说,自从嫁入从诲居,秦鉴澜几乎只能见到每天夜里,醉醺醺地回到府上的贺子衿。 要是他直接放走秦鉴澜,她是不是可以离开,不用受日后那么多苦? 贺子衿没回话。 猎猎冬风,他坐在椅子上,勾着头,竟然已经睡着了。 秦鉴澜望着他闭嘴时更加好看的面庞,犹豫片刻,还是撕下了花灯的罩面,塞进衣袖深处。 宫外停着从诲居的马车,老车夫抽着一杆旱烟,看上去候了半夜。 见到自家主子半被秦鉴澜拖着半自己动脚走来,他连忙扔下烟杆,上前帮着将贺子衿推入车厢,自己也爬上车架。 秦鉴澜立在车厢外,却见树梢上白光一闪。 随即有一个小纸卷坠下来,落入她怀中。 打开一看,另一个陌生的笔迹,端端正正,倒是字如其人,一样光风霁月的雅致: 事态有变,明日入夜后,从诲居院外见你。玄晏。 抬头看,白衣早已踏月而去,无迹可寻。 ----
第4章 “不是我。” ==== 许是便于监察的缘故,从诲居离皇宫不远。 马车上,醉酒的贺子衿偏偏要把脑袋往秦鉴澜肩膀上靠;几条街的路程,她也就懒得理会一团醉气的男人,自己的思绪倒是跟着马车一路颠啊颠,从贺子衿的脸,到李玄晏的白衣。 下车后,她没急着走进朱漆斑驳的府门,而是站在院落外张望了一番。 从诲居的角落也栽了一棵大槐树,从石墙外探出几条枝叶来,就像柱国府那棵一样。 回门那日,真正的秦鉴澜,就是立在这样一棵树下,一身水红色衣裙,无限怅惘。 此时此刻,她望着墙头的砖瓦。 和原本的秦鉴澜一模一样的脸庞,她心里却在盘算着……明晚该怎么跑呢! 空间内跃动着半明半昧的暖黄色烛火,贺子衿坐在桌边,左肘支在桌上,骨节分明的手掌托着侧脸,桃花眼半阖。 秦鉴澜步入卧房时,贺子衿掀起眼皮望了她一眼,慵懒地开口想说什么,却先打了个短短的酒嗝。 她不敢靠醉鬼太近,就地站在桌前,警觉地盯着他的脸道:“我明日要回柱国府,晚上不在。” “——”贺子衿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桌上的白玉笔架,桃花眸中微光闪烁,“你真的想回那里么?鉴澜。” 秦鉴澜原以为他会什么都不管,任由她去,或者气得从凳子上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再咒骂一些“正品”之类的话,已经做好了转身离开的准备。 冷不丁听他认真地唤她名姓,语气温柔。 她不由得讶异地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眶投下了一片帘子般的阴影。 “你胡说什么呢,那可是我自己家。”虽然心中对素未谋面的父兄没个底,但为了实现自己心中改变必死结局的计划,秦鉴澜只好硬着头皮往下编,“你是在怕我受委屈么?父亲可是头脑清楚,哪像你天天喝成这样。” “不是,”贺子衿将目光从手中的笔架上收回,缓缓移到了秦鉴澜脸上。 男人的眼神中混着酒精的浑浊和另一些她看不清的事物,哑声道,“你不就是想问自己为什么会和我成亲么?问我不就行了,何必再跑一趟?” 他话语中的逻辑异常清晰,简直让秦鉴澜一时之间分辨不清,贺子矜究竟是否喝醉了。 “难道你肯告诉我?”秦鉴澜只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故意矮了矮身子,抬起头柔柔弱弱地望着他。 一方面,她本是打算去柱国府探查一番,看看那里是否有可能帮助她在宿州叛乱后生存下去的事物。 另一方面,秦鉴澜确实对贺子衿提及的婚配事件一无所知,还想着去问问那个柱国父亲。 毕竟这段在小说的前半部分也只是一笔带过,而她当那本书是一时消遣,亦是读得一目十行。 在这个即将动荡的世界里,多掌握些线索,总不是坏事。 “成亲那天我就告诉过你了,”贺子衿玩味地勾了勾唇角,声线喑哑,“因为月老牵的红线,你我天生一对呀!哈哈哈……” 秦鉴澜光速脸黑,宽大衣袖下的双手攥成了拳头,很想锤到他得意洋洋的俊脸上。 故意吊着她胃口,恶作剧大功告成的贺子衿忽然晃了晃,上身趴倒在桌上,长出了一口酒气,心满意足。 神经病……秦鉴澜蹑手蹑脚地走上前,伸出手戳了一下他温热的脸庞。 贺子衿一动不动,似乎睡熟了。 她本想转身就走。反正自己明晚就离开了,就让他在这里坐一整夜,谁管他会不会着凉! 思索了片刻,念及自己的命运不知会否继续牵扯到他,秦鉴澜决定还是暂时伪装成一位贤妻,以免未来被贺子衿扫地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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