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太妃最不爱听的便是这话,她的儿子文秀聪慧,虽身子弱了些,在皇家却也不算什么,在她眼里,便是天上的仙子也可相配的,哪有人敢说看不上她的儿子。 “莫要胡说!你好得很,谁敢瞧不上?”容太妃瞪一眼儿子,又放软了声气,“那些国公小姐们性子娇,母妃也不中意,咱们相一相朝中大员的女儿,也是很好的。” 祁王虽是个极其孝顺的,这时听了容太妃的话,也忍不住要苦笑一笑。 国公府的小姐们,分明是知道容太妃要相个柔顺的儿媳妇,早早作下了泼辣的名声,一则是躲开祁王这门婚事,二来也算是立下宗妇的身份,又哪里是性子娇了? “我听说,姜阁老有个小女儿,去年才及笄……” 不提这话还好,听见个“姜”字,祁王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又痒了起来,忍不住咳嗽几声:“母妃,姜家如今,只怕与我们不对付。” 容太妃出身大族,于朝堂中事并非一无所知,这时儿子一提,便想了起来:“是了,最近那姜鹤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他是姜阁老的族弟,两个人必是一个鼻孔出气。姜家的女儿,不说也罢。对了,听说姜家原本说好的亲事告吹了,是哪家?这家人通了什么了不得的路子,竟连姜阁老也敢得罪?” 祁王虽维护皇族威严,却还算是个要脸面的人,并不为自己的作为感到荣耀,这时听见母妃问起闲话,他没来由地想起那位端庄自持的秦四姑娘来。 那姑娘,算不算被自己毁了?这么一想,祁王愈发不肯论人是非,便抿紧嘴巴,不再说话。 于姑姑在旁,见殿下把嘴闭得好似个蚌壳,偏生主子满眼期盼地等着殿下说话,她将两位主子左右看一看,清了清嗓子,上前答一声:“原先和姜鹤家说亲的,便是早上来的那位秦四姑娘。秦四姑娘的母亲,姓杨。” 容太妃 “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是昭贵妃娘家的表妹,怪道姜家吃了亏,一个字也不吭呢。”她说完这句,稍稍侧着头想一想,微一颔首,“那姜四姑娘倒当真是个好的,要模样有模样,要规矩有规矩。” 祁王来栖霞寺,自然不光为了烧香礼佛,陪着容太妃用过早饭,见自己母妃已关心起闲事,便道还有正事,告退走了出去。 容太妃心绪尚可,听见外头仍有人声,便起意要出去瞧瞧,也不要抚雨陪着,只扶着于妈妈,两人慢慢往外去了。 秦芬玩性高,把一卷风筝线放到了头,那蓝色的大蝴蝶只剩指甲盖大小,飘飘忽忽地飞在浅蓝的天空里,几乎看不清楚,她得意极了,回头对秦贞娘笑一笑:“四姐,看我放风筝放得多好!” 秦贞娘此时已知道秦芬的用意,脸上微微发热,思忖再三,还是领了秦芬的好意,顺着秦芬说一句:“好了,勿要顽皮了,过来四姐这里,我给你擦擦汗。” 姐妹两个颇有和睦亲热的模样,说一回话,果真有夫人差奴婢来打听。 倒也不是直通通地问家世姓名,只委婉说一句风筝扎得好,不知是哪里买的,再应酬两句,便指一指自家主子:“我们夫人是左佥都御史周大人的内眷,我们姑娘瞧二位姑娘在此,想邀两位姑娘一道呢。” 听了这番委婉的话便知道,这是个体面人家,既是借口姑娘间交际,便也无甚逾矩的,秦贞娘便命人收了风筝,将秦芬的那个仍递给她,又把自己的那个递给周姑娘:“这是我家里下人自己扎的,妹妹莫嫌弃,拿着玩吧。” 容太妃一到此地,便瞧见周夫人笑眯眯地挽着秦贞娘问东问西,她是个人精,哪里瞧不出周夫人是相中了秦贞娘,转头对于妈妈笑一声:“这秦家四姑娘当真是个香饽饽,前头婚事才退,眼下又有人相中了。你瞧她会不会是有意在此放风筝,引得旁人来看?” 于妈妈不过是扫过一眼就摇头:“绝不会,奴婢瞧秦五姑娘甚是尽兴的模样,只怕是她缠着四姑娘出来放风筝,旁的这些事,大约真是秦四姑娘的缘分。娘娘不是也说了,那位四姑娘要模样有模样,要规矩有规矩,夫人们相中她,也不奇怪。” 她说到这里,稍稍顿一顿,将声音放得低些:“再说了,秦四姑娘背后又有昭贵妃那样一尊大佛,秦家行事虽然低调,架不住昭贵妃待娘家人亲热,如今莫说秦四姑娘是退过婚的,便是合离过,也有不少人家抢着要的。” 容太妃点点头,欲要转身回去,忽地想起一事,侧过头来对于妈妈微微一笑:“你说,秦四姑娘配我儿如何?” 若是旁的四品官女儿,于妈妈只怕想也不想就要摇头,然而与那位秦四姑娘打过几回交道,她只觉得这姑娘品性上佳,这时稍一思忖便点头:“我瞧秦四姑娘是配得上咱们王爷的。” 既是有了这个想头,容太妃便不愿将秦贞娘放在旁人身边,使个眼色给于妈妈,命她带了人来。 于妈妈笑眯眯地走到周夫人身边,浅浅行个礼:“周夫人安好,奴婢是容太妃身边的,特奉容太妃之命,传召两位秦姑娘前去相伴。” 秦芬先前觉得于妈妈的架子大,此时才知,于妈妈对着自己姐妹,已算是亲切至极了。然而容太妃早上随意打发了自己姐妹出来,这时怎么又想起传召了? 与秦贞娘对视一眼,却见这位向来有成算的四姐,眼里也是疑惑。 容太妃此次见了姐妹俩,倒不似前次那般冷淡,或许是因为宝贝儿子不在身边,她也有耐心将姐妹二人当做后辈一一问过,自属相生辰问到家常吃喝,从穿着打扮谈到女红刺绣,只拣着不要紧的话来说。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起先是疑惑,不一会儿就回过神来,面上还持得住,袖子里一双手,却已捏得微微颤抖。 早上容太妃一见面就问了秦贞娘是否说亲,那是长辈关怀晚辈的场面话,当时秦贞娘未曾来得及回答,照常理推断,这会容太妃该再问才是,然而她却不曾问。 连平哥儿平日爱吃什么都问了,偏偏不曾问那句家常至极的场面话。 秦贞娘如今才算知道了,什么是身不由己。 秦芬起先只觉得容太妃过分热情,待看见秦贞娘脸色古怪,也猛地回过神来,这容太妃只怕是把自家四姐当成囊中物了。 她算是了解秦贞娘的,知道这姑娘绝不想攀附富贵,眼珠一转,便想到个主意。 瞧着前头容太妃正细细打量秦贞娘,秦芬赶紧落后两步,将风筝递在桃香手里:“这风筝一路上拿着可也太累了,你给我拿回去,这里有碧玺和兰儿服侍就行。”说罢压低声音,又轻轻说一句:“速去请范大人和祁王来此。” 桃香听了,瞪大眼睛看一看秦芬,不过一瞬,就低眉顺眼地应了下来:“是。”
第106章 桃香一向知道, 主子身边的大丫鬟并不是那样好当的,主子们的命令,并不是每条都能轻松执行,譬如现在, 她走了十余步才回过神来, 找范大人和祁王爷,该往哪里去找啊? 再走上十余步, 桃香便想出了办法, 不认识路不打紧, 先去容太妃院里找那位抚雨姑娘就行了,她总该有法子的。 桃香虽不知道姑娘为何叫自己去找范大人, 可是却知道必是紧急事,这时也不及回去搁风筝, 捏着个蓝色大风筝一路走到了容太妃住的小院。 抚雨果然在院里,见桃香来,稍稍打量一眼, 面上带些疑惑:“这位姑娘, 听说你是特地来找我的?” 桃香见抚雨说话客气,先已放了一半的心, 她还不算笨到家,不敢说自己要找祁王, 自报了家门,只说有要紧事找范大人,想了一想, 又描补一句:“我们四姑娘脚伤未愈, 五姑娘想找范大人借药油,可不知他住哪里。” 抚雨微微一笑:“原来是这事, 你随我来吧。” 抚雨领着桃香走了百十余步,停在一处厢房前面,回身道:“这就是范大人住的地方了,你去吧。” 桃香谢过一声便要上前,忽地听见屋里传出一个愤怒的声音:“你如今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这道声音中气十足,二人都听出是范离在发脾气。 桃香一向是有些怕范离的,这时便不敢上前,抚雨见这丫头可怜巴巴,少不得上前替她叫门:“范大人,奴婢是抚雨,带了秦五姑娘身边人来向你借药油。” 屋里稍一静默,很快便吱呀一声开了门。 范离探出头来瞧见桃香,又见了她手上捏着的那个大风筝,心里似有所觉,点头应了:“我这就取了药油来,那药油使用的手法不当便没有效用,你等我亲自去和秦四姑娘身边人说一声。” 他进屋取了药油,便跟着桃香走了,桃香望一望抚雨不曾跟来,悄声道:“多谢范大人。” 范离摆摆手:“你们姑娘遇见什么难事了,怎么这样急着叫你来找我?幸好你来得早,若是迟一步,我可就要下山去了。” 桃香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只是咱们四姑娘忽然被太妃娘娘叫去好一通关怀,紧接着两位姑娘脸色都不好了,姑娘就叫我来找大人和祁王。” 范离人精似的,这时一下猜到了里头的事。 这些婆婆妈妈的事,范离从来不放在心上,莫说是秦贞娘这四品官的女儿了,便是国公府的小姐们,范离也不会问一声,然而秦芬郑而重之地来求,他哪怕是无事也要管一管的,更何况那容太妃眼瞧着就要把秦四姑娘给弄去做儿媳了,事情若真如此,秦芬那丫头还不伤心得要命。 范离知道这事的根源还是祁王,问得一声秦芬在何处,便把药油瓶子递给桃香:“这个你先拿了去应付人,再和你姑娘说一声,后头的事我来管。” 桃香急着去回话,又不及把风筝放回去,左手擎着个大风筝,右手捏着个白瓷瓶,又找了回去。 幸而容太妃上了年纪,脚力不佳,桃香顺着原路便找到了主子,秦芬见桃香手里仍拿着风筝,不由得瞪大眼睛,这丫头可也太笨了些,方才找借口叫她回去,她怎么连遮掩的事也忘了做了? 桃香好似听见了秦芬的心声,连忙回一句:“姑娘,方才路上遇见了范大人,他说咱们四姑娘脚伤未愈,特地把药油拿来了。”说罢凑到秦芬身边,低低地把范离的话说了一遍。 虽说范离不曾亲身到来,秦芬不知为何,心里竟真放了下来。 范离几步跨回自己屋里,见祁王面色淡淡,心下更是恼火,想起还有事,强自压下那股邪火,道一声:“王爷,请随我来。” 祁王不知何事,跟着范离走出屋来,范离领他到了一处空地,随手一指下头,祁王顺着一瞧,却见自己母妃正满面欣喜地看着那位秦四姑娘,眼神之深情款款,叫秦四姑娘头都不敢抬了。 早上才听得那顿催婚事的话,祁王自然知道自己母妃此时的意思,他对着秦贞娘,是有份愧疚的,这时轻轻咳嗽一声:“母妃她这毛病多年未改,你又不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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