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正在擦拭衣襟的手忽然停住,紧紧盯住秦芬:“五丫头,你可没听错,容太妃当真是这样说?她和贞娘,谈什么有缘?” 这话秦芬却不大好答,嗫嚅半天说不出话来,秦贞娘见了,少不得亲自说一句:“还能是什么缘,娘想的是什么,容太妃说的便是什么。” 杨氏用力“哼”一声:“这个容太妃,可也太……”她说着,已把那祁王在脑海中想了一遍,心里愈发不痛快。 身娇体弱,尚不如四五两个丫头康健,这些也都不说了,偏生他如今正和皇帝唱反调,自己家从来就是斩钉截铁的皇帝派,怎么能和祁王掺和在一起? 那容太妃一大把年纪了,也不知是老糊涂了还是心拙,这些事情难道竟没想到? 还是说,她有意择一个皇帝手下人的女儿,以便以后保她儿子祁王一命? 自家贞娘是捧在手里长大的明珠,在他们眼里,成什么了? 想到这里,杨氏手里的帕子擦得更用力了,似要把衣裳搓出一个破洞来:“咱们家向来不是那等攀附权贵的,容太妃也不问问么?再说,咱们也是好好的官眷,难道由得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贞娘等着,娘这就递帖子进宫,万不能叫那容太妃这样算计了咱们。” 秦贞娘听了这话,与秦芬对视一眼,脸上总算肯露出一点笑意,秦芬见此刻屋里母女两个都是不痛快的,便说句凑趣的话:“四姐方才还说没胃口的,现下总该吃得下饭了。” “你这贫嘴丫头,说话这样讨嫌,等会给你喝碗甜豆花才好!” 姐妹两个没了心事,说说笑笑的热闹起来,杨氏心下却有些犯难,自己连着两遭去求昭贵妃,也不知是否太唐突了。若是昭贵妃烦了,以后对自己家敬而远之了,可怎么办? 然而为了女儿,便是再难的事,也得去做,杨氏也不过是一瞬间就下了决心。 瞧着丫头们送了饭菜上来,杨氏先嘱咐两个女孩吃饭,自己连饭也不及吃,便进屋写信去了。 上好的薛涛笺,端端正正的簪花小楷,午饭前送出,随着晚膳,一齐到了华阳宫的桌上。 昭贵妃对娘家姑母,一向是亲近的,见了那封不曾封口的信,虚点一点,碧水立刻抽出信纸来看一眼:“是请安帖子,秦夫人说想来给娘娘请安。” “既如此,明儿就叫姑母来吧。”昭贵妃随口应下,并不问何事。如今表妹婚事已退,秦家并无难事相求,更何况姑父一向做官勤勉,颇替自己面上争光,寻常小事,她应下就是。 昭贵妃又看一看桌上的饭菜,“那道绣球虾丸冷了就腥气,搁在炉子上温着,炉子火力小些,别把丸子再给蒸老了。” 碧水端了那道绣球虾丸下去,细细嘱咐了小丫头,又回来捧一句主子:“娘娘,您真是细心,难怪皇上总说咱们华阳宫是最叫他舒心的。” 这话从前在潜邸,皇帝还不敢明着说,如今坐上皇位,再没什么不能说的了,他恨不能叫全天下人知道,他心尖子上的人只一个昭贵妃。 昭贵妃听了碧水一句吹捧,却只淡淡一笑:“这话别挂在嘴上说了,叫人听见,又生出多少是非来。” 碧水应了下来,望望天色,劝道:“娘娘,您先吃吧,您身子健壮,可是肚子里的孩子不经饿呀。” 昭贵妃面上仍是淡淡:“先随便拿点东西来我垫补垫补,再等一会,皇上当真不来,我再吃饭也不迟。” 碧水总不能说,皇上来了,就着饭桌上的剩菜随便吃点吧,那便是大逆不道了,她长长叹口气,去里屋的匣子上取些零嘴来给昭贵妃吃。 匣子里常备着几样容易得又耐存放的点心,黑白芝麻酥,果仁松子糖,另有一样柿子饼,碧水看了看,取了几片黑白芝麻酥托了出来。 昭贵妃也不过轻轻咬了一口就搁下了,她如今月份大了,容易反酸恶心,什么都不能多吃,更经不得饿,原是不该等着人吃饭的。可是,她是皇帝最贴心的解语花,凭的便是体贴周到四个字,若是像皇后那样愣头愣脑,或是许淑妃那样扭扭捏捏,皇帝只怕看也不多看她一眼。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万千荣宠,难道又是那样容易的? 幸好皇帝一向不肯叫昭贵妃失望,又过得一盏茶时分,天色擦黑,他扶着进良的手走进华阳殿。 昭贵妃精神一振,笑盈盈地迎了上去:“妾恭迎皇上。”尚未拜下,皇帝就随手搀了起来。 二人牵着手走到饭桌边上,皇帝还在昭贵妃手上摩挲一下,轻轻责备:“都叫你别等着我了,我若是不来,你可不要饿坏了?” 昭贵妃也不说那许多空话,只说一句:“皇上当真不来,臣妾再自己吃饭就是。” 这话虽不如何肉麻,后头的深情厚意却叫皇帝动容:“朕看不见的时候,你还不知等到多晚,为着你这一句,我一定多来陪你。” 碧水早已下去端了绣球虾丸来,热气腾腾的,蒸得人心里也暖和,皇帝看了,胃口都好些:“你总是这样贴心。” 其实昭贵妃这份贴心,旁人也并不少做,然而昭贵妃总是做得春风化雨、不露痕迹,叫皇帝心里舒坦。 若是皇后做下什么好事,不待旁人赞扬,自己便迫不及待地表功,叫人无话可说;若是许淑妃,旁人赞她,她还要拼命谦逊,仿佛别人赞错了一般,也叫人兴致全无。 果然,听了皇帝一句赞,昭贵妃只是轻巧一笑:“既如此,皇上多吃一个虾丸。” 皇帝将那五色虾丸夹到碗里,金筷子轻轻点住,沉思半晌,说出一桩事来:“今儿容太妃进宫,去陪太后说了许久的话,说是……瞧中了一家的闺女,那姑娘百好千好,她想讨来做儿媳妇。太后听了这样的大喜事,自然要把朕召去吩咐。” 昭贵妃静静听着,见皇帝忽然停住,知道他是有意卖关子,于是颇给面子地装个好奇的模样:“往常便是国公府的小姐们,容太妃也能挑七八条不是的,今日怎么破天荒地赞起旁人好来?究竟是哪家的姑娘,这样十全十美,皇上快说给妾听一听。” 皇帝轻笑一声却不曾答话,只抬起眼皮看一眼昭贵妃,又低头慢慢地吃那枚虾丸。 昭贵妃还要撒个娇追问,不知怎么,忽地想起姑母的那封信来,再想想皇帝饱含深意的眼神,她猛地回过神来——容太妃瞧中的,是自家表妹! “这……这……”昭贵妃想装作不明白,然而知道皇帝不喜女子太过做作,搜肠刮肚地想了许久,吐出一句,“贞娘可是退过婚的,只怕和祁王爷不适合!” 听了这一句,皇帝轻轻点点头,“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说老三和秦四姑娘不适合,只是容太妃说个没完,我碍于面子,也不得不虚应两句,后头再想法子吧。” 昭贵妃的三魂七魄,终于归了位,实是想怨一句皇帝说话大喘气的,然而终究只是心里想了一想,又道:“那现在,该如何?”
第108章 昭贵妃的花笺送到秦府, 杨氏看了愣怔半晌,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上头也不曾写什么难懂的话,只说思念四表妹,特其召入宫陪伴。 杨氏猜着, 昭贵妃定是知道了容太妃的事, 否则不会作如此反应。可是,昭贵妃唤贞娘进宫, 究竟是为着什么? 是为了探问贞娘的意思, 还是想劝贞娘接受这门婚事? 没来由地, 杨氏想起秦芬的婚事来。 五丫头当初,便是被昭贵妃唤去潜邸说了话, 随后便传出了赐婚的旨意来,此番贞娘进宫, 难道也是如此结局?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氏仿佛已瞧见女儿被一个面目可憎的老婆子为难,一颗心忽地乱跳一阵,只觉得喘不上气来。 早知如此, 昨日那姜启文寻来府上, 便该顺势撮合两个孩子的,至少那孩子对贞娘是当真上心, 姜家的家风,也还算正。 然而婚事是自家主动退的, 此时见女儿有难,又转身吃回头草,那也太难看了些。 可是, 若知道有后头这些事, 自己宁可不要那些脸面,也得求了姜夫人再议亲事, 就好比珮丫头当初,定了方家也非上策,然而总比进王府强得多。 悔之晚也! 想到这里,杨氏拿过茶杯想灌两口热茶,举到嘴边才见茶杯已经空了。 紫晶远远站在角落,见主子要喝茶,连忙上来倒茶,杨氏却摆摆手:“你去四姑娘那里,瞧瞧四姑娘在做什么。” “是,奴婢去了,给四姑娘带个什么话?” 杨氏忽地回过神来,自家女儿聪慧得很,叫紫晶去平白看一眼,她定会猜出有事,想了一想,又改了主意:“你去叫四姑娘来,就说我有话和她说,这次五姑娘不必跟着。” 这是要和女儿说私房话的意思,紫晶也不问为何,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走到小院,只丫头们在忙着晒书、晒衣裳,两位姑娘却不在屋里,紫晶随手扯住一个小丫头问一句,小丫头挠了挠头:“四姑娘和五姑娘说往园子里散心去了,哦,四姑娘说还要去考问三少爷功课呢,二位姑娘究竟在哪里,我也不知。” 紫晶心里猛地一跳,好不好的,四姑娘去外院做什么?难道她听到了姜家的事? 此时秦贞娘正坐在假山后隐秘之处,用力捏着领口,仿佛那娟秀的小圆领子是一道枷锁,困得她已喘不过气来了:“五丫头,你说的这话,是真的?姜启文昨日,当真来府上找过……我?” 话才出口,秦芬已有些后悔,她倒不是怕被责骂,而是在想,姜启文的事情,是否该像其他人那般,瞒了秦贞娘。 她回府时瞧见杨氏神色不对,回去随口问了蒲草是否有事,谁知竟听见了这样的事情。 一桩已经退了的婚事,那姜公子再优秀再诚心,只怕也无法与秦贞娘结为连理,他的情意,倒不如不说。只怕府里其他人,都是这个想头。 可是开弓便没有回头箭,秦芬把心一横,咬牙道:“是,我是听蒲草这么说的,她给她姨妈送果子的时候,在咱们府门口瞧见了姜少爷,本以为是姜少爷是路过,也不曾放在心上,谁知回府时还瞧见姜少爷傻站着,她便留心瞧了瞧,后头等得许久,是三哥出去说了些什么,姜少爷才走了。” “原来恒哥儿知道这事,难怪你忽剌巴儿地叫我去问他功课。” 这当口了,秦贞娘还有心思说这些,秦芬听了,不由得发急:“四姐,你别光问这些细枝末节呀,对姜少爷,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秦贞娘轻轻拉住秦芬的手:“好芬丫头,多谢你告诉我这件事,姜家的婚事已退,这事由不得咱们,我是怎么个意思,也并不重要了。” 秦芬却不肯应,又摇一摇秦贞娘的手:“四姐,那位太妃娘娘不是良善之辈,祁王也不似表面那样清贵文雅,你难道真要落到那家去,到时候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你可别一时软弱,害了自己一生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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