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淑这才如意,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唤金环打水来洗脸,金姨娘却道:“金环给你兄弟送东西去了,且叫彩屏来服侍你。”秦淑不由得撇撇嘴:“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竟要金环亲自去送。” 金姨娘如何敢把实话告诉女儿,只不答话,苦口婆心地来劝秦淑:“往后你兄弟就是你在柯家的依仗,你还同他计较这些个!方才你那么一闹,姨娘便要掏出银子来,给了你,恒哥儿可就短了!” 秦淑听了,一把推开彩屏递上的帕子,又伏案哭了起来:“我就知道姨娘只疼恒哥儿,根本不是真心疼我!” 往常秦淑在外头使出这一招,金姨娘还要暗中叫好,今日牵挂着儿子那头,却没什么耐心来敷衍秦淑了,好生劝了半日仍是无用,压了十几年的市侩气,终于忍不住了,春葱般的指尖在秦淑额上使劲一推:“死丫头,哭哭哭,哭什么哭!号丧呐?!” 秦淑原就有一半是假的,这时只不过虚趴在案上,吃了金姨娘一推,冷不防地跌倒在地,额头恰从那案脚擦过,鬓边的步摇坠子一闪,额角便流下一行鲜血来。 母女二人皆是一愣,还是彩屏先叫嚷起来:“不好啦!姨娘你把姑娘的头磕破了!” 金姨娘不先去照管女儿,反倒来撕彩屏的嘴:“贱丫头,还不闭嘴!” 事情传到上房时,杨氏午歇还未起身,紫晶不当值,杜鹃还未摸准杨氏的脾性,不敢私自进去回禀,想想太太已唤碧玺上来过,支个小丫头去问她一声,应当也无事的,于是唤了茶花,把事情轻声说了一遍,因怕碧玺不肯来,特说得重了一些:“三姑娘头上破了个大口子,流得许多血呢,金姨娘那里压着不让声张,我们也不知如何是好,快请碧玺姐姐来替我们拿个主意!” 杨氏在里头早已听见,若是旁的院里,她少不得要去调停一番,可是金姨娘那里,她却是懒得沾染。秦淑这孩子虽造作了些,内里并不算坏到家,然而那金姨娘却不是什么好东西,惯会颠倒黑白、指鹿为马,若是自己去早了,只怕事情还要扯到自己头上呢,横竖那姓金的是亲娘,不会让女儿当真吃亏。杨氏这样想着,又翻了个身,面向里头阖眼养神。 不多时碧玺急急来了,被赶得气喘吁吁的,听杜鹃把话又说了一遍,思忖得片刻,道:“三姑娘受伤,这是大事,万一留个疤,连亲事也要受影响的,到那时,太太这当家主母岂不是要受她连累,你且进去瞧瞧太太醒了没有,若是没醒,你出来了我们再商量。” 杨氏也不欲最后当真为此事受丈夫埋怨,听得杜鹃脚步到了门口,便睁开眼睛道:“外头有人么?何事?” 杜鹃对着杨氏不敢夸大,并不曾提老大的血口这一节,把事情经过老老实实说了一遍,杨氏慢条斯理地梳洗妆扮,由小丫鬟撑了伞,不疾不徐走向了金姨娘院子。 原以为金姨娘必已叫人请了大夫来看,谁知此时院里还是乱糟糟的,金环扯着秦恒站在廊下,秦览从远处急急走来,在院门口碰见杨氏,面上的焦急之色倒褪了一大半,回头用力瞪了章来一眼:“哪个混账说太太没管三姑娘的?”
第17章 章来脸上汗珠直淌,不知是热的,还是怕的,老爷一瞪,他犹尚可,太太眼风轻轻一扫,他的脊背险些压折了。老爷原本就敬重太太,如今外院一重,内院一重,加起来老爷只怕还得让着太太三分,他如何敢开罪太太? 想到这里,章来不由得后悔起来,那位新来的伍师爷分明叫自己缓一缓再去衙里报给老爷,可是自己在金铃儿一事上已有了错处,想着做事勤快些总没错,这才急急去报给老爷,谁知竟落下好大一个不是。 杨氏见章来面带苦意,猜到他也受了愚弄,便冷笑一声:“如今章管事也老糊涂了。”说完便进了院子。这话后头如何解,且还可两说,章来知道里头有余地,便连忙点头哈腰,让过上房的丫鬟们,落在最后一个进了院子。 廊下丫鬟早报了老爷驾到,金姨娘一壁捂着眼哭,一壁扑了出来:“二郎,二郎,你快救救淑儿!” 杜鹃眼疾手快,上前挡在杨氏身前,当着杨氏,秦览便不大好意思与金姨娘搂抱,猛地侧身让过。金姨娘一扑,扑在一个软绵绵的怀抱里,一撞之下,只觉那胸脯甚是柔软,不似男人,猛地抬头一看,却是杜鹃一脸古怪地站着。 “太太……也来了?” 秦览心急之下不曾察觉话里的古怪,急急便要进屋去看秦淑,杜鹃是大丫鬟,自然该替主子分忧:“姨娘真是替太太省事,三姑娘头破了也不叫给太太知道,幸而小丫头们嚼舌头给上房听见了,如若不然,三姑娘头上留了疤,谁能担这个责?” 秦览此时已知受了愚弄,不由得怒火中烧,转头将金姨娘上下打量一遍,冷笑两声,又跨出门去,对着廊下傻站的秦恒骂道:“妇人们头发长见识短,你的书也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论身份,论内外,这里的事哪轮得到你管了?” 秦恒也是才被金环扯来此处,他自开蒙了,一向在外院受得先生教导,于内院的种种都是不大通的,此时听见父亲骂,张口结舌,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我,我……金环说三姐姐不好了……我这才……” 杨氏又冷笑一声,指了茶花:“送恒哥儿出去读书,他身子还未好全呢,哪个混账来叫他掺和这里的事?” 金姨娘原还忙着哭呢,听见这几句,却猛地止住了眼泪。前番金铃儿老娘买通大夫的事,虽是商姨娘捣鬼,她却也在里头推波助澜,后头在儿子身上做手脚,原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谁知上房按下不发,好似没这回事似的。她只以为事情已过去了,此时陡然听见,心中好比掀起了惊涛骇浪,一时也不记得哭了。 这时才有人请了大夫来,大夫细细看了秦淑的额头,道幸而是金器所伤,不会留疤,又开了几剂外敷药,道只要敷伤十天半月就好了。 时近傍晚,秦览也不去衙里了,命章来往衙里告得一声,自家陪着杨氏回了上房。 秦览一路上絮絮说得一大篇关怀的话,杨氏大半都未听见,只在心里反复思索一件事,那个青萍,到底该不该给? 现如今丈夫也并没露出要纳新人进府的意思,若是给了,未免显得自家太卑微了些;然而,这当口儿,金姨娘突然抽风,惹得丈夫不快,眼看着便要倒台,若不在这当口一气儿扳倒了她,只怕柯家那小子中举了,金姨娘仗着女儿女婿,又要翻身。 罢了罢了,不过是一个青萍,又不是自己贴身使唤多年的碧玺,给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拿定主意,杨氏缓缓开口:“老爷今晚,可留在上房用饭?” 秦览有些莫名其妙,难道自己方才说的要在上方过夜的话,妻子是一个字也没听见么?不过如今她身子不适,家中事情又多,精神短些也是常事,这样想着,口气放得更和缓些:“为夫的偶尔放一放公务,多陪陪夫人,也是理所应当。” 杨氏点点头算是知道了,回屋便命人叫女儿们晚上不必请安,在绛草轩一齐用饭,还不忘吩咐送一盅雪梨银耳羹给秦淑补身,自家吩咐了几样精致小菜送到上房吃晚饭。 到了用饭的时候,待秦览在饭桌旁坐定,杨氏便招手唤道:“青萍上来给老爷布菜。” 这名字不曾听过,秦览猛地抬起头来,却见是一个美貌婢女,脸孔秀丽而青涩,柔顺地垂着头,替自己夹了好几样菜。 “夫人这是……” “我怀了身子精神短,家里虽有旧人,也不能让老爷受了委屈,青萍是个懂事的丫头,便由她服侍老爷吧。”杨氏不动声色,喝尽了碗中的乌鸡汤,又去挑鸡翅膀子根上的肉吃,鸡汤久炖,那肉一抿就化了。虽则家里几个妾室了,杨氏还是头一次亲自给丈夫纳小,这时心中说不酸涩是假的,然而大局为重,这几分酸味,杨氏咬牙也得咽下。 “哎呀呀,夫人可真是贤惠呀!”秦览大喜过望,却还持得住,“为夫的今日便陪着夫人,哪里也不去。” 丈夫虽然没推,却也没猴急,杨氏面上仍是淡淡的,心里却甚是满意,:“既然老爷准了,过几日便替青萍摆一桌酒,正经纳进门就是了。到哪日有了福气,怀上身子,也便抬做姨娘就是。” 几句话好似说公事,一点也没把旁边站着的青萍当成什么要紧的人,青萍心里发酸,还得端上笑容,去给二位主子布菜舀汤。 要紧的事情说定,杨氏便无牵挂,只接着用饭。秦览兴致甚高,长篇大套说得许多闲话,一时赞舅兄为官慎明,一时又扯朝廷采选,一时又扯御史巡盐,桩桩件件都是与自家无关的,杨氏听得倦怠,随口应得几句,待饭毕便推身子乏,劝了秦览往别处歇去。 秦览新近得了舅兄送来的那位伍师爷,做官上通了许多,心下更起意要敬重杨氏,此时用了饭,原要往外书房去,忽地想起近来在徐姨娘处也颇惬意,又转头往那里去了。杨氏也不来理会,只将青萍叫到跟前:“我冷眼看了许多天,你是个懂事的,叫你服侍老爷,便是因为你懂事,以后天长日久,你可别丢了这份懂事。”说罢从手上褪下个半寸宽的虾须镯子,亲手与青萍戴上了。 青萍瑟瑟发抖,一个不字已到了嘴边,却还是咬牙应了下来。她幼年时家中还是过得去的,七八岁上还有两三个丫鬟婆子服侍,谁知到了如今,家中愈发入不敷出,弟弟是根仙苗,爹娘细细盘算一番,便把她和小妹卖了出来。小妹还小,被老鸨看中了选去学弹唱,而她自己,竟要当小老婆了。 原只是想安分当个丫头,却因着一副相貌被选中了做通房。然而这秦家太太待她有大恩德,命人替她把小妹从红粉窟里买了出来,又让冯妈妈认了小妹当干女儿,她便是为了小妹,也不能不替太太分忧。 杨氏有事,不叫女儿们用晚饭,秦淑不在,秦贞娘心情畅快,便带着两个妹妹,在绛草轩里摆起了席来。 丫鬟婆子们知道主母乐见家中和睦,见姑娘们要摆席,自然是乐得奉承,大菜是需得花银子的,绛草轩没吩咐,婆子们也不去做,只用心显出本事,把叫的几样小菜做得精致可口。 口蘑菜心,把口蘑围成花瓣模样,菜心摆在中间,攒出个花蕊来,便是一副玉堂富贵;菜包鸽松,将咸蛋黄、鸽肉松与蒸熟的信香菇糯米饭包在嫩白菜叶里,做成荷包模样;油炒软兜,将长鱼只取最嫩的一段,焯水后浓油赤酱炒熟,累成松果模样;另又有奶卷子、玉井饭并一个外头雕花的西瓜盅,红绿白黄,满满地摆了一大桌子,看去令人食指大动。 秦芬前世虽然爱吃,却只是个普通家庭的孩子,没吃过什么高级的菜馆,见那菜叶做的烧麦精致,便夹了一个来吃,里头的肉松细绒绒的异常鲜美,便问:“这是鸡肉松吗?我在徐姨娘那里没吃过这样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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