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杜鹃突然想起,前几年无缘无故从上房打发出去了两个丫鬟,其中还有个一等的。那两个丫鬟,不光自己丢脸,连家里人的差事都叫一并夺了。杜鹃不敢再想,强自收回思绪,慢慢往徐姨娘院里去了。 这一晚上的席果然是宾主尽欢,徐姨娘这些年小心谨慎,虽有些人瞧不上她软骨头的模样,可是认真厌恶她的却也没几个。她一朝扬眉吐气,各人都暗自庆幸平日里不曾得罪于她,口里的恭贺好似不要钱,连串地往外蹦。 喝酒喝到最后,厨房上了一道冰镇果盘,徐姨娘见这果盘并不是自己叫的,知道是厨房的孝敬,少不得又要去与厨房的人交际两句。幸而她如今身份不同,席上无人敢灌她,她浅浅抿得一口果子露,厨房的婆子便连忙喝干了杯里的酒,还对徐姨娘道得一声受累了。 如今天热,各人看那凉丝丝的果盘都觉得舌下生津,纷纷拿了各自爱吃的果子来取凉。商姨娘吃了两口便呕了出来,旁人只当她是肠胃弱,吃了荤腥后受不得冷,只有金姨娘,含着一颗盐津梅子,微微冷笑。 商姨娘有孕的消息,比徐姨娘有孕传得还要快。酒席才散,府里大半人就已知道了,消息传到上房时,杨氏正在拆发髻,听了茶花的话,便回头问紫晶:“商姨娘这孕息,可是大夫瞧过的?” 紫晶一边用篦子轻轻给杨氏通着头发,一边答话:“回太太的话,是大夫瞧过的。因着是在徐姨娘院里闹的肚子,她怕担责,赶着叫人去请了大夫,幸而是在宵禁前,大夫急急赶了来看的。杜鹃也去吃酒了,正巧都瞧见的,太太若想知道得细些,不妨传了她来问。” 杨氏挥挥手:“罢了,一个商姨娘,翻不了天。”这便是不问杜鹃的意思了,茶花应了一声,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烛光晦暗,铜镜里瞧不见杨氏的脸色,紫晶想了想,道:“商姨娘有孕的事还真是巧,和徐姨娘一般地吃坏了东西,这才发现有孕。” 杨氏冷冷一笑:“这话,也就你敢跟我说,也幸好你还是个明白的人,往后我精神短,徐姨娘那头,商姨娘那头,你都替我多留心罢!” 紫晶在心中细细品了品,小心地问:“徐姨娘那头,我多照应着些,商姨娘那头,我也多照管些,太太,我说得对不对?” 杨氏点点头:“拿那犀角的梳子来,重重地梳几遍,我头疼得紧。” 天气渐热,树上的蝉一大早就开始扯着嗓子叫嚷,喊得人心烦意乱,这种天,便是在屋里呆着都嫌热,杨氏却好似心绪甚佳,问过女儿们起居,便提起新话头来:“五丫头,可想跟着我去上香?” 秦芬如今在上房也自在些了,听得是要出去玩,大大方方点头应了:“我想去的,太太。”秦珮也嚷嚷起来:“太太,我也想去!” 杨氏乐呵呵地,竟没怪秦珮失礼:“好,六丫头也去!你也许久未出门了,难得你呆得住,便是冲你这么乖,也得许了你跟去。” 秦淑见自己落在最后一个,未免不悦,还要装着和杨氏很熟稔,撒娇着道:“太太,还有我呢!” 杨氏看了看秦淑,嘴角飞快地闪过一丝讽刺,一口应下:“你们都去,多拜拜佛,总是好事。” 事情便这么说定了。 这日绣花,各人也没什么心思了,加上有个秦珮叽叽喳喳,三句话不离上香的事,宋先生见了,未免口气放重一些:“各位姑娘,做事时须得专心,若是不能够专心,便就此散了吧。” 若是提早散学,杨氏便知道是女儿们惹先生不快了,总要唤过去责备一回,平日还罢,要出门的当口,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若是上房不准去了,那可真是没转圜了。宋先生这话一出,连秦珮也不敢咋呼了,吐吐舌头,悄声地道:“算了算了,看在要出门的面子上,忍了吧。” 秦芬看各人都是难掩高兴,连秦贞娘都是满脸兴奋,便猜姐妹们是少出门的。细算起来,她到此处也有好几个月了,这还是头回出门,一年里,想必这些姑娘也出不了几回门,这么想着,秦芬有郁卒起来。现在她对这种生活还新鲜,不觉得闷,往后若是日日过这种生活而不得出门,岂不是要闷死。 幸好秦珮是个话痨,嘴巴闲不住,秦芬此处才操心,秦珮便唠唠叨叨起来:“听说祖母身子不适,咱们说不定就要回晋州老家侍奉,等回家了,咱们就能常常出门去逛了。” 秦贞娘也搭上一句:“是呢,这地方还是有些蛮荒,娘拘着我们,也是怕出事,别说是你,我也闷得慌。” 秦淑难得地没与旁人唱反调,顺口应了一声:“就是,这几年,可真把人闷坏了。” 秦贞娘却瞪了她一眼:“闷着你是为你好,难道像那石员外家一样,出门被抢了才好?” 秦芬见姐妹间又拌起嘴来,不由得头疼,秦淑这次倒未必是成心,然而秦贞娘对她,如今倒好似仇人,无论说什么都要反驳,眼见着秦淑又要回嘴,便连忙咳了一声,低声道:“宋先生看着呢。” 秦淑看了看宋先生,见她果然端着茶碗看向这边,于是不敢再说,安静绣起花来。 隔得片刻,秦珮又闲不住嘴了:“你们说,太太为什么突然叫出去上香?” “六姑娘,你若是再说话,便一个人先出去!”宋先生难得地板起脸来。 “好嘛好嘛,我不说了。”秦珮吐了吐舌头,又压低声音,用手拱了拱秦芬,“五姐,你知道为什么吗?” 秦芬连忙对着宋先生的方向努努嘴,又用力摇摇头,秦珮见了,无趣地低下头去。 秦芬手上不停针,心里也在不停地思考,照她对于这个时代和对杨氏的了解,此次外出上香,只怕是为了还愿。二房里一下子多了三个有孕的,无论是哪个生了男丁,恐怕都要养在杨氏名下,杨氏有了儿子,局面便都不一样了。 至于希不希望徐姨娘生男孩,秦芬说不准。按照常理来说,自然是男丁更好,可是倘若杨氏生的反倒是女儿,徐姨娘的男丁,只怕是棘手得很。退一步说,杨氏生的是男孩,商姨娘却生了女儿,她那副性子,只怕也要与徐姨娘掐个没完。 又倘若徐姨娘生了女儿,另两个生了男孩,只怕徐姨娘在这府里,可要真正过下等人的日子了。她虽然不是秦芬的亲娘,却也是个好人,于情于理,秦芬也不希望她受太多的气。 秦芬想了半天,只觉得无解,于是苦笑着摇摇头,罢了罢了,她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操这些闲心做什么,横竖后宅里有杨氏掌着舵呢。 秦珮的嘴巴,今日好似关不上了,忽地又蹦出一句:“五姐,我听说,有了弟弟,姨娘就不疼我了,你说会不会?” 此次秦贞娘先瞪了过来:“六丫头还不闭嘴!”
第26章 自从秦芬来了此处,秦府的花园子倒是三五不时逛一逛,然而这宅子只是秦览到此地当官时买下的,规制齐整却中用不中看,一个池塘加上周遭的花树假山已是花园子里最好的景致,不过逛得几日,也便腻了,此次能出门,自然是兴奋的,提前两日,便在屋里收拾了起来。 小丫头们也是一样的高兴,也不知是哪个出的主意,说要去寺庙多买些素饼回来分,不多时便定了要买四种馅料,百果、五仁、玫瑰豆沙,并一个椒盐口味。 正七嘴八舌议论着,忽地门口小丫鬟出声:“茶花姐姐来啦!” 秦芬知道茶花定是来传话的,连忙吩咐桃香:“去把咱们的绿豆汤舀一碗来,给你茶花姐姐尝尝。” 茶花进得门来,才行了礼,边上小丫头就端了个圆凳来:“辛苦茶花姐姐走这一趟,姑娘说了,也请你尝尝我们自己熬的绿豆汤呢。” 茶花告了罪,斜签着身子,只挨了个凳子边:“五姑娘,太太说了,此次去上香不宜铺张排场,每位姑娘只带一个丫鬟和一个妈妈服侍,其余人留着看屋子。” 众人的兴致顿时低了下去,当着茶花却也不敢露出来,恰好桃香端了绿豆汤来:“茶花姐姐,辛苦你大热天走一趟,来尝尝我们屋里的绿豆汤。” 茶花看了看那绿豆汤,顿时笑了:“我常听人说五姑娘屋里的绿豆汤与别处不同,今日见了,果然不一样。” 瓷白的小碗里,汤色清亮,碗底沉着一小把煮得半开的绿豆和糯米饭,上头点缀着几颗红绿丁子,闻起来凉意扑鼻。茶花轻轻啜了一口,笑了:“这是薄荷水煮的,难怪如此清凉。就不知这红绿丁是什么?” 桃香嘻嘻一笑:“这是徐姨娘自己腌的冬瓜糖,在汤里些许放几颗,取个甜味,这绿豆汤的做法,也是徐姨娘带来的呢。” 这绿豆汤是苏州做法,茶花跟着杨氏去苏州拜寿时曾见过的,徐姨娘是北边人,如何知道这做法,自然是从前在那位女眷众多的知州家里学来的了。 茶花将这话在肚子里默默滚过一回,随即便咽了下去,从前徐姨娘身份卑微,如今一位五姑娘,一位还在肚子里的小主子,两个儿女便能保徐姨娘青云直上,不是她能轻易得罪的,那商姨娘肚子里虽然也揣了一个,太太可一点没当回事。 这样想着,茶花一气儿把绿豆汤喝了,取出帕子沾了沾唇:“多谢五姑娘的这碗汤,我还得回去做活计,便不多打扰了。”她说完,四处一顾:“蒲草那丫头呢,怎么偷懒不见?” 此次是秦芬开口了:“我出门要带得许多东西,她心细,又比桃香多见过些事,我叫她替我收拾箱笼呢。” 这便是格外的恩宠了,茶花听完,倒觉得自己方才的话,问得有些小人之心,连忙笑一笑:“五姑娘,我妈过些日子过生辰,想叫那丫头回去吃饭,我想找她嘱咐一声呢。” 茶花的妈过生辰,还得再有个把月,这事蒲草早回禀过的,此时茶花拿来当借口,分明是在找补方才说的话。秦芬也不去计较,命人唤了蒲草出来,由得表姐妹俩挽手出去了。 桃香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小丫头们知道,出门只带一个丫鬟,横竖是没自己的份,这时都没了兴致,蔫头蔫脑地都出去了。待那珠帘不再晃了,桃香才道:“姑娘,茶花方才问蒲草,也太……她虽是上房的,也还得排在杜鹃紫晶后头,她们两个都还没过问姑娘的事呢,她倒来过问了。” 秦芬不过一笑:“罢了,蒲草也是个苦命的,平日里爹不疼娘不亲的,难得茶花这个表姐肯多关照些,咱们且体谅些吧。再说了,蒲草来了这么久,可曾仗势欺人过?若不是我那回问她,谁又知道她是茶花的表妹?” 桃香听了,这才作罢,瞧瞧日头高了,将冰盆挪得近些,仍旧气鼓鼓的:“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好性儿了,不像个主子。” 秦芬听了,苦笑一笑。她来得许久,虽说把自己的身份立了起来,仍然没法像正宗的古代人一样,对这些小丫头们呼来喝去、非打即骂,若是要比,她只当这些小丫头们是她的后辈同事,有不懂的,她多说几句,不肯受教的,她便不去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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