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启与包素兰想是认识的,闻言一口应下:“包二姑娘有吩咐,我莫敢不从,依着我看,我们各出五两银子,这样一来也能凑个四五十两,送给寺里,这些小孩子的衣裳吃食也很能管上一段时日了。秦家妹妹,你说如何?”他说着,对着秦淑深深一揖,作了个问讯的模样,秦芬眼尖,见他耳后也泛出了淡淡的红晕。 这姜启文,大约是把秦淑当作秦贞娘了。其余两家的人,尚不识得秦家姐妹,更不知姐妹间的龃龉,哪里知道秦淑一番言行是有意的,秦贞娘见了如此情状,心下早已不悦起来,然而她的见识到底和秦淑不同,知道包素兰身份甚高,她不便当面发作,于是把眼皮微微垂下,只不说话。 秦淑抿嘴一笑:“姜公子这话,却与我说不着,该和我四妹说才是。” 两家人相看,为防着相不中,并未将事情摆上台面,秦淑方才抢出风头在前,此时戳破事情在后,显见得是不想给秦贞娘留什么好了。秦贞娘前头还持得住,此时却已面色发沉,素手将一方帕子紧紧捏住,揉得好似个糕团子,幸而多年教养还在,口里好歹没骂出声来。 众人这才知道竟认错了人,姜启文只是尴尬,包素兰却已哼了一声,大是不悦。她是知州的女儿,在这地面,算是官眷里最大的,向来只有旁人奉承她的,何时有人敢拿她作筏子了,于是轻启朱唇,冷笑道:“素来听得杨家太太是个心软慈善的人,现在看着,果然是如此,庶出的女孩,也敢这样轻放了出来,也不怕得罪了人!” 这话却是一气将秦芬秦珮也带到了,秦珮的性子最是尖酸,在家又被商姨娘惯得骄纵无比,此时受辱,张口便欲反驳,秦芬连忙轻轻扯了她一下,使了个眼色,秦珮愣了一愣,见包素兰只盯着秦淑一个,忽地明白过来,连忙按下性子,低头看起鞋上的绣样来。 秦淑只当秦贞娘提起杨舅老爷已是最大的侮辱了,此时见了包素兰的派头,方才知道什么是嫡庶有别,双眼一眨,泪珠儿早已滚了下来:“包姐姐,你何必如此……” 如今在家里,姐妹们都已清楚彼此的性子,秦淑已不大使这一招,当着外人,如今又掉起泪珠儿,秦芬却不知,那位包家姑娘会如何应对了。 包素兰却又是冷笑一声:“罢了,收起你的眼泪吧,这里姜家兄妹,我和二弟、五妹,还有这位范公子,都是太太养的,你与我们,却是哭不着!” 秦淑自来不曾见过如此霸道的人,这时被噎得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秦芬姐妹、姜家兄妹几个被一并震到,一时无人说话。 偌大一个钟楼上,只有秦淑一个人抽抽噎噎地擤鼻子,秦芬见这场景不像话,才要开口,那位范公子却说话了:“好了,人家一个娇怯怯的女孩子,表姐何必这样霸道。” 包素兰虽然不悦,却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拉着秦贞娘叙话,事情这才算揭过。 秦芬知道,这位范公子的身份,必定很高,否则管不到包素兰这表姐的头上,然而心里还是狠狠翻了个白眼,骂那秦淑惺惺作态,博取同情,又骂那无眼的臭小子只会怜悯漂亮女孩,毫不顾公平道理。 姐妹间相处多了,秦贞娘看了秦芬脸色就知道她又在腹中嘟囔,想了一想,道:“五妹,六妹,你们姨娘身子抱恙,你们来时说要给她们求个平安符的,这便去那求签处吧。” 她指了秦芬秦珮出去,独独留下了秦淑,秦芬便知道这是怕她们又受包素兰的气,感激地看了一眼,领着秦珮下去了。 那范公子拍了拍包素兰身边的男孩:“之维,你陪我一道,我也去求一道平安符给我娘。” 包之维应了下来,先往钟楼下去唤人带路。秦芬见包家母子几个派头不小,且都是惯常做主的,不由得心下又升起那个念头,这包家,到底是不是徐姨娘呆过的那位知州家? 因着互相不熟悉,秦芬带着秦珮落后两位少爷几步,几人也不互相说话,只与自家人叙些闲事,秦珮看了看前头,低声道:“五姐,我平日只当太太待我们很严厉的,今日才知道,原来太太待我们,其实挺宽和了,你和徐姨娘给太太送了果子蜜饯,我回去叫我姨娘给太太多制些胭脂水粉吧。” 秦芬不知,杨氏特意带她们三个庶女出门,到底是不是有这个意思在,然而听了秦珮的话,秦芬也松了口气,家中和睦,便好比公司里的同事和谐相处,大家劲往一处使,总是要好过日日内斗的。
第29章 此次到清心寺,明面上的理由是上香,自然该作全套,求签求符一个不能落下。 杨氏早年也曾拜得送子观音,却仍是多年未孕,心中一向是有个结的,忽而隔得多年心愿得遂,于这上头也不那么抗拒了,因着今日事事顺心,便笑盈盈地跟着包夫人和姜夫人,往求签的地方去了。 包夫人大约是个笃信佛理的,边摇那签筒,边低声念念有词,隔得半晌,掉出一支签来,她也不要丫鬟动手,自家捡了那细细的竹签,往解签的老僧手里一递:“烦劳师父替我瞧瞧,此签怎么解?” “不知夫人要问些什么?” “问……问前程,替我家亲戚问问前程。” 这话一出,杨氏便抬眼看去,只见姜夫人也是一脸诧异,与她无声地一对视,都看懂了对方眼里的意思:这包夫人最是精明强干的,无利的事情从来不做,此番肯一道来清心寺,还略有些屈尊降贵的,此时怎么管起什么亲戚家的闲事来了? 那老僧将一套谜语般的套话来回讲,又是枯木逢春发新枝啦,又是千金散尽还复来啦,扯了半天,杨氏只是听不懂,然而包夫人却听得连连点头,杨氏见状不由得一哂,若是这东西有用,自己早七八年便该怀上身子了,如何等到现在。 解过签文,包夫人心满意足,又笑对杨氏二人道:“你们也求一支,这里的签呐,可准得很呢。” 二人却不过,各求了一支,姜夫人那支只是泛泛,说了些家宅安宁的套话,杨氏这支却有些险奇,又说惊雷层云北风起,又说并蒂杏花逢春开,杨氏听得糊里糊涂,因她本身就读了孔孟之书,此时见那老僧摇头晃脑做法一般,只当他是装神弄鬼,于是笑过便丢在脑后了。 天色已晚,包夫人便命丫鬟:“去请各位少爷小姐回来。”丫鬟去得半晌,道:“二姑娘和姜家的少爷小姐、秦家两位小姐这便回来,范公子、二少爷并秦家另外两位小小姐却先出来求签了,想必就在左近,二姑娘已遣人去找了,奴婢也遣人去请了。” 杨氏尚不知一群孩子因何分开,听见秦芬和秦珮一处,便已放了一半的心,秦芬这孩子,说她懂事还不准,该说她少年老成才是,徐姨娘已是百八十个小心了,这孩子比徐姨娘还更步步谨慎,她留神看了这么久,这孩子竟不是存着坏心,仅是个头脑清楚的人罢了。 秦芬领着秦珮,跟着包之维二人,也似模似样求得一枚平安符,待到求签的地方,包之维便问那范公子要不要求签,他摇摇头:“我不信这个。” 秦珮口快,捏着平安符问:“范公子不信这个,怎么又去求平安符?” 范公子将眼神在姐妹俩身上来回扫了两遍,竟好似没听见秦珮问的话,只对包之维道:“此处无聊,我们往前面散散去。” 包之维知道此话无礼太过,又见姐妹二人齐齐变色,生怕起了争执,连忙拉着范公子往边上去了。 哪怕知道这范公子身份甚高,秦芬也忍不住腹诽,便是包素兰那样蛮横霸道,也不似这范公子一般目中无人,这范公子若不是个天潢贵胄,也配不起这样的架子,只可惜,她可没听说此地官场上哪位女眷是皇亲贵戚的,这范公子的派头,只怕是摆得太过了。 秦芬今日出门,总算领略得天高地厚,这时被范公子一通冷待,竟也咽下气去,只恹恹地道:“五姐,你说,以后我们若是有了弟弟,是不是也要被他们这样抢白的?” 这话秦珮说过不止一次了,秦芬从前尚未理会得,这时突然明白过来,秦珮如今懂事许多,一则是杨氏教养的功劳,第二么,恐怕商姨娘怀上身孕,也不曾少在秦珮面前念些子嗣男丁的闲话,秦珮陡然受了嫡母管制,又失了亲娘独宠,个中滋味,只怕旁人体会不得。 想到这里,秦芬不由得更明白徐姨娘的可贵了,她虽然出身低微,见识有限,然而待女儿的心,总是从无更改的。 秦芬有意哄秦珮高兴,又想着替徐姨娘问个吉凶,便道:“那范公子不求签,咱们倒可求一支,你说好不好?” 秦珮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算了,还是别惹麻烦了,我们跟着包少爷他们一起吧。” 待得包素兰的丫鬟来寻,几人已在寺里逛了大半,包之维有心要调解几人,一时说清心寺源远流长,一时说寺里佛像庄严,范公子兴致缺缺,秦芬姐妹态度淡淡,难为包之维使尽了浑身解数,才不至于让场面太难看。 既是长辈来唤,自然该回去了,临到最后,秦芬到底是没忍住,问了一声:“包公子的官话,说得倒好,不像此地口音呢,必和范公子一样,都是京城人士。” 包之维只当秦家这位五姑娘在做场面,大大松了口气,连忙笑着应了一句:“秦五妹妹谬赞了,我老家是青州的,离京城倒算不得远。我家到此地也才两三年,因此说话并不曾带本地口音。” 秦芬得了这一句,也不知是何感想,对包家无缘无故的气却也消了,抿嘴一笑:“我们老家是晋州,离京城也不远呢。” 见了秦芬姐妹二人的面,杨氏打量一番,见两个庶女并无什么异样,知道约莫是无事,恰巧那头女儿又和包素兰、姜家姑娘一起来了,三人言笑晏晏,包素兰时不时又与姜启文说两句,后头跟着的秦淑默不作声,由包家五姑娘陪着,杨氏淡淡一笑,这才把心放在肚子里。 此番上香,除了秦淑,无人不尽兴。 既是求了平安符,自然要回去送,秦芬和秦珮禀告过杨氏,她点头允了:“你们两个是有孝心的,回去瞧瞧你们姨娘也好。”又问秦淑:“你竟不曾想着替你弟弟求个平安符么?罢了,你也回去陪陪你姨娘吧。” 如今杨氏再不是那万事不管的佛爷性子,秦淑不曾替秦恒求平安这事,自然有人说给秦览和金姨娘听。 原本秦贞娘指了两个妹妹出去求符,秦淑跟着下去便也罢了,偏生她立意要在包素兰跟前找回面子,赖在钟楼上作陪,谁知包素兰面软心硬,一个好脸也没给她,这些事情瞒不过人,想必杨氏已然知道了,此时杨氏又特地点出求符这一事,秦淑哪头都没讨着好,一时间脸都白了。 秦芬这小半年来都是懂事的,回去给徐姨娘送平安符,徐姨娘兴兴头头接了,当面就挂在了帐子里。母女两个揭过前话,和气坐着一道吃过晚饭,徐姨娘高兴,乍着胆子遣人来上房,求杨氏准秦芬在身边住一晚,杨氏竟也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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