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少奶奶不曾答话,只四下一顾。 屋子逼仄窄小,陈设既俗且陋,与那位七弟妹的屋里,全不可同日而语。 在这范府,她袁禾意从来都是个异类。 出身平平,不过是九品芝麻官的女儿,进门也只薄薄的十八担嫁妆,大部分还是充数的虚头,如何叫人看得起。 进门后,大房的伯母爱的是念佛问道,婆婆喜的是诗书雅乐,她自幼只学得些女工厨艺,在这里全没用处。 婆婆不是嫡亲的,家产也不会对半分给她,她犯不上去讨好。 那位大房的大伯母,瞧着慈善和气,紧要时候只叫她出来当出头鸟,关节上还是只替两个亲儿媳谋划,她虽时不时去讨好,却也不当真信任。 眼下这位七弟妹,瞧着是和和气气,实际上却又如何呢。 五少奶奶一时竟有些举棋不定。 穗儿见主子沉思,不敢打断,只静悄悄地替主子又夹两筷子菜。 依着穗儿自个儿,是盼着主子和太太、七少奶奶好的,她是个不懂事的丫头,不明白那许多大道理,然而却知道三房一则是骨肉至亲,二则是背靠大树,无论怎么,都比那隔心隔肚皮的大房强。 想到这里,穗儿不禁又替五少奶奶夹一筷子宝塔菜,委婉提一句:“不知咱们少爷在西北,如何了。” 五少奶奶想起此次夫君的差事且还是靠着七弟提携,不由得心里打翻油盐瓶儿。 范离突发奇想把范夔拉出京去,里头的缘故,除了兄弟俩自己心知肚明,旁人是一点儿不知道。 外头人看来,范离是不计前嫌提拔兄长,范夔则是自个儿办事靠谱得了弟弟信任,这是兄友弟恭的好事,五少奶奶自然也是这么想。 她虽一向和夫君不贴心,却并非当真无知到底。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只是早早明白了夫君的不可靠,倒不是旁的,而是这夫君,从来不曾为她想过一丝一毫。 夫君娶她进门时,图的是她对他的那一腔情意,她是倾慕于夫君不错,然而却不愿做他手里随便捏和的泥人。 夫君想做范家的领头人,便想叫她四处交际拉拢,上头一位掌家的伯母,一位嫡亲的婆母,她袁禾意有多大的本事和脸面,能越过这两位出去交际? 哪怕是只从这一辈算,前头还有两位嫡出嫂嫂呢,她一个庶子媳妇,出身又平常,哪来那样大的脸面到处卖? 她起先是找借口推搪,然而他一概不听,更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压了过来,终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头一次,她学会了撒泼打滚,也是头一次,她发现这男人竟是吃硬不吃软。 于是,再往后,她便慢慢变成了一个泼妇,也是在某次争执中,她失去了来之不易的孩子。 孩子,孩子,时隔多年,她终于又有了孩子。 两口子已经是势如水火,可是孩子却是无辜的。 他谋划的那些,于她好处不大,她谋划的那些,也并非他所期待,二人如今,几乎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可是为了孩子,她总得多想一些。 那位七弟妹心机深沉、手段凌厉,会不会善待庶嫂,她不知道,可是却怕那头斩草除根。 再者加上兄弟俩的事,哪怕为着面子,也不能对那七弟妹无礼了。 想到这里,五少奶奶竟头一次提起回礼两个字:“穗儿去厨房叫个什么,给七少奶奶送去。” 穗儿望一望天色,哭笑不得地摇头:“我的好奶奶,这都什么时辰了,您自个儿都搁下筷子半天了,还给那头送呢,那也赶不上吃呀。” 五少奶奶这次,似乎很诚心:“中午赶不上,便晚上送去。” 穗儿低低应了一声,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从前主子牛心左性,她替主子担心,如今主子一下子拐到讨好五少奶奶的路上,她又替她心酸起来。 分明自家主子是长嫂,却得低头讨好弟妹,还不全是一个出身闹的。 然而五少奶奶却不曾想那许多,只抚一抚微微隆起的肚子,不知想些什么。 那头范夫人一见酱菜,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 她自个儿不讲究吃穿,可却知道那儿媳妇向来娇养,在娘家比嫡出姐姐也不差什么,到了范家,饭菜口味不合另说,如今怎么倒吃上这样的便宜东西了。 这话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看范家的笑话,更是看范家七少奶奶的笑话? “这些日子七少奶奶开始办事,大房是不是有些风浪?” 临儿布菜的手顿一顿,不知怎么回答。 大房那里,岂止是有些风浪,那惊涛骇浪,简直快把人给掀翻了。 七少奶奶若不是有那么个出身、那么一副头脑,只怕早已败下阵来。 然而太太之前说了放权给少奶奶,接着便是万事不管的模样,临儿竟一时拿不准这会该不该说外头风波,左右为难一番,拣眼前的事情实话实说: “大夫人也忒小家子气了,连吃食上也做起手脚。她不敢当真对咱们少奶奶如何,尽送些少奶奶不爱吃的东西,这是恶心人呢。” 范夫人冷笑一声:“从前大夫人也有些手段的,如今碰见个硬茬,竟也知道缩了。” 临儿歪着头想一想,竟不明白:“那怎么少奶奶不发难呢?” 怎么发难?由头是什么? 饭菜并没有太差的,不过是不合口味,然而一府十来个主子,下头还有大丫鬟、管事婆子这些二层副主子,众口难调,哪就那么巧,日日能遇见自己合口的? 这话说出去,便是皇帝面前也不占理。 范夫人想想自家媳妇那么聪明一个人,当然不会拿这样的小事出去叨登。 然而就是这样的细碎闲气,范夫人受了二十来年,她自家羁绊良多,不得不忍气吞声,眼瞧着儿媳妇是为三房出力,她怎么能叫儿媳妇再受委屈。 出面和大房相争,范夫人没这样的手段和脾性,然而贴补儿媳妇吃食,她还是能做得到的。 “从今儿晚上起,每顿去太白醉叫四个碗碟,钱从我这头出,对外只说是少奶奶孝敬我的,回来分作两份,我这里留一点子,其余全给七少奶奶送去。” 临儿听得糊里糊涂:“太太,这究竟是怎么个意思?是少奶奶孝敬您,还是您贴补少奶奶?” 范夫人也不答这话,又把借口替秦芬想好了:“旁人若问,就说我这许多年体弱,大夫说得多补养,少奶奶听了,特地孝敬我来着。” 临儿难得见主子强硬一回,哪还有什么好说的,应了下去办事就是。 内院的大丫鬟自然是难出门,这差事给旁人办也不放心,便掉在了有贵头上。 有贵一边跑腿,一边在心里犯起嘀咕。 自家少爷,是不是太失职了? 少爷一个男子汉顶梁柱,怎么全不管事,竟是少奶奶和太太,把家里给撑起来了? 三房的气,是少奶奶给出了,如今听说少奶奶在内院渐渐呼风唤雨,有贵听了,都恨不得亲眼去瞧瞧少奶奶的威风。 而太太呢,既给少奶奶产业,又贴补饭菜,还帮少奶奶把脸面都全了,可说是天下罕见的好婆婆。 两下里一算,少爷既没把私产交给少奶奶,也没替少奶奶在范家争什么颜面,这还算个好丈夫么? 有贵从前也偶尔听范离念叨两句“佳人”“情深”,那时只觉得少爷发花痴,叹他为着红颜英雄气短,怎么如今看着,竟全不是这么回事? 少爷他,是不是对少奶奶不够好? 肚子里存着这个念头,有贵便不大乐呵,办完差了都没放下心事。 在门口等着临儿出来复命,有贵还气闷得只踩那地上的砖头,只觉得在少奶奶面前抬不起头来,乃至秦家那两个陪嫁丫鬟,仿佛也高了他一头似的。 还没等来临儿,先等来四个手捧锦盒的小太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有贵眼尖,瞧见那盒子上贴着黄封条,知道是皇帝的赏赐,连忙满脸堆笑迎了上去。 四个小太监,脸上的笑比有贵还浓:“恭喜!贺喜!两位范大人大喜!西北大捷,龙颜大悦!这是赏赐,快通报府里,叫府上的人出来接赏赐吧!” 此时有贵也来不及想大房与三房和不和的事了,吩咐门房好生迎候天使,自个儿一溜烟蹿进去,给大老爷报信。 一边跑,有贵一边在心里松口气。 他怎么浑忘了,少爷在外头的那些差事,全是为了少奶奶? 前头争着当那万人唾骂的锦衣卫指挥使,如今死皮赖脸求了皇上出去领兵,这全是为着给少奶奶争脸面呐! 有贵此时,又恨不得替主子去少奶奶面前表一表心迹了。 此刻秦芬正坐在屋里,对着饭桌发愣。 桌上摆着范夫人送来的四道精美菜式,外加五少奶奶送的一盘子点心,再加上份例的三菜一汤,足足摆满了一整个圆桌。 这里还没理清楚头绪,外头小丫头恨不得喊破嗓子:“少奶奶,咱们少爷打胜仗啦!皇上赏赐东西,少奶奶快出去接吧!”
第216章 宫里赏的东西, 共是两份,一份上头写着恩赏定远将军,一份上头写着恩赏宣武将军。 定远将军是三品官职,这自然是指范离了。 这官职是从前范老爷所领受过的, 如今给了范离, 既算是子承父业,亦算是名正言顺。 宣武将军是从四品官职, 范夔在京里熬了十余年, 才堪堪爬上五品, 四品那道坎儿,已卡了他四五年了, 如今跟着范离出去一趟,不曾费力就得着了。 阖府众人一边跪谢天恩, 一边在心里各自思量,当中最百感交集的,竟不是大房一伙, 而是五少奶奶。 范夔蹉跎多少年, 离四品始终差着口气,五少奶奶没少听丈夫念叨这事, 恨不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如今见丈夫一下子称心如意,五少奶奶倒起个古怪念头, 若是和七弟好便能如意,丈夫早该与七弟握手言和了。 这念头不过是从五少奶奶心里一转就溜过去了,她虽与丈夫不恩爱, 却也知道那男人桀骜不驯, 要他向庶弟低头,只怕比杀了他还难。 至于她自个儿, 本来就是哪里有好哪里钻,眼下瞧着,她倒也不必硬挺着和七弟妹唱反调了,且先敷衍着再说。 赏赐都是写了签子出来的,大房再厚脸皮,也没那个胆子抢御赐的东西,五少奶奶嫁进范家门十来年,头一回也亲手接了东西,且还是御赐的,心里怎么不翻涌。 她知道这时得稳住场面,也知道自己不上台面,不去看旁人,只紧紧盯着秦芬。 秦芬跪时她便跪,秦芬站时她也站,秦芬掏荷包打赏,五少奶奶也赶紧去寻摸。 然而五少奶奶出身平常,自来不曾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别说荷包了,就连一个戒指镯子也没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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