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芬还不知事情起因,原是不想多事的,见两个丫头闹翻,少不得细细问清。 事情也并不复杂,然而却透着一股荒诞。 桃香是个丫鬟,今日自然是进不得宫殿,因此只守在马车上等秦芬回家。 不想有贵却忽地到了外头,一瞧见桃香,便扯着她说些稀里糊涂的话。 什么“生死关头,这些话再不说怕来不及了”,什么“人活一世,最重要的就是个情字”,把桃香听得小鹿乱撞,然而羞答答等了半天,却等来有贵一句,“我今儿若是回不去了,劳你转告南音,我对她……” 有贵对南音究竟如何,桃香也没听清楚,她听见南音的名字,脑海中已经轰地炸响了,这时对着秦芬再说起,她还是忍不住哽咽:“姑娘,你说,怎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有贵……南音怎么又……” 秦芬轻轻拍着桃香的肩膀,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照她的了解,分明是桃香这丫头占着个先来的位子,怎么有贵竟看上了南音? 前些日子,桃香这丫头自己挑破与有贵的情愫,后来便开始避嫌了,多由南音出去传话,难道,竟是那时候的事? 可是,两个丫头姐妹情深,南音对着有贵时,定然是摆足公事公办的态度,这丫头板起脸来很是吓人,怎么也不会引得男子倾心吧? 说不得,这事只好等范离领着有贵回家再作分说了,可是,皇后联合睿王造反,这事又哪里是那样容易了的,范离只怕得两三日后才能回来呢。 “你们两个先别碰在一起了,正好这些日子选了小丫头上来,你们只对外说带徒弟,一人领一个小的当差就是。” 姑娘替自己考虑得这样周到,桃香再烦恼也不好意思显露了,收拾心情,唤了小丫头春儿进屋。 范夫人抱病,秦芬院里深居简出,大夫人深觉得古怪,可是再怎么好奇,也不敢使人探问了。 宫中巨变,范家七少奶奶立下大功,如今皇帝已下明旨昭告天下,大夫人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去寻秦芬的晦气。 鞑靼人来朝,名为和谈,实际上却是欲图行刺君王,睿王以一文人之身上前阻拦鞑靼人,却被鞑靼人残忍屠杀,眼瞧着刺客到了眼前,皇后不惜以一己之身挡在皇帝前头,不幸重伤。 秦家五、六两个姑娘,挺身挡在皇贵妃面前护驾,终于保得皇贵妃平安。 事平后,皇帝对秦家两个女儿大加赞扬,因着秦芬是官眷,便开恩赐了二品诰命,而秦家那六姑娘只是平民之妻,便不曾加恩于其身,只封了方家那位大姐儿一个县主的头衔,还赐了五百亩的田土。 大夫人想到这里,不由得对着卫妈妈叹口气:“这世上的事还真难说,我听着圣旨的意思,其实小七媳妇也没做什么惊天大事,竟平白得了个二品诰命,这下子好了,连她婆婆都被压过一头,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此刻只主仆两个在屋里,卫妈妈便说两句掏心窝的话:“我的好太太,您没听见,那位杨家女如今作了皇贵妃啦,咱们呐,以后不光没什么可说的,还得上赶着奉承那头呢。” 话虽如此,大夫人到底不痛快,她在范家把持家务多年,早作惯了土皇帝的,这时冷冷哼一声:“到底咱们还是长辈呢,惹急了,去告她个忤逆!” 卫妈妈叹了口气,然而她和大夫人是一起长到大的,再怎么也不能不管,只好又耐着性子劝:“皇后重伤昏迷,听说是再好不起来的了,许淑妃顾念多年情分,自请去照顾皇后,后宫里如今只一帮嫩秧子新秀女,皇贵妃是个什么地位,太太还看不清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夫人再嘴硬,也不敢跟宫里那位对着干,想想秦家那位夫人来时的做派和威风,她只好偃旗息鼓,然而嘴上还得说两句硬话:“得了,看三房可怜,给七少奶奶送些补身汤去吧。” 卫妈妈心里松口气,顺着主子的话哄一句:“哎,咱们就是看她们可怜,没别的。”她说着,又点一点大夫人:“三夫人病倒,也得顾及一下她的面子呢。” 大夫人满心不愿意,然而还是答应了。 卫妈妈又小心翼翼地替五少奶奶说一句:“还有五少奶奶,如今坐着月子……”她见大夫人似要发怒,连忙赶紧接上:“她可是很得七少奶奶喜欢的。” “罢罢罢,都送都送,明儿把这家业都送给三房才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夫人嘴上抱怨,到底还是答应了,卫妈妈这才大大松口气,下去吩咐事情。 等着厨房做好了汤点,卫妈妈点了两个丫头办差,自个儿拎了那份皮蛋瘦肉粥,小心翼翼地往秦芬院里去了。 才到院门口,卫妈妈就被拦了:“少爷才家来了,卫妈妈不便进去的。” 守门的婆子不懂礼数,说话自然不算客气,然而卫妈妈明白,如今七少奶奶院里,只怕是蟋蟀都比别处高贵些,这时也不与那婆子计较,只笑一笑递上食盒:“少奶奶养身,我们太太特地叫了碗开胃的咸粥给她,劳你转交给桃香姑娘。” 婆子接了食盒,看着卫妈妈慢慢走远,用力从鼻孔里出口气:“从前少奶奶好脾气,又是替家里操劳,又是办实事,一个个不知道领少奶奶的情,恨不得飘到天上去,如今少奶奶挺起腰杆子了,反倒都知道来拍马,算什么东西!快吃中午饭了,不说送个炖鸡炖肉,送一碗稀粥算什么?” 话虽这样说,婆子也不敢昧了大夫人的东西,在心里把大夫人骂了许久,才慢吞吞把那食盒送了上去。 范离才到家来,抠?着两个眼睛,胡子拉碴的,木木地望着秦芬,好半晌才开口:“你没事吧?听说你有孕,身子可还吃得住?” 秦芬一望就知道范离这是苦熬了几天,这时先说一句都好,接着就吩咐人打热水来,叫范离快快洗漱了睡觉。 范离已经瞌睡得不行,方才骑马回府,好几次险些从马上掉下来,这时哪还有心思洗漱,草草地用茶水漱过口,扑通一声就扎到床上。 南音知道姑娘爱干净,还想乍着胆子请范离起来先洗漱,人还没走到跟前,已经听见了闷雷般的呼噜声。 秦芬无奈地摇头:“罢了,由得他睡吧,把干净被褥先晒晒,等他起来了,给我换上干净的就是。” 南音应了一声,立刻从范离身边走开了。 秦芬知道,南音是因为有贵在迁怒范离,她原想立刻提这事的,如今看着,倒该缓着办了。 范离这一觉,从上午一直睡到了晚上点灯。 范离到底年轻,狠狠补过一觉,已经精神如常,一边洗脸漱口,一边吩咐人抬水沐浴,见秦芬安安静静坐着绣花,便拿了块点心凑上前来: “我娘子雄才伟略,怎么能坐在家里绣花?皇上又赏了我几样产业,我这就拿账簿来给你过目。” 秦芬不由得好气又好笑:“我成你的女账房了?我偏要在家绣花!” 范离看一看秦芬手中的东西,不由得咂起嘴来:“四姨姐命也忒好了,孩子还没出世呢,你们主仆三个绣了多少东西。” “这是给我们自己绣的。”秦芬说着,脸上微微一热。 “我们自己?”范离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忽地想起什么,“对对对,咱们有孩子了!中午进府前,有贵寻机和我说了一嘴,我险些忘了!” 秦芬平日里端庄的,这时也忍不住要捶一下范离:“你这糊涂爹,连孩子都能忘,哪日干脆连我也忘了才好!” “不敢不敢,嘿嘿嘿,我哪敢。”范离笑着接过秦芬的粉拳,在手心轻轻摩挲两下。 提起有贵,秦芬倒想起丫头们的事来,正要开口提,却见南音却忽地进来了。 秦芬的手还被范离捏着,这时赶紧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满脸不自在,方才要说的话,也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南音却没退出去,只沉声道:“姑娘,柯家来人,说三姑奶奶病重,要喝独参汤,柯家找不到好的,叫人往咱们家来寻。” 什么?好端端的,秦淑怎么忽然病重了? 秦淑瞧着弱不禁风,实际上很是爱惜自己,加上多年养尊处优,身子结实得很,怎么会病倒? 若说是心病,也该是天长日久下来的,怎么会几日之间就这样了? 秦芬正要发问,却听见范离抢着开口了:“南音去库里寻吧,若寻不着好的,去找喜儿也是一样,就说是我的意思。” 南音得了令立刻下去,秦芬不解地转过头来,却见范离面上闪着阴晴不定的神色,半晌后长长吐了口气,像是要把胸中的浊气一下子泄个干净:“皇后,也是病重得起不来了。” 电光火石间,秦芬立刻明白了秦淑病倒的真相。 柯源体察上意,也叫秦淑躺在床上作泥胎木偶了。 这位做皇商的三姐夫,真是够聪明,也够狠心。 往事如流水,匆匆滑过秦芬眼前。 柯家自己挑中了秦淑这媳妇,秦淑得意洋洋地嫁入柯家,柯源弃文从商,玉锁先吃苦再享福,秦淑后来近乎失宠,再到如今,竟成了这样的局面。 秦芬头一次有了些真正的人生感慨,沉默半晌,低低说一句,“人活一世,当真是难说得很。” 范离知道自家娘子心里不好受,这时也不多说什么,只哄孩子一般道:“我把皇上赏的东西拿来给你瞧瞧,怎么样?” 秦芬这时巴不得有事来打个岔,立刻点头应了下来。 小两口盘了盘账册,手里竟也有了许多产业,田土、庄子,秦芬粗粗一算,若是子孙后代不挥霍,只怕三辈子也用不完了。 秦芬再怎么为秦淑感慨,到底也还得过日子,这时盘点完产业,满意地长长吁一口气,难得地开句玩笑:“相公挣下偌大家业,可别急着得意,我可是二品的诰命,比你这三品官,可高一级呢。” 范离哪里不知道这是皇贵妃的意思,那位笑面虎娘娘,是在给自家表妹撑腰呢。 然而他自己夹在母亲和妻子中间难做,对皇贵妃的这一招,倒还挺感激,这时也罕见地赞一句皇贵妃:“是是,皇贵妃娘娘英明神武。” 两人又说几句家常,便又小丫头急吼吼地跑了来,到门口停住脚步,大声地叫道:“大喜!大喜!姜家传来大喜讯!姜家少奶奶生啦!” 秦芬一下子把什么人生感慨和田土产业全扔到脑后,疾步走到门口,拉着那小丫头的手:“姜少奶奶可平安?” 小丫头笑得甜滋滋的:“母女平安!” 秦芬听了平安二字,立刻大大松口气,然而想想姜家的境况,又替秦贞娘在心里起个疙瘩。 姜家最讲那些没用的旧规矩,姜夫人更是爱折腾繁文缛节的,如今秦贞娘生个女儿,会不会受为难? 范离一望妻子神色就知她在想什么,眼珠一转,立刻有个好主意:“姜家大姑娘洗三礼,你叫六姨带了圆姐儿去,她们见了圆姐儿就知道女儿尊贵,必定不会苛责四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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