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碗炖蛋赏了下来,秦珮便知道,今日的事情,她在太太面前,算是翻了篇了,然而又悬起心来,姨娘那头,可怎么个说法? 外书房的屋门关得紧紧的,茶花到了院里,不敢上前,只远远站在院门口的那颗老槐树下,慢慢数着树上的槐豆。待数了几百颗,屋门吱呀一开,里头出来个中年人,往这里看了一眼,一瘸一拐地走到茶花面前,道:“姑娘请进去吧。” 茶花进得屋里,信儿正在收拾茶杯,见她进来,便放下茶盘推开窗户,秦览见了,不由得笑一声:“你这小猴,倒会拍马屁,可是怕伍先生的烟袋味熏着茶花了?” 信儿嘻嘻一笑:“我是怕熏着太太。” 茶花未曾想到,这信儿除了口齿伶俐,心思竟也这般敏捷,不由得多看他一眼,秦览打了个呵欠,问:“可是太太有什么事?” 信儿捧着茶盘退了出去,将门阖得只留一丝缝,茶花这才道:“回禀老爷,商姨娘不知怎么,竟打了六姑娘,太太说商姨娘几次三番与秦府的小主子过不去,她处置不得,还请老爷处置这事。” 几次三番这句话,便是说前次那庸医害人的事了。那件事的前因后果,秦览早听得人回报明白了,后来夫人按下不发,他心里明镜似的,定是等着商姨娘犯个错,明着发作她呢,偏生那商姨娘如此蠢笨,竟真犯下这样一桩大事来。 按照规矩,敢向主子动手的奴婢,便是打死也不为过,可商姨娘一是占着个亲娘的身份,二又怀有身孕,重不得,轻不得,也难怪夫人不想管这事了。 商姨娘为何打人,茶花只道得一句“不知怎么”,这便摆明了是不可言说,那便是商姨娘的错了,秦览捻着唇上才留长的几绺胡须,沉吟片刻,道:“你去和太太说,晚上等着我回去细说这事。” 后院里一气儿多了三个有孕的,金姨娘又失了恩宠,这一向老爷只歇在外书房边上一个小院里,日日醉心公务,这些是青萍时时传信去上房的,今儿老爷陡然说要回去,便是大事了,茶花不敢怠慢,恭敬应下不提。
第31章 中午还是艳阳高照的闷热天, 下午就起了风,直刮得草木潇潇、飞沙走石,傍晚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就变成瓢泼大雨, 随之而来的,还有秋天的凉气。 蒲草见秦芬坐在窗边看雨, 便劝:“姑娘, 离窗子远些吧, 已立秋了,一阵秋雨一阵凉, 不当心就要受寒了呢。” 秦芬应了一声,身子却没挪动, 蒲草无法,向衣架上取了件披风,轻轻罩在秦芬肩上。秦芬内心还是秉持着“春捂秋冻”的准则, 知道这些丫头唯恐主子身子有个好歹会受责, 连忙站起身:“我不用披这个,我离窗子远点就是了。” “姑娘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 看雨看入神了,想着这天热了许久, 也该凉下来了,否则,真要把人捂熟了。” 蒲草应得一声, 顺口说起了厨房发下来的立秋蛋, 秦芬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心中却想着蒲草带回来的消息。 时隔许久, 秦览这男主子忽然说要回来用晚饭,这由不得秦芬不深思。 秦览心中牵挂的,唯有子嗣一事,如今后院一口气多了三个有孕的,他自家也知道回来多了会惹起纷争,便干脆住在书房边上,陡然说要回,便是不可不回的大事了。 秦芬先是想到了金姨娘,然而金姨娘莫名其妙已是半失宠,若非秦淑那头还要她出面,只怕就要在后宅沉寂下去,这夫妇二人,绝不会为了她大费周章的。 难道,竟是为着秦珮挨打那件事?可是做孩子的,少不得挨一两下打骂,这古代难道还比现代更注重什么孩子的心理健康么?她哪里知道,商姨娘和秦珮除了母女名分,还有个主仆之分呢。 这头秦芬百思不得其解,门外却传来春柳的声音:“你们五姑娘午歇可起来了?四姑娘命我来请她过去呢。” 蒲草听得这一声,连忙出去迎接,春柳进屋后笑盈盈行了个礼:“五姑娘,我们姑娘说,这雨下得人发闷,请五姑娘若是午睡醒了,过去下两盘棋。” 秦芬无奈,应了一声,命蒲草替自己更衣。 秦贞娘这人,天生是个臭棋篓子,莫说是千伶百俐的秦淑,便是秦珮,也比她强些,可是她越下不好,越偏要下,好容易找了个秦芬和她旗鼓相当,得闲了就要找秦芬喂招,把秦芬闹得简直是没脾气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蒲草,府里如今有什么新鲜事没有?”秦芬一边换衣裳,一边问。 蒲草听了,抿嘴一笑:“姑娘又想法子逃下棋了,四姑娘若是知道了,八成又要瞪眼。”她开了这句玩笑,又偏着头一想:“听说,老家又来信了,说是老太太病体沉重呢。” 秦芬点点头,指了指桌上一个尚未打开的油纸包:“把那甘草梨肉条带上。”主仆二人也不撑伞,从抄手游廊慢慢走到了正屋。 秦贞娘以手支颐,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指甲,面前摆着一幅只画了几笔的荷花,见秦芬一来,连忙扔下画笔,扬声唤:“春柳,泡好茶来!” 秦芬笑着道:“四姐,我这里倒带了些甘草梨肉条,正好就茶吃呢。” 秦贞娘一听,又唤:“春柳,别泡那碧螺春什么的,泡一壶银毫白茶来,那个味淡,不和这个相冲。” 春柳从屏风后头探了半个头:“姑娘幸亏说得早,不然多泡的茶,又要便宜我们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如今也知道了自家这位四姐,心胸宽气量大,寻常事情也不爱计较的,唯有吃喝上头,处处讲究个精细搭配,若说她是骄奢呢,也不尽然,她所求的也不是顶顶名贵的东西,恐怕说她有生命力才更准确,毕竟,一个喜爱美食和华服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生活激情呢。 春柳泡茶摆点心的空当,秦贞娘已经自家取了棋盘架在桌上,伸手抓了几枚旗子,叫秦芬猜枚。 秦芬随口道:“双数。”待秦贞娘张开掌心一数,果然是双数,秦芬取过黑子,姐妹二人这便下了起来。 秦贞娘是热爱此道却不精通,手中捏着旗子,时而皱眉,时而微笑;秦芬是稍有涉及却实在不喜欢,有一下没一下地落着子,神情平淡。 春柳心下明镜似的,正想着要不要找个话题解救一下五姑娘,秦芬却忽然开口了:“四姐,之前听说祖母病重,不知如今病可好些了?” 春柳知道五姑娘又开始逃棋了,心下暗自好笑,与蒲草对视一眼,二人都抿嘴低下头去。 说到正事,秦贞娘下棋的心思也淡了:“最近大伯母又来信了,说祖母病疴沉重,确实不好呢。哎,如今咱们这里,如何走得开呢。”说到这里,她心烦地一挥手:“罢了,不下了,春柳收了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乖巧地递上蜜饯碟子:“四姐的意思,老家是催咱们回去了?” 秦贞娘点点头,拣了一颗梨肉放在嘴里,细细品了两下,才道:“不光是大伯母来信,大伯也来信了,说该回去看看呢。” 如今秦芬也算明白了一点古代男尊女卑的道理,既然秦翀来信了,那么二房这里就是非回不可的了。 “可是,可是,总不能派金姨娘回去吧?这于理不合呀!” “谁说不是呢。”秦贞娘应了一声,也不说话了。 姐妹二人都是闺女,再往细处,便不好说了。杨氏有孕,不宜挪动,余下的姨娘,不是也有孕了就是不得主子心,加上身份有别,也不好替杨氏回去的。如今这一局,恰似老天所布,杨氏除了亲身回去,竟是无法可想了。 外头的雨,渐渐变成了细珠串儿,又渐渐变成了零星的水光,姐妹二人一同起身,站在门口往外一探,一阵凉气扑面而来,确是秋天到了。 二人尚未回身,秦淑便携着秦珮自东边游廊来了,秦淑仍是那副大家闺秀的模样,笑意盈盈:“五妹竟已往四妹这里来了,我幸而没派丫头去请,否则,就该错过了。”她模样秀丽,一开口却还是露了底。 秦芬只当她是一阵妖风,刮过便刮过了,秦贞娘却上前一步,笑道:“三姐这话,我竟听不明白了,你到底是派丫头去西厢房了,还是没派?若是没派,何苦白白说这一句,显得你心里惦着五丫头么?这好人,可也太容易当了些。” 她与秦淑,前后结的仇加起来也算是解不开的了,如今二人当着长辈和外人,只不过是互相少话,在绛草轩关起门来,无事就要拌几句嘴,丫鬟们起先还劝,如今却都不吭声了。 秦淑的面色,变也没变,转头道:“六丫头,你方才还说要去问问你五姐的,我说不用,如今可瞧见了,这是白做好人呢。” 秦珮不知在想些什么,秦淑的话,连半个字也没听见,更没吭声。 秦芬见了,猜她约莫想着挨打的事,小小年纪遭逢大事,还要被秦淑拉着做筏子,也是可怜,想到这里,秦芬不由得一叹,道:“四姐,算算时辰,也该去请安了,咱们还是走吧。” 秦贞娘应了一声,春柳便回身从屋里取了披风出来,秦贞娘见了,又道:“去给五姑娘也带一件,省得还得回去拿。” 秦芬见秦淑秦珮都不曾带得斗篷,不欲多事,连忙拦住:“四姐,我和你身量差太多了,你的斗篷,我只怕不好穿,横竖也就几步路,不必了。” 秦贞娘这才作罢,一行人顺着游廊,慢慢悠悠,往上房去了。 上房灯火通明,丫鬟婆子比平日多了不少,秦淑是跟着金姨娘长大的,如何不知道这阵仗是何意思,便侧着头道:“看样子,是父亲要来用饭了?” 这话说得有些无状,连秦芬也反感起来。秦淑一个做子女的,管天管地,也管不到父母头上,秦览回自己院里用饭,本也不是什么奇事,秦淑特意点出来,倒好似杨氏争宠似的。 人未老而心已衰,秦芬忽地想到了这句话,金姨娘母女两个,做姨娘的把自己当正妻,做女儿的却已有了一副婆婆心态,还真是一对奇葩凑在一处了。 进得屋中,秦览果然和杨氏坐在明间,秦芬随着其他人行礼,飞快地看了一眼二人的座次。二人分东西两边对坐着,面色淡淡,看着似是在说什么正事。 倒还没在上首对坐,夫妇二人也不算生疏。秦芬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杨氏唤了女儿们起身,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来:“今儿你们来得倒早些。” “是呀太太,落了一下午的雨,这会正是个空,女儿想着,不如就趁这时候来了才好。”秦淑笑着接话。 方才分明是秦芬先提起请安的事,秦淑却把话说得讨巧,抢了功劳去,秦贞娘对秦淑怒目而视,杨氏却恍若未见,微微点头:“很是,既你们来了,有几桩事,倒好说予你们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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