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里安安静静,只屋后的竹林随风摇动,发出阵阵涛声,催得人昏昏欲睡。 许氏以手支颐,闭目养神半日,珠儿还当主子睡着了,正要取了披风来给主子罩上,却不妨许氏忽然睁眼,闲闲问一句:“依着你看,二房的三位姑娘,哪个是最聪慧的?” 这话主子方才问过,珠儿细细想得一回,轻声道:“论起伶俐,四姑娘和六姑娘都是机敏的,论起聪慧,只怕还是要数五姑娘。” 许氏又阖上眼睛,似是在瞌睡,又似在点头:“是啊,二太太那人,为了子嗣,能容忍一个姨娘踩在头上许多年,如今自己有了亲生儿子,哪还容得下旁人?六丫头啊,终究是年纪小了些,看不透这些,可是五丫头的灵透,却又不知像了谁。” 珠儿不敢接话,静静立在一旁。 隔得数日,便是中秋佳节,这一整日,都是秋高气爽,天朗气清。 因着今年人口齐,许氏有意办得热闹些,吩咐人在大花园张灯结彩,又在空地上摆了两张圆桌,桌上满满摆得碗碟,一家子不分男女,热热闹闹,团团围坐。 高脚盘里,是花生、菱角、鲜藕、鸡头米四样水里的鲜货,浅口盘里,是橘子、石榴、枣子、柿子四样水果,另又有龙眼、金桔、柿子饼等干货蜜饯,还有孩子们爱吃的窝丝糖、芝麻薄脆,可谓是万事齐备了。 此次家宴,许氏有意提拔三房,三房有心显能,杨氏安心养胎,各人都是如意的,这时领着孩子们聚在一起,几个大人捧了高脚莲花盏,互相碰一捧,面上倒还笑得客气。 秦斯是个风流场上的浪子,读书做事不成,吃喝玩乐却有一套。除了宴席的吃喝,给孩子们,他竟也记得另外备了好东西。 开席未有多久,便有一个婆子,领着十来个小丫鬟,提着十数盏花灯鱼贯进来。 秦瑢原是坐在桌边慢慢舔着一把窝丝糖,见了花灯,一把扔了那糖,上去抱住秦斯,胡乱蹦跳起来:“爹!爹!这就是你昨天和我说的好东西!怎么这么多呀,可真是太好看啦!” 秦斯用力扯着秦瑢的手离开自己的衣裳:“你这手上黏糊糊的,把爹的新衣裳都弄脏啦!” 秦瑢却不曾搭理父亲这句,又欣喜地奔到花灯前面,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忽地回头唤一声:“二姐、三姐、四姐、五姐、六姐,你们快来看这花灯,真好看呀!我们各自选一个最喜欢的,来赛花灯好不好?还有二哥、三哥,你们也来呀!” 五个姐姐,两位兄长,她一一叫过,显见得是快活极了,这时,就连和她一向不对付的秦珮也忍不住高兴起来,上前绕着花灯转了两圈:“好,就来赛花灯!” 月影当空,夜色深深,院中的桂子香气幽幽传来,廊下的红灯笼轻轻摇晃,女孩子们提着灯笼,一时夸自己的兔儿灯可爱,一时又夸旁人的仙鹤灯神气,秦芬随手拿了一只没人要的老虎灯,左右看看,微笑起来。 秦恒也拣了一个荷花的花灯,与二哥秦函一道,远远站着,笑看妹妹们玩耍。 忽地瞧见秦芬手里拿着个老虎灯,又不曾上去和旁人赛花灯,秦恒只当她是不喜欢,走得近些,将那荷花灯递上前来:“五妹妹,我和你换,你拿这荷花的。” 秦芬原是无所谓的,这时秦恒的好意,她也不拒绝,接了荷花灯,转过头粲然一笑:“多谢三哥。” 目光往边上一扫,却见秦恒的丫鬟,手里捧着那件灵芝仙草的斗篷,侍立在旁。这么些日子了,秦恒还只得这么一件斗篷,若非是他有意自苦,便是有人克扣了。 他从前是出身金贵的二房长子,如今的日子,只怕也难过得很。 想到此处,秦芬又多添一句逗趣话:“三哥读书,该拿个蟾宫折桂的灯,这会拿了老虎灯,敢情要考武状元不成?” 秦恒微微一笑:“若是叫你拿这灯,那更不成啦,五妹成了雌老虎,将来的五妹夫可怎么过日子哟。” 往常兄妹二人,虽然和睦,总是客客气气的,今日在溶溶月色下,倒好似亲近了些。 那头赛花灯正到兴头,秦瑢非说牡丹花是花中之王,自己的牡丹花灯今晚也该是灯王,秦珮却老大不高兴的:“我的兰花灯是花中君子,品性高洁,才应该是灯王!” “我的牡丹才是!” “我的兰花才是!” “好了!一件小事,大呼小叫的,成什么样子!”这次先出口训斥的,竟是洪氏。 秦恒瞧一瞧杨氏的脸色,冲秦珮招招手:“六丫头过来,三哥带你放焰火、放炮仗,好不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恒哥儿这主意好!”秦斯竟是第一个赞同的,“我说今晚上怎么好似少了些什么,人有些没劲,原来是没放炮仗!” 洪氏挥着帕子拍一拍丈夫的肩膀,罕见地与丈夫打趣起来:“老大不小的人了,还净和孩子们胡闹,老这么不着调!过年才放炮仗呢,大中秋的,可别胡闹了。” 秦斯不理睬洪氏,只哈哈一笑,扔了那把不舍得离手的折扇,大手一挥:“叫人搬些炮仗和焰火来!” “炮仗便罢了吧!念哥儿还在屋里病着,你二嫂又怀着肚子,都是经不得震吓的,只放放那焰火就行了。” 长嫂开口,秦斯也不敢不遵,恭敬地应了一声,又把婆子叫住:“便是如大太太说的,只拿些焰火便罢。” 头一转,又去招呼侄子侄女们:“函哥儿、恒哥儿,你们俩跟我一起放那大的,丫头们拿小的,站远些!” 秦贞娘听了,气性上来,拉住秦敏非要站在秦斯身边:“三叔,你这话我不爱听!为什么女孩儿就非得放小的?我偏要放大的!” 秦敏“哎呀”一声,缩了回去:“三叔,我可不敢放!四丫头说的话,你可别带上我!” 这时候被姐妹反水,秦贞娘气得要来呵秦敏的咯吱窝,秦敏连忙躲在杨氏背后:“二婶救我!” 秦贞娘装作力有不逮的样子,远远指着秦敏:“你只会跟大人告状!耍赖皮!” 姐妹两个,均是豆蔻年华,这时却故作小孩子模样,逗得众人都乐了。 杨氏笑了一笑,反手搂住秦敏:“敏丫头别理她,叫她自己放去,待会把衣裳烧个洞,咱们都笑话她。” 秦珮丢了兰花灯,上前来拉住秦贞娘的手:“四姐,我和你放!” 秦贞娘揽住秦珮,得意地对秦敏扮个鬼脸,忽地又点秦芬:“五丫头,你也给我过来!” 秦芬可没那个胆子,连忙往杨氏身边一靠:“太太也救我!” 杨氏笑呵呵地,另一只手也搂住秦芬:“芬丫头也靠着我,瞧你四姐敢不敢来捉。” 说话间,婆子们搬了几十个大小不等的焰火,秦斯命人燃了香,先点了几支小的,分发给女儿和几个侄女:“都拿着玩罢。” 秦贞娘一手接了小花棒,另一手从婆子手上接了香,伸手就去点一个大焰火,一边点,一边招呼秦珮:“珮丫头,你点旁边那个。” 秦珮方才上前,只是因着孩子心性,受不得激,这时真要她放,她又不敢了,捏着一支香,好似个犯了倔的驴崽子,越唤越往后退。 “啪啪”几声,秦斯和秦贞娘放的两个大焰火同时窜上天去,火树银花,当真好不漂亮。 秦贞娘虚点一点秦珮:“胆小鬼!本来是三个焰火一起上天,现下只两个啦。” 秦珮哪里知道,要跟着这位嫡姐,还得冒性命之险,这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由得把眼光投向秦芬。 秦芬赶紧摆手:“别看我,我可不敢放那个,你倒不如求三哥去。” 秦恒见三叔兴致高,也不来抢着放,正拿着支小花棒随手舞动,这时秦珮求来,他哈哈一笑:“好,三哥替你放!” 砰砰砰又是几个焰火上天,秦珮秦瑢高兴极了,拍着巴掌连声叫好,丫鬟婆子们更是跟着起哄,一时间,几乎是人声鼎沸,把个小小的院子,填得好比集市一样热闹。 此时此刻,院子里的人都是高兴的,就连每日心事满怀的许氏,也解开了愁眉,笑着与杨氏道:“三弟这爱玩爱闹的性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杨氏颔首,也是微微而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洪氏谦逊几句:“嗐,我们那口子,不如大哥二哥读书做官有出息,也就这些吃喝玩闹的东西,愈发精进,真叫两位嫂嫂笑话。” 许氏肩上担着家事,杨氏腹中辛苦怀胎,此时二人都是孤身一人,见洪氏望着秦斯的目光颇有些自得,都触动情肠,半晌不曾说话。 良久,还是杨氏说得一句:“唉,三弟和弟妹日日团圆,这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福气呀。” 此时杨氏说出这句话,乃是出自真心,洪氏自然分辨得出,这时露齿一笑,欢欢喜喜受了这句,又客套一回:“大哥二哥的官,越做越大了,那可才了不起呢。”
第51章 秋雨瑟瑟, 只催叶落。 晋州码头上,马车遮着避雨的油布,行人裹着蓑衣、撑着油纸伞,人人都是行色匆匆。 秦恒领着姐妹们在茶寮下, 时不时撑伞去码头上查看一眼, 回来走到一辆马车前,恭敬回禀一声:“太太, 还未瞧见父亲的船呢。” 女孩们都是少出门的, 今日虽是雨天气闷, 个个心绪都还是好的,尤其是秦淑, 她这些时日不曾接到什么坏消息,便知道, 姨娘这次,大约还是好好地回来了。 秦恒进得茶棚,将雨伞递给小厮, 用力掸了掸身上的细雨珠子, 这才往里走来。 秦淑捧着茶碗捂手,也不喝那茶水, 将弟弟湿透的袍角打量一眼:“恒哥儿别胡跑了,瞧着了凉, 又得风寒,到时候病得嗓子都说不出话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恒近来嗓子倒真有些发粗了,他知道自家只怕是要长大了, 愈发把自己当成大人, 对姐姐这句话,颇有些不以为然:“我不去, 难道叫妹妹们去?” 秦芬听他说话特地绕过了秦贞娘这位嫡姐,便知道,这位三哥也和自己一般,缩着身子,挣扎做人罢了。 秦贞娘听了,对秦恒招招手:“恒哥儿过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不过这茶的味道粗粝得很,你少喝两口罢了。” 从前在任上时,秦览亲自照看秦恒,姐弟兄妹间相处不多,如今回了老家,百般繁杂事体,秦恒也知道替二房省事,不曾提起进学的事,只安心在自己屋里温书,闲暇之余,各处走走,倒和姐妹们熟悉些。 各人都体谅他不易,连秦贞娘,也不曾因为金姨娘和秦淑来记恨他。 秦恒听了嫡姐唤,便走到桌前,自家斟了一杯茶喝下,喝完果然暖和一些,不由得长长嘘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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