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芬听了,忽地想起被养废的贾宝玉来,他是贾珠的同胞弟弟,也被养成一个纨绔,如今自家那七弟,且还知道规矩体统,算是很好的了。 这时平哥儿约束了安哥儿不叫他吵嚷,秦芬知道这是平日杨氏教导的缘故,心下微暖,见两个孩子被嬷嬷训了后恹恹的,拿出帕子逗他们:“五姐给你们扎个小兔子,怎么样?” 平哥儿眼前一亮,随后又撅起嘴:“我们是男孩,才不要小兔子,要老虎!” 秦珮伸手在他脸颊上刮一下:“五姐给你们编东西,还挑三拣四的,叫四姐知道了,瞧她训不训你们!” 安哥儿扮个鬼脸:“四姐才不会训我!” 秦珮又在安哥儿脸颊刮一下:“四姐不舍得训你,五姐定要训你的!”见两个孩子又要吵嚷,她连忙摆摆手:“六姐不和你们说了,绫儿带着花绳,你们翻花绳玩,怎么样?” 绫儿知道,姑娘这是有话要和五姑娘说,连忙从荷包里拿出一截红绳子,哄着两个小少爷玩。 平哥儿和安哥儿起先不愿意,见绫儿一连变了几个花样子,顿时被引去了心神,再不来理会秦芬秦珮了。 秦芬笑着看一眼秦珮:“你这丫头如今也会使心眼啦,真不容易,从前干什么都是横冲直撞的,和小牛犊子似的。” “如今与三姐的屋子离得近,再不想婉转迂回,也得学上一点。如今她不怎么使坏了,只是做事总爱闪闪烁烁的不坦荡,我呀,也是被闹得没脾气了。”秦珮语气里并无什么情绪,说完只是微微一笑,全没发觉自己如今已有了些秦芬的模样。 秦芬自然察觉到秦珮的性子与从前不同,然而人总是要长大的,一直天真的人,不是因为命太好,就是以后要悲剧,秦珮如今这样,自身也是受益的,于是秦芬也不点破,只道:“今日出门,也算是见识了一点京城的样子。” 说起这些,秦珮语气热烈起来,又有了孩子模样:“今日与人家交际了我才知道,原来金陵城里时兴的,和咱们晋州全不一样!金陵城多山,大家出游便是爬山,咱们晋州多水,倒有许多在船上吃宴的。再有,皇家有几位公主会骑马射箭,连带着贵族小姐们都是一副爽利性子,与老家推崇的贞静娴雅,再不一样的。” 秦芬一句一句地应了,最后笑着来一句:“既是这么着,珮丫头你可如意啦,这金陵城里的人,喜欢的是活泼爽利的性子,今儿,想必你是被哪个太太定下了。” 姐妹两个将要及笄,今日赴宴,本就有相看的意思,这时说起嫁娶来,也不过是应有之意。 秦珮脸上微微一红,也不曾反驳秦芬的话,只道:“那位礼部员外郎方夫人,倒是个好相与的,她家的三公子,听说也是个上进的。” 这两句听着只是在谈论家常,秦芬却知道,秦珮大约是看中了这一家的。 嫁娶一事,自来讲究个低头嫁女抬头娶妇,秦珮中意的这家,官位略低了秦家一些,且那位公子只是排行第三,按次序排宠爱,也不能算是方家砥柱,秦珮自己争气,生得又好,除开一条庶出身份,也无甚可挑剔的了,那方三少爷和秦珮,倒当真是合适的。 秦芬知道秦珮与自己不同,这小姑娘是正宗的古代闺秀,盘算起这些事,心思与自己这现代人是不同的,这时也不多作评论,只问了一条要紧的:“太太的意思,你可知道?” 秦珮咬着唇儿:“嗯,太太的意思,大约也是这样。” 她说着,又抬头看一眼秦芬,瞧见自家五姐满脸欣慰的模样,又不声不响地低下头去。 太太与方夫人交际时,特地把她带在身边,方夫人起先将秦家女儿夸得天花乱坠,最末来一句:“我家那三小子,平日倒是个安静的性子。”听了这话,太太面色不变,却把她支走了。 秦珮知道,方夫人这话的意思,是相中了五姐。 她起先有些不明白,自家到底哪里输了五姐,后头一直想这事,连游玩的心思也没了,等遇见三姐,却被三姐一句话轻巧点破: “那方夫人自家瞧着是有些泼辣的,生怕娶个厉害媳妇回去被钳制,便瞧上了芬丫头这个沉静的。” 说罢,三姐竟轻轻笑了一声:“若真是讨了芬丫头回去,只怕方夫人是压制不住的。” 秦珮这才知道,自家并没输给五姐,只是与那方夫人性子不合罢了。 此时瞧见秦芬替她高兴,秦珮倒为自己先前的那点子心思惭愧,低低埋着头,忽地便说出实话来:“五姐,那方夫人,只怕瞧中了你。” 秦芬正絮絮叨叨地替秦珮出谋划策,忽地听见这一句,顿时好似离了水的鱼儿,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马车里的丫鬟们也听见这一句,齐刷刷向秦芬看来,瞧见她瞠目结舌的样子,不由得觉得好笑。 秦珮听见马车里忽地安静了,抬头来看,忽地看见自家五姐难得地现出窘相,不由得笑出声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用力在秦珮身上一打:“臭丫头!我替你白操了半天的心,你竟敢取笑我!”说罢又指着马车里的丫鬟们:“都不许看!” 丫鬟们忍俊不禁,一边口中应着不看,一边嘻嘻哈哈地转过头去哄逗平哥儿和安哥儿。 秦芬见秦珮也笑得开怀,心下长长地松了口气,她知道这丫头如今心思重,还怕她吃心来着,这时看着,却不曾因为外人和自己生分。 秦珮既把实话说了出来,心头的大石便放了下来,她到金陵城一个人住着,难得有人能说几句心里话,这时挽着秦芬,夹七夹八说得许多。 秦芬认真听着,时不时应几声,最后问一句:“那么,那个方家,太太后来是什么意思?” 秦珮叹了口气:“我瞧太太只怕还是中意方家,毕竟方家的门第和三少爷都是好的,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罢了,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么,我就不信我这辈子过不出个好日子来!” 她说着,抬头看一眼秦芬:“五姐,今日太太倒不曾提起你的事,你……自家心里有些数吧。” 杨氏从前要拿她们攀高枝的事,不曾明着说过,下人们却已传遍了,两个女孩是当事人,自然知道,这几年规行矩步,便是盼杨氏念着情分,好歹别把她们随手送出去。 后头杨氏无心拿她们攀高枝了,念着二人懂事,一直厚待她们,那英王府的事,是她这当主母的犯糊涂,如何好意思特特地拿出来辩白一次,这时候姐妹两个,竟还以为杨氏是要送她们进王府的。 秦芬一向都只等着事情来了再发愁,此时陡然听见这句,一颗心不由得慢慢沉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的终身,及笄前后便要定下了,及笄已是不远的事了。 到了秦府,下得马车,秦贞娘上来挽住了秦芬的手,使个有话要说的眼神,秦芬心下更是惴惴,不知是不是回到院里,自己的身份就变成英王府的准姨娘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才进垂花门,便有个打扮华丽的女子急急冲了过来,口中连声呼喊:“太太,云香姐姐说这府里她不敢住了,要自请出府去呢!” 杨氏牵着两个儿子,正左一句右一句地答他们的话,脸上正是笑盈盈的,这时被坏了心情,也不发怒,唤过茶花,叫带了两个哥儿下去。 平哥儿和安哥儿尚不懂事,只当娘是出门一趟累了,乖乖行礼,牵着香橼和芷萝的手回去了。 等两个儿子走得不见影子了,杨氏掸掸衣角的灰尘,面无表情地吩咐张妈妈:“这吵嚷的是哪一个?人太多,我也不识得。内宅私事吵嚷到大庭广众,是为不守规矩,不遵妇德,给我狠狠掌她的嘴!” 张妈妈瞧着老迈瘦弱,这时却厉害得很,好似老鹰捉小鸡一般,将那赛仙一提,左右开弓扇了十来个耳光。 杨氏对女孩们招招手:“先跟我去上房,我还有话说。”又转过头来,对着张妈妈道:“将这贱婢带来上房。” 从前杨氏哪怕是使手段,也是在台面下婉转含蓄的,譬如当初收了金姨娘的庄子,譬如透出送庶女去攀高枝的意思,何曾露出这般厉害的模样。 几个女孩明白,杨氏这一向心里是存着气的,只是懒得搭理几个没身份的东西罢了,此时那赛仙竟敢把事情当众闹出来,便是踩了杨氏的底线。 从前杨氏立下的规矩,其中一条便是不许在少主子们面前搅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此番赛仙作妖,杨氏不说送了她的命,也要狠狠给她褪层皮了。
第72章 进了上房, 那赛仙是想喊冤来着,可惜两颊高高肿起,嘴角渗出血丝,只有倒吸凉气的力气, 却没说话的力气了。 她生的白嫩, 爱穿浅粉衣衫,这时前襟滴了一滴血, 好似整片蔷薇丛里有一朵被烧焦了, 看起来触目惊心。 杨氏坐在上头, 喝了杜鹃端上来的祁门红茶,掸一掸自己那件宝蓝色绣遍地锦的对襟长褙, 理一理领口的莲花形白玉领扣,心平气和地朝下头问一句:“你那好姐妹受了什么委屈, 好好说来,你肯替她喊冤,想必是和她极好的了。” 赛仙只以为杨氏此刻冷静下来, 是因为想起老爷, 知道害怕了,不由得又有力气了, 把嘴里混着血的唾沫咽下去,亮出那把婉转动人的嗓子: “人人都知道云香近来喝药, 吃不得桂圆的,偏生厨房的小丫头给她送桂圆糕,这岂不是有意害人?” 不说这话还罢, 说起这话, 杨氏竟冷笑起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张妈妈早打探清楚了,云香和赛仙两个是门子里出来的, 自打挂起帘子待客,便喝上了避子汤药,身子早不适合生育了。 她们二人原也不曾想过能赎身,谁知初一待客就遇见秦览这没脑子的冤大头,紧紧抱着这恩客,没命地摇尾乞怜,这才住进了四进的深深宅院里。 人心总是不满足,从前在门子里,觉得能赎身已是天大的运道,如今进了深宅大院,又巴不得有个儿子挤掉大妇才好。 二人过上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日子,不由得后悔,若是当初知道能一下子交上好运,还喝什么避子汤呢,说不得现在儿子都抱上了。 既已想到生儿子,便要调理身体,云香和赛仙两个,便喝起了补身汤。 云香是个领头的,眼见着在府里就要失势,自然要想法子窜跳一番,平日杨氏在家,她还知道收敛,今日杨氏出门,她想着不打主人也该打打狗,便挑了件要紧事,发作起来了。 杨氏于这上头,根本是毫不在意,她出身大家,自然有些拿捏男人和妾室的法子,如若不然,也不能隔许多年才有了平哥儿安哥儿两个。 此事是杨老太太亲自密传给她的,连张妈妈也不知晓,故此府里无人知道,云香拿这事来作妖,却当真是撞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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