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国不同于历朝历代,除去春闱秋闱的文考,还有夏逢冬逢的武试。世人皆知,若想文成武就,文考十年寒窗,武试苏家授编。 无疑,成为苏家的门生,是拜将封侯的必经之路。武家济济,苏家独步天下。 武将世家辈出,但仍有很多中流砥柱,是苏府的故吏宾客。 由此观之,王之庇甚矣。 而惊蛰时分,各家儿郎便会跃跃欲试,未雨绸缪。王公贵胄不惜血本请宗师出山倾囊相授,商贾富甲不甘人后择武家试水先声夺人,再不济也是练家子,指脉认穴,调气运息,站桩压肩基本功傍身… 寒门再难出贵子。可是,我出生在手眼通天的苏府,其他武将氏族瞠乎其后的存在,却不得不承认这入场券的高不可攀,首先的考验却不是我的女儿身,而是偏见。无孔不入,如影随形,让我无处遁形。 剑走偏锋,不始而终,只是我身无分文,唯有以命为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既然安分守己落得个火中取栗的出路,不如背水一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苏家不成文的规矩是,十岁即进武场,闭关三年,大浪淘沙,及至授编,适者生存,七载俱全,再经提点,方可出师。 正是这样惨绝人寰的淘汰制历练出了瑾国最令敌国闻风丧胆的虎狼之师。这就将是我的宿命了,我知道,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将托付苏府终身。 轰轰烈烈的苏府考校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鱼贯而入的年轻弟子们也许不久的将来便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这武场上,力量就是话语权! 我微微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立在这正红朱漆大门前,我只觉得心潮澎湃,顶端悬着的黑色金丝楠木匾额尽显威严,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苏忠堂。也就只有苏家才有这样睥睨众生,唯我独尊的口吻,以氏为名。 步入其中,三五成群的少年们互相施礼,风度翩翩,客套地探取对方的口风,并且很快分流。我喟叹一声,轻轻收回自己之前的想法。 散漫的名利场没有维持太久,一位道骨仙风的长者飘然而至,声如洪钟,颇有隔山打牛的声势。 众人不敢怠慢,自发集结,静待发话。 那长者不言则已,一鸣惊人。 “众人听好,从即刻起,至日落西山,保持如松的站姿,无一例外!开始!” 此言一出,在场哗然。 “开玩笑吧这老头,我们第一天来就这么折磨我们?” “唉,这里的老师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现在可是正午,太阳正毒的时候,保不准要倒一片!” 抱怨声四起,长者皱了皱眉,冷漠地启唇。 “从今往后,命令我只下一次,违令者,卷铺盖走人。” 闻言,叽叽喳喳的声音霎时弱下去,偌大的场地鸦雀无声。 大家面面相觑,却都是敢怒不敢言。 就在这时,我突兀地举手示意,长者眉宇紧锁。 “又有何事?” 我落落大方地抑扬顿挫道。 “老师,请问怎么称呼?” 身边投来惊奇的目光,长者也是微微一愣,继而朗声道. “我姓赵,名延勋,字勋之。” “是,晚辈久仰赵师父。” 勋公眯眼,捋了捋长须。 “你认识我?” 我笑眯眯地答。 “苏家向来有固定的老师,晚辈大概知晓,况且,赵家延代功勋,很难不联想,并心生敬意。” 勋公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笑意。 “不要油嘴滑舌,如果想表达敬意,那就站到最后。” 我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兴致高昂地高声应答。 “是,赵师父!” 这下,大家都老老实实的了,虽然苏家的老师都是登峰造极的终结者,但赵延勋乃是所有英杰中超凡脱俗的一位,论资排辈众望所归。 毕竟是敢单骑只身孤入敌方取上将首级全身而退的存在,也是绝无仅有的存在,威震四海。 不愧是苏家,不按常理出牌,上来就是一个下马威,按照寻常出场顺序,这位元老还以为会压轴呢。 终于从目瞪口呆中回神的众人实惊一场,都各自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幸亏这位仁兄机敏地套出了尊姓大名,还以为她不知天高地厚,原来是在提醒不清醒的人注意言辞,可靠消息是这位老人家最讨厌嚼舌根和抱怨的下属了。 再不然可没好果子吃,按照刚刚的局势,一大半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从三更再站到破晓。 和我站一排的人纷纷投来致意的目光,我只是沉默的立着。 这下子,大家都安安分分地接受晌午阳光的沐浴。 而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见识了赵延勋的严厉的众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太阳转过一个微小的角度,汗水顺着面颊滚滚淌落,烈日灼心,前排的几人面色酡红,嘴唇微微发颤,牙关却死死咬紧,目眦欲裂。 我只觉得身处无声的战场,孤身却众志成城,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安心。 也许,我蛮夷的血统,天性如此吧。 我眼前的场景在艳阳的炙烤下好像海市蜃楼一般虚幻,模模糊糊间我在内心反复念叨:你可以的,苏钟离,你可以的。 前排的一个较瘦弱的男子有些摇摇欲坠,我似乎已经预知他的命运。 不多久,咚的一声,那人头朝下倒地,尘土微微弥漫,顺着热气升腾。 周围的人惊呼,正欲动作,赵延勋发话了。 “动的人,和他一起走。” 这下几个人都收住了动作,只是略带同情的望着不省人事的那男子。 见大家晦涩不明的眼神,赵延勋徐徐地开口。 “不是我绝情,是战争绝情,我们的训练是为了选拔人才,体质不好的,我们不负责训练,如果有那个决心,就该早作准备,晕在此刻,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技不如人还不知耻后勇,这样的人,迟早出局,你们,也一样。” 语毕,众人的大汗淋漓之上,又多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听见了吗?” 零零星星想起一阵应和声,赵延勋剑眉倒竖,中气冲天. “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是!” 一时间呐喊声震荡开来,久久不消,就连树上的鸟雀都扑棱着凌空飞去。 我心间涌上一气越战越勇的归属感. 是了,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理由。大家都在为自己而活,为未来而战,也许以后,还是并肩的战友! 金乌浓重,越来越多的人有些喘不上气,似有千钧压身,不堪重负。 我也越发觉得汗如雨下,衣襟全湿。 我的意识开始有些涣散,如果不是日日夜夜在苏家夙兴夜寐地被折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定是扛不住的。 又有两个人提不上气被拖了下去,一种凝重的气氛渐渐蔓延开来。 我只觉慢慢的头重脚轻,热气翻江倒海地在五脏六腑内上蹿下跳. 只怕是,撑不住了。
第五章 联袂太子 我目光一凛,握紧双手,果断咬开了自己的内唇。鲜血的咸腥在嘴里漾开,唇齿间都是铁锈的味道。我的意识渐渐聚拢,尽力让视线集中到赵延勋的背影上。 勋公名不虚传,已是不惑之年,身子骨还这么硬朗,如此热浪下仍然面不改色,尽显冰霜。时间还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我再次力不从心起来。 这时,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在院子里对那个烂泥巴扶不上墙的哥哥说过的话:你看看你这副浪荡子的样子,风花雪月我就不说你了,怎么干到正事还是吊儿郎当,想要我们苏家几代基业毁于一旦后继无人吗?我教过你多少次了,站不住的时候要干什么? 见他如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地垂头,嘟囔了半天不知所云终于勃然大怒,拎起他的耳垂破口大骂。 “身体前倾,听到没有,前倾啊,你个蠢猪!” 往事如烟,我默默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把重心放在了前脚掌,调整了站姿的我稍稍缓了口气,又一次全神贯注地死死盯住赵延勋笔直的后背。 太阳开始倾斜,刺目的光收敛了许多,赵延勋漫步过来,数了数人数,欣慰地抚了抚长须。 “很好。只淘汰了十个人。其余人,可以解散了。” 众人长舒一口气,只有我暗自咋舌,第一轮已经淘汰十人,那么究竟会有多少人留下呢? 身心俱疲的众人草草吃过晚饭到各自的床铺直挺挺地倒下,不久便陷入鼾睡。 我却翻来覆去迟迟合不上眼,辗转反侧间,我咬唇沉思。 不对,按苏承景的说法,赵延勋拣人,不该是这种小打小闹的淘汰制,而应该是众里挑一的生存制。那么,他一定有什么后招! 思忖间,浓重的夜色里,我撞上一双莫名熟悉的眸子,在黑暗里熠熠生光。我猛然摸向枕下的短刃,警铃大作。但不待我进一步思考,四周已是一片火光,我一跃而起,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便提刀生生闯了出去。 刚刚与我目光相交的人和另一个少年紧随其后,也逃出生天。 当我们重见天日时,却愣在原地。 刻漏三次滴壶的空档,漫天火光里,又走出一个人高马大的身影。 他走近后,也是明显的一顿。 空旷的场地上,赵延勋负手而立,他察觉到我们的靠近,慢慢转身,轻挥衣袖,几个身轻如燕的黑衣人已蹿上房梁,不消一刻钟,便扑灭了熊熊大火。 我们呆若木鸡,不明所以,他回头轻笑着幽幽开口。 “恭喜你们,成为这一批学生中,我的徒弟。” 余烬漫天,我与对面终于想起是谁的少年遥遥对望,吊起了眉梢。 尘埃落定了,太子殿下。 话音未落,我率先单膝跪地高举抱拳。 “师父!” 其余几人也纷纷行礼,赵延勋脸难得地舒展开来,赞许地点点头. “起来吧!到跟前来。” 待我们起身站定聚拢,他却收起慈祥的面孔,低低道。 “今日并不是一锤定音,我之后,也许还会赶走你们其中的一个,两个或者全部,宁缺毋滥,你们能越众而出靠的也许并不是最佳的反应力与执行力,而是你们灵通的消息与有备而来的功课。” 他意味深长的扫了我们一眼。 “报上你们的名字吧。” 排在第一个的我会意,却心里一凛,一瞬的煎熬,我狠狠咬牙。 “苏承景。” 赵延勋意料之中的颔首,转头向一旁的太子,太子却目光如炬地盯住我,仿佛如临大敌的模样。 感受到彼此之间诡异的气场,我温和的报以一笑,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开玩笑似的插科打诨。 “太子殿下,我们的确见过,但不必如此惊讶吧,好歹我是苏家子弟,虽花名在外,但并不是不学无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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