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触动,眉宇深深皱成了川字。 “呵,如此倒好。只是我不能。” 就在我欲乘胜追击之际,赵延勋轻叹一声,终是幽幽开口,石破天惊。 “承景,不要问了,他是你父亲一战封候那年,功劳仅次于你父亲的偏将的后人,也是以他的命替你父亲挡了一箭的宋凌云。那一仗举国欢庆,他父亲却没能回来,他的妻子不久也随他去了,当时朝堂一片歌功颂德,庸臣奉承得天花乱坠,登庸纳揆 ,天子需要造势,于是龙颜大悦,丰功伟绩浓墨重彩,这些未能正丘首的将士却只是稍加安抚一笔带过了…” 我渐渐听不见赵延勋浑厚的声音,我只能望见他的嘴一开一合,只觉得自己站着的这世界快要分崩离析。 不幸的人生难以穷尽,而身居高位的大人们的穷奢极欲却始终如一,荒谬至极。有些事无法感同身受, 我知道。我第一次很认真的,不带任何猜忌和戒备地看向宋睿辰,定定地看向他。 这个随着赵延勋揭开伤疤竟显得有些单薄的少年。在暖暖的夏风里,他却摇摇欲坠,一身寒凉。 “宋睿辰。” 我叫他,他恍若未闻,我又叫,他还是不语。 我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呼唤他。风声一片中过了良晌,他淡淡皱眉,气极反笑。 “怎么了?你要安慰我吗?我不屑,也不需要。” 我真诚地展颜。 “并不。每个人的人生终究是不同的,而没有办法经历他人所经历的,又有什么资格去安慰?我只是想说,既然来到这里,那还不如好好为自己而活,你的父母也一定希望你不卑不亢。” 察觉到他泛白的关节,我微微闭了下眼,也不知道这话是说与他听,还是说与我自己。 “人生在世,若一味隐忍,那怎会活的惬意?人生啊,体验罢了。想到什么,就去做吧,成败与否,在你出手的那一刻,就已经不重要了。” 我摇头笑叹道。 “你说你想有与苏家齐名的力量,我看好你。” 迎上他错愕的目光,我只是含笑。 “而我想成为苏家无可替代的那一个,我们就是对手。但是这一场较量,无关你的忿忿不平,无关我的家门光环,我不会让你,这样才是对你最恰如其分的理解。” 在寂寂风里,他的无所意到底是破碎开来,散落了他的柔软与脆弱,然而落拓却不失意。他微乱的发梢隐去怅然,归还给他应有的温度。 “谢谢你。苏承景吗?” 他这次不再轻佻,而是温文地将我的样子以及名字一点一点刻进了眼底。 “嗯。” 我没有打扰他的空旷,这个将自己抽离和解的过程应由他独享。 “我没有原谅苏家,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你父亲,我只是感谢你,我觉得,你说的没错。而且,有你这样的对手,是我的幸事。我会打败你的。” 他絮絮叨叨的样子有些可爱,我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缓缓侧身,怔松了些许,继而也跟着我笑了。 “我明白,如果他义气地为兄弟进言,结局会有所改变,可是他只考虑了自己,我认同你的不原谅。不过有一点我不认同” 他闻言看向我,我认真地反驳。 “谁说你一定会比我强大?有些话,我说到做到。” “好,我等你。” 他染尽笑意,不疾不徐。 我呆呆地看着他,不是因为他浑然天成的俊美,也不是因为他性情的温润如玉,而是因为我在他瞳孔里,看见了自己从容淡定的倒影,隐而不发。 剑拔弩张突然间转为和风细雨,众人都有些恍惚。 短暂的怔然后,张怀民率先醒悟过来。 “两位仁兄能化干戈为玉帛,实在是可喜可贺。”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似有所感宋睿辰有些微不可查的不耐。 宋赵延勋笑眯眯地发话。 “虎父无犬子,苏家有子如此,幸甚。” 这下轮到我尽力克制散发不耐的信号了。 始料未及的是,宋睿辰接住了坠落的我。他安抚般递给我一个眼神。 “弟子觉得,苏承景,他是他。”
第七章 风雪欲来 我一下懵住了,他听懂了他释怀了,他明白无关风月,我们就是我们,好像我辗转飘零这么多年,等到了异乡人的重逢。 我不知道直到晌午的魔鬼训练我是怎么扛过来的,经脉的压迫,血液的上涌,我都似是而非。 我脑海中不断回荡着他的话,沉沉浮浮。 休息时分,我仍沉浸胡思乱想好似恍若隔世,只听头顶传来讥讽的沉音。 “怎么?不是说好和我合作吗?这么快已经找到下家了?” 如梦初醒般,挣脱了梦境,我突然觉得疲惫至极,灼烈的日光和难以负荷的训练量几乎压垮了我,这是我预想过无数次却无济于事的,这需要时间。 我疲劳地揉了揉眉心,心平气和道。 “太子殿下,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那样的身份,纵横交错,所以我与很多权力的交锋无缘,我的人际关系不过是简简单单的淡如水,我们这样不为你们所关注者的惺惺相惜。” 我没有看他,他似乎噎住了,俄而扔淡漠的回音。 “那就好,总之,不要影响大局,这个小子,既然能单枪匹马来到这个阵营,那朝堂的班列里,不免有他的位子。” 见他远去,我意识回笼,是从未有过的明晰。 是了,不论如何,此时此刻,我就在这里,就名正言顺地站在苏府武场上,蛰伏以徐徐图之,也许并不能力挽狂澜。可纵然如此,我仍欲凭一己之力抗衡苏家,使命般站在苏家所有势力的对立面。 我缓缓起身,倔强地昂起了头。是的,还未长成的我颤巍巍地立在权力的边缘,我没有对太子说谎。可这终将沦为权宜之计。 韬光养晦,步步为营,玉焚石不焚,彼可取而代之矣。想必到了太子上位之时,也算不得欺君之罪。只要他不算太笨,又怎会会对有价值的辅政臣子耿耿于怀呢? 所以,我要做的,不止步于灭了苏家,更要成为,鄞朝凌驾于成规之上的,第一重臣。 苏家权势滔天,功高震主,当今圣上未必不想动手。想要越界到东宫的想法一旦产生,罪疏迟早被呈到案前。 于我,任重而道远,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我亦不负之。 骄兔死,走狗烹,鸟兽尽,良弓藏。借刀杀人需要刀,我心甘情愿,在所不辞。 手挽一枚短刃,豆大的汗珠止不住地嘀嗒落地,我死死咬紧牙关,鬓角的碎发已经粘腻腻地贴住了脸颊。 “承景,当心了。” 话音未落,便脚尖点地,飞身上前,直取我面门。 我深吸一气,绷紧框架,迟迟没有动作,却不是为了谋定而后动,而是不知如何招架这来势汹汹的一击。 眼看着呼啸而来的风声,我只觉得世界安静了。 因为我认识,这一式是赵家的必杀技,破风。 它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无解的,除非你敏感地预判加之反应力超群,凭借肌肉记忆干净利落不过堪堪避开,不然就是必死无疑,看似大开大合,实则无孔不入。 你若硬生生接下,定要扛不住这荡开的惯性,连退数丈,而你喘不过气,抽不开手的空档,他已然腾身而起,踏刀而来。 而你若侧身避其锋芒,企图借力打力,那正合他意,赵家的底子,即是处虚空中亦可扭转乾坤。他仍可凭空甩身横扫过来,一振周身,你便会跌出场子去。 所以对我还在入门的阶级来说,便是避无可避。 时漏如汗,顷刻刀尖已到跟前。我吞了吞唾沫,打定主意至少体面地摔出去,不能四仰八叉,灰头土脸。 我宿命般调整了重心,握住刀柄的掌心微微出汗,风声渐渐大开了,生生贯耳。 猛然间一道长剑迅疾地劈进我们的狭窄空隙,使得胜负已分的战局急转直下,悬念又起。 “运气。” 刀光剑影,衣袂翻飞,声声入耳,直到那熟悉的声音穿风而来,我才幡然醒悟眼下两道难舍难分的来往。不合时宜的,我以为自己是个局外人, 孤立无援,我的坐以待毙成为定纷止争的唯一标准。 我赌气般抛开短刀走开去,随手拎起架子上的长矛折返过来一言不发就闯进了势均力敌的气流场。 虽然近日赵延勋手把手地扶起了我的框架,恶补了扼要的出招以及应对,却止于开蒙。他说时机不成熟,经脉还打不开,强行贯通恐有性命之忧。可我现在混沌着,也清醒着,如果不承受不可承受之物,就难达自己所求。 我等得起,却也等不起。 思绪尽于一抡劲道的袭来,我俯身躲去,矮下去的身子还未及舒缓,一抹剑色又漫不经心地逐地而来。 我汗如雨下,在左右夹击中手无招架之力,欲哭无泪于莽撞的一时兴起,但还是一面腹诽一面偷学。 啊,好招式,一触即挑,摈弃拖泥带水! 呼,巧回敬,行云流水,见招拆招挽刀成剑… 我转来转去,竟渐入佳境,有些自如。 在我兴致正高的档口,风声渐止,刀剑齐收。 我打了个冷颤,小心翼翼地望向面色如常的赵延勋和呼吸微乱的宋睿辰。 察觉到我的目光,宋睿辰轻轻偏过头,我忙不迭地报以感激的致意,他竟有些不好意思,耳朵悄悄地红了。 “谢师父赐教,幸得师父手下留情,否则钟离这个情我还承不起。” 他叉手行礼,清冷而自矜,全无狼狈与怯场。 “睿辰底子很扎实,一招一式章法严谨兼之游刃,我指点一二即能领会自通,想必钟离能学到很多。” 赵延勋轻捻长须,笑容满面。 我猛眨星星眼捧场。 “师父和睿辰都运斤成风,钟离自愧不如,当知弱而图强。” “即便你不救场,我也不会拉满行将下去,毕竟钟离他还接不住,运力三分足矣。他的路,还很长。” “原来如此,弟子贸然接招,望师父怪罪。” 宋睿辰深以为然,躬身赔礼。 “无妨,既是我赵家弟子,这一招,迟早是要接的。你已然拔得头筹,既此,你帮衬为师对钟离多加关照提携吧。我且去寻另外两位。” “是。” 言毕,赵延勋掂了掂手里的刀,一个挽花背到身后,施以宋睿辰一个挺拔的逆光剪影。 “睿辰,我不要你戒躁戒躁,这一点你已经完满了,我要的是你敢破局,走位要有自己的意气。” 宋睿辰下颌一紧,继而朗声。 “弟子受教。” 目送师父走远,我用胳膊撞了撞宋睿辰。 “你小子看着云淡风轻,动起手来有排山倒海之态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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