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云顺着他的手势看向桌上的琴,认出琴枕上的缺口,目光一顿:“敢问楼主,此琴从何而来?” 乌秦南剑眉微挑,顺着她的目光扫过琴身上下,摇摇头道:“不瞒夫人,此琴是子叔辗转转交,某亦不知此琴从何而来。”他看向姒云,“观夫人神色,莫非认得此琴?” 姒云敛下目光,思量片刻,又道:“子叔他,可还好?” “再如何事出有因,泱泱大周如何容得下背信弃义之徒?” 乌秦南脸上若有意外之色,却不多问,只很快错开目光,看着窗外道:“听闻为夫人之事,那犬戎族的小子和他大吵了一架。现如今,大周容不下他,犬戎也容不下他,某也不知他漂泊何处。” 姒云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秋光冉冉的窗外。 一水之隔,鸡鸣犬吠,炊烟人家。 而今正逢乱世,若无绿水彼岸的“听风”与“北斗”,何来熙熙众庶,山河长安? 姒云眼里倏忽泛出哀意,只片刻,又朝乌秦南道:“乌楼主,姬风武功高强,我却一无所长。不知此间可有妾身力所能及之事,只盼能为楼主分担一二?” “夫人何必自谦?”乌秦南扬起唇角,看着她道:“不瞒夫人,某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 ** 秋光换春色,桃李又满枝。 半年时间一晃而过,春风又拂乌有乡时,田间的“灌溉系统”已在云夫人的指点下“改良”一新,稻鱼共生理念亦在不知不觉间播进众人心里,开始了第一轮试验。 与此同时,江湖上关于乌有乡的传闻又有了不同的版本。 传闻称,听风楼畔子虚琴坊,坊主云无月的琴艺世无其二。 传闻又称,那云无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若是弄琴时心绪尚可,或许会随口指点一二。 国事、工事、农桑事……云坊主事事皆通。 ——据可靠消息,洛邑城里那门庭若市、日进斗金的落英酒肆,便是许国王女许姜得了云坊主的指点。 自那之后,穿过十里迷障来下帖之人一日多过一日,有时甚至多过“投石问路”之人。 乱世多流离,隔江犹唱后庭花。 你方唱罢我登场,宴席日夜不断,所不同是,琴师云无月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各家高门争相邀请的座上宾,一时间声名大噪。 又是一日落英簌簌莺织柳。 闲来无事,姒云正在窗前抚琴弄弦,张疯子不知又捣鼓出了什么新药,提着药罐子,欢天喜地蹿过窗前。行出没几步,又后退至她窗外,似被人点了穴般,出神许久。 “天下将乱。” 他的目光落在十里迷障之外,脸上不见玩笑之意,不等姒云开口,又慢悠悠道:“云娘的琴不静。” “锵!” 指尖的弦倏地错乱,姒云猛地抬起头,正要追问,廊下之人已高喝一声“毒寡妇!”,满面春风,脚踩流风而去。 方才那仙风道骨随口判词的身影,仿似春光掠影,她兀自生出的错觉。 姒云眸光一颤,倏地垂下眼帘。 其实何须多问?她心下清楚内里云涌为何。 张疯子经过之时,她正不知第几次追问系统,任务已经结束,为何不让她脱离此间,回归现世? 系统难得正经,答案却依旧似是而非。 「任务者心有挂碍。」 「回归现世意愿不足,系统无法完成传送。」 姒云:…… “无月?” 心如絮柳沸反盈天之时,一抹春晴折进廊下,楼主乌秦南不紧不慢,不请自来。 看清他手上的名帖,姒云眼里掠过一丝倦怠,转又隐匿无踪。 “今次是谁家?” 乌秦南步子一顿,却没有如往日那般径直递上名帖,而是折道柳荫石桌,一边敛袂落座,一边偏了偏头,示意她同坐。 姒云一怔,旋即敛袂起身,返回屋内取来茶水,而后才落座乌秦南对面,一面替他斟茶,一面打量他略有些幽微的神色。 “无月可知,犬戎之乱后,今日的镐京城是何人在当家?” 乌秦南举目眺望群山连绵,春色无边,目光有些悠远。 姒云斟茶的动作倏地一顿。 春水如黛,春晴如丝,春柳袅娜,春风绕纸鸢。 分明落花好时节,听闻镐京二字,姒云的心口倏地一沉。 “镐京?”她放下茶盏,若无其事般拂了拂衣袂,淡淡道,“听闻姬余臣即位之地并非镐京,如此说来,那地方十有八’九被犬戎人占了去。” 乌秦南轻一颔首,沉吟片刻,抬头道:“听闻周王得高人相助,半月前已将犬戎逐出镐京,收回旧时宫廷。” 姒云的心跳倏而错漏,很快又回神——今时之周王已非昨日之周王。 眉心不自禁紧拧,她看向乌秦南,眼里噙着不解:“楼主的意思是?” 乌秦南看向手上那洒了金箔的精致名帖,思量许久,忽然轻叹一声,推道她面前道:“今次下帖之人并非谁家声色之徒,而是周王宫。”
第79章 不臣之心 春风拂万里,田间庶人高歌依旧,廊下垂柳袅娜,春影漾如画。 晴丝拂过名帖上的潋滟金箔,铁画银钩,映入姒云眼帘。 姒云的眸子微微一颤,叩在桌上的手抬起又落下,丹唇紧紧抿起,视线将将触及宴帖,又倏地错开,眉头紧拧。 一条垂柳枝拂过石桌上的名帖,姒云似陡然回神,收回目光,朝对面的乌秦南道:“重回镐京此等盛事,王宫中人怎会给我等乡野伶人下帖?” “无月有所不知,”乌秦南眼里浮出些许笑意,解释道,“今岁之东周百家争鸣,周王纳高人之言,认可‘社稷为重,君为轻’,不再鄙薄乡野中人,反而礼贤下士、广开言路。” “社稷为重,君为轻?” 姒云一怔,若她没记错,“民贵君轻”是孟子之说。 莫非因为周幽王的提前下场,诸子百家的出场亦比她原本所知的历史提前不少? “那位提出民贵君轻之说的高人,”姒云凝眉思量,“帮助大王夺回镐京之人,莫非也是他?” 乌秦南指节叩着石桌,言语间不免景仰:“孤竹国墨氏,听闻因退敌有功,而今已被周王奉为上卿。” “墨氏?” 莫非是主张“兼爱”“非攻”的墨家的前身? 姒云细细思量,“兼爱”虽能等同于不鄙薄庶民,“非攻”似乎又与武力驱逐犬戎相悖。 “嘉宴是何时?” 留在乌有乡等不来答案,她拿起桌上的名帖,一边拆开,一边道:“此次只是为庆祝重回镐京?除却从龙之臣,可还有旁人与宴?” 春风袅袅拂丝绦,树下良久无言。 觉察出气氛的不同寻常,姒云拆阅名帖的动作微微一顿,抬头道:“楼主?” 乌秦南眉头紧锁,神情很是凝重,许久,抬起头道:“不瞒无月,今日那背篓里不只一封宴帖。” 读懂他神色间的迟疑,姒云的心陡然一沉。 世局正乱,投石问路之人虽一日多过一日,出于某种不约而同的默契,“北斗七星”和姬风从不会在她面前多提外乡人、楼中事。 而今突然提起……姒云下意识直起身。 “所投之石与我有关?还是,”她看向手上的名帖,眉心愈发紧蹙,“和王宫夜宴有关?” 拂面而来的风倏忽染上几分料峭春寒,忖度良久,乌秦南垂下眼帘,一边自袖中取出另一封信,一边颔首道:“无月聪慧,今日之目标,正是刚回王城的周天子。” “什么?!”手里的名帖倏而攥紧,姒云两眼浑圆,不敢相信道,“周天子?!” 谁人看不得天下太平,想引诸侯之乱? 天下大乱已一岁有余,而今周天子刚刚夺回镐京,谁人看不得他高坐明堂?要惹生灵涂炭? “犬戎?还是淮夷?”姒云连连追问。 “并非外族。”乌秦南的目光愈发黯淡,面沉似水道,“说起来,那人还是无月的老朋友。” “老朋友?”姒云一怔。 乌秦南轻一颔首,而后又举目远眺烟岚弥漫的西方,良久,徐徐道:“申国侯,姜恒。” “申侯?”姒云猛地直起身。 熙熙春色倏而溃退,脑中如闻晴空惊雷,震得她思绪纷乱,理不出头绪来。 申侯要刺杀周携王? 此间进程虽不同于真实历史,诸人行事总有因由。 先前连同缯国与犬戎推翻幽王,还能说是为申后鸣不平,而今又要推翻余臣之治……此间并无宜臼的存在,换言之,开启东周的周平王从来没能出生。 幽王下无子嗣,他今日之举所图为何?莫不是想自己称王? 若是想自己称王,性子谨慎如他,刺杀周王这么大的事,又如何会假手于人? “申侯亦会与宴。” 乌秦南的声音落入耳中,姒云后知后觉自己竟一不小心问出了声。 姒云心里的疑云不降反生。 “世局之动荡有他一份功劳,周王早知他有不臣之心,为何还会给他下帖,邀他与宴?” “无月莫非忘了,新王纳墨卿之言,广开言路,礼贤下士。你我虽知晓内情,但不明真相的国人从来易受挑唆,民间大多以为幽王殁于昏庸无道,奸侫□□。至于新王对先王的态度,”他看向姒云,眼里噙着无奈,轻道,“无月以为,‘幽’之谥号,始于何人?” 姒云错觉心被人重重一揪。 她如何不知,先王的谥号从来都是由礼官议定,新王认可之后,才能公之于众。 譬如“厉”、“灵”、“炀”之恶,后世谁人不知? 而“幽”谥之恶,比之上述三谥有过之而无不及。 “壅遏不通”——言路不通、一意孤行——是为“幽”。 诸侯朝臣眼明心亮,怕是在知晓先王谥号之时,便已洞悉新君对先王的态度。 无怪乎周王一呼而朝臣百应,“广开言路、礼贤下士”,不只是为国为民,亦为昭告天下,新君与旧王不同。 “换言之,”姒云两眼放空,哑声道,“有心人引导一二,申侯犯上作乱之举,亦能解释成为民除害,功在千秋?” 乌秦南垂敛下目光,黯然不语。 “可舆论再如何是非不分,新王心里必定清楚申侯的所作所为。招贤纳士也并非一定要纳申侯。”姒云看向乌秦南,不解道,“他不曾有过其他投诚之举?” “无月心有七窍。” 乌秦南轻一颔首:“不瞒无月,我们在朝中的线人曾见到申侯单独求见周王,献呈仙丹。” “仙丹?”姒云一怔,“能让人长生不死?” 莫非在始皇之前,诸侯天子已心心念念长生不老之术? “能否长生不死尚未可知,”乌秦南眼里掠过一丝戏谑,摇摇头道,“依照申侯的说辞,他曾夜梦五岳出东海,仙雾缥缈,仙人绰约。第二日一早亲自带人去寻,出海百里,果然见赑屃负五岳,神女出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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