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洲,吴家。 “咳咳,咳咳。”吴明峰咳了两声,皱着眉头,捏着喉咙清了两声嗓子,还觉得喉头很不舒服。 周爱凤不放心,斟了一杯温水过来,还贴心地往里头舀了一勺子的蜜。 “怎么了?不要紧吧。” “没事没事,可能是天气有些变,喉咙有些不舒服,我喝点热水就好了。” 虽然发了一笔横财,吴明峰也舍不得将钱花在看病上头,热水一灌,摸摸脖子,还是有些不得劲,总觉得脖子有些不爽利,上头沉了一些。 夏风吹来,拍打在窗户上,玻璃窗子啪啪作响。 月色沁凉地洒落,繁星点缀,潘垚如一阵风,又如一道月光,正好落在吴家阁楼的窗户处。 昏黄的灯光下,透过窗户的缝隙,正好瞧到吴明峰脖子上那如蛇的病晦。 屋子里,两人的交谈还在继续。 吴明峰皱眉,数落着大闺女儿手笨。 “怎么手这么笨,刚刚喊她给我倒盆热水洗脚,她都能两脚打个磕绊,那水泼得我身上都是……爱凤,你多费点心,多教她一点,她这样笨手笨脚可不行,回头等弟弟来了,怎么带好弟弟?” 周爱凤叹了口气,对于大闺女的笨手笨脚,也是没脾气了。 “丫鬟的命,小姐的身,说的就是她,怎么教都教不会,还不如我自己来做,那样还快一些。” 大妮儿是笨手笨脚,她就想帮忙带弟弟,周爱凤还不放心,那可是宝贝蛋儿啊。 …… “明峰,真的没事吗?”听着吴明峰又咳了两声,周爱凤有些不安。 她家明峰不舒服,好像就是捡钱的那天开始的。 “能有什么事?”吴明峰瞪眼,“你别去乱说,那钱家报了警,这段时间门,你也别大手大脚的买东西,省得被人瞧出端倪了。” 说完,他皱着眉,伸手又去拿搁一边的碗,往里头倒了热水。 只见他手上的手表表盘反了道光,铮亮铮亮,钢带手表簇新模样,就连那身夏裳也工整又簇新,是今年的最新款。 显然,那钱,他让周爱凤别乱花,避避风头,自己倒是大手大脚花了一些。 周爱凤和别人爱计较,对吴明峰倒是实心实意,听到这话,她也没说什么,只眉头微蹙,一副担心模样。 最后,周爱凤吞吐了片刻,还是说了心里的担心。 “别的倒是没什么,我就一直想着,你那天还受了大娘三下的磕头……我心里有些硌。” 吴明峰嫌弃,“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啊,就是这胆子太小!” 屋里这两夫妻还有喁喁细语传来,多是想着那还瞧不到影子的儿子。 窗户外头,清风又拍了拍窗棂,老旧的木窗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光影虚实中,潘垚恍然,目光瞧向那处小阁楼。 她就说嘛,病晦游进虚空,虚空尽头那房子有些眼熟。 那闷热的小阁楼,她可是住了好几天呢。 小钱哥治病的钱,竟然是叫爱儿姨夫捡着了? 捡着了也不还?还买了新衣裳和手表?乖乖,这么快就花了呀! 潘垚:…… 她又瞧了眼那缠颈如冷蛇的病晦,心里默默说了一声,该! 来时无声,走时也静悄悄。 只那逗着树上蝉儿,在它耳边绕了又绕的清风,透着潘垚心里的轻快和自在。 …… 就像潘垚说的那样,这冷蛇缠颈的病晦发得很快,吴明峰就算舍不得拿钱去看病,不看都不成了! 这天,周金花给周爱凤抓了只大母鸡,一手换钱,一手换鸡。 “会杀不?要是不会杀,我来帮你啊,也不用你们分我啥,就那鸡毛和血旺给我就成。” 周爱凤瞪了瞪眼。 鸡毛也是能卖钱的,毛血旺能做一道菜,这大嫂子好生会占便宜。 周金花瞧出周爱凤眼里的意思,搓着手嘿嘿一笑,正想说什么,突然,她视线一暼,正好瞧见吴明峰的身影。 眼睛一瞪圆,当即哟了一声。 “是明峰啦,你这脸色怎么好像有些不好。” 仔细地瞧了两眼,周金花也有些心惊。 这脸色确实不好,白中透着几分青,衬得眼袋愈发的大,眼珠子很是无神,而且…… 周金花迟疑,“爱凤啊,你们这去医院瞧过了吗?我怎么瞧着,明峰这脖子好像有些肿?” “你快看看,是不是这样?” 周爱凤心惊了下,朝吴明峰看去。 她这样朝夕相处的,每天每天一点变化,倒是瞧得没那么清晰,有几分灯下黑的意思。 周金花这么一说,她再一看,也觉得吴明峰的脖子好像是变大了。 旁边,周金花还在唠叨。 “有不舒服一定要去卫生院看,别硬撑着,我在码头边摆了卖蛋的摊,那儿有个卖鱼的小哥姓钱,人年轻着呢,喉咙不舒服去医院看了看,好家伙,一查居然是脖子里长了东西!” “本来要做手术了,还好祖宗保佑,吃了药,现在好了些。” 周金花拍了拍身上沾上的鸡毛,瞅了吴明峰的脖子,千交代万交代,让周爱凤和吴明峰两个人一定要重视。 别以为自己年轻,就会没什么事。 人卖鱼小钱哥更年轻呢! “真不用我帮忙杀鸡啊。”周金花犹不放弃那赚鸡毛和赚毛血旺的机会。 别瞧鸡毛小,也能给家里娃娃换糖饴呢。 “不用不用。”听了周金花一通话,这会儿,周爱凤脸色也有些白,哪里还有心情杀鸡吃鸡啊。 将人打发走后,周爱凤看着吴明峰,越看越是心惊。 这脸色真的是难看,脖子也确实是有点鼓。 “明峰啊,咱们去医院看看吧,这事拖不得。” 吴明峰也怕死,他还有好一些钱在兜里揣着呢,要是人死了,钱还在……只一想想,就觉得好生不甘愿。 择日不如撞日,这会儿还早,周爱凤着急忙慌地将母鸡搁在堂屋,拿了钱,骑了自行车便去医院。 挂号,缴费,看医生,事情倒是顺利。 医生看着单子,眉头紧缩,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得住院动个手术,里头长了个瘤子,得切了。” 吴明峰和周爱凤从医院里走了出来,外头天光明亮,光亮晃得让人心凉。 前两天下过雨,地板有些滑,吴明峰脚下一个打滑,一屁股摔在地上,正好摔了个屁蹲。 新裤子都给雨水浸湿了,狼狈又肮脏。 “明峰!”周爱凤着急,一把将人搀扶起来。 “没事没事。”吴明峰还有些恍神,手抖得厉害,嘴唇也颤抖,好一会儿,他才找到自己说话的声音。 只听那声音虚弱又无力,不过却坚定,眼里满是求生的欲望。 “拿钱,我们回去拿钱,给我住院看病。” 周爱凤哽咽,“恩!” …… 转眼又过了几天。 这几天,天光放晴,放眼看去是蓝天白云,草木丰泽,也因为下过一场大雨,建筑和草木好似被洗过一趟,干净清爽模样。 凤凰洲的吴家却是阴云笼罩。 住了院,动了手术,吴明峰元气大伤。 昨儿出了院,这会儿在楼上休息。 只见汗水打湿衣裳被褥,脸色苍白,吴明峰出的都是冷汗,黑发沾了汗水,粘稠成一缕一缕,潮乎乎的,一副病弱模样。 屋子里的空气也有些闷,还有熬草药的酸味。 周爱凤拿着笔和纸,正在算这段日子的花销。 住院、动刀、买药、车马……处处费钱。 随着账一笔一笔的记上,那心是一抽一抽地痛。 难怪老话都说,无病无灾便是福泽,这去医院,人遭罪不说,那钱就跟纸一样,火一撩,一下就被烧没了,快得让人缓不过劲儿来。 周爱凤大出气,这会儿就胸口发闷发痛,缓不过劲儿来。 所有的账都加了个数字,突然,周爱凤的眼睛瞪圆了,目光死死地看着纸上加和在一起的数字。 “怎么了?”吴明峰虚弱问道。 周爱凤揪着纸张,眼里有了惊恐无措,还有几分后悔和惊疑。 “明峰你看,咱们这段时间门花的钱,数额和咱们捡的那笔钱,就只差一点点。” 吴明峰看了一眼周爱凤杵到自己面前的那本子,有些虚弱地扯了个笑,不以为意模样。 “凑巧吧。” “看病都差不多要花这些钱。” 都要动刀子了,一样是大病,自然花销差不多。 周爱凤心神不宁。 吴明峰只觉得自己虚得很,撑着身子微微往后靠。 “前几天,你和金花嫂子买的那头鸡,那天还没吃……咳咳,今儿,今儿就杀了它,炖个汤给我吃吃,让我补一补吧。” 虚虚弱弱,断断续续,好歹是将话说完了。 周爱凤正想说不成,鸡肉是发物,还是买只番鸭比较好。 突然,她的话顿住了,视线落在手中的本子上,手心都有些汗水,微微抖着手。 她想着那日买周金花那头鸡的价钱,又添上了一笔钱。 这几块的零头一添,两相一加,正好和在医院里捡回来的那笔钱,那黑色塑料袋里头的大团结,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嗷——”周爱凤发疯了。 “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这是报应,这是报应……不是捡财,不是捡到财,咱们捡的是灾,是病灾啊!” 见周爱凤这疯样,吴明峰急得不行,忍着痛下了地,梗着脖子捡起地上那张纸。 这样一看,他的手也抖了,整个人傻愣住,后背是一阵又一阵的凉汗冒出。 挡,挡灾了。 他给别人挡灾了。 …… 周爱凤又急又气,再加上这段时间门的积劳,还有她这一年里连掉两胎,身子骨有些受不住了。 不过,该干的活还得干,她要是不干,家里可没人干了。 鸡吃不得,得上市场买番鸭,周金花在市场卖蛋,平时知道哪处的家禽好,周爱凤又寻到了她那儿。 “成!”周金花一口就应下,“中午时候我就给你送去,鸭子给你杀好好,放心,我不贪你的鸭毛。” 吴明峰住院开刀的事,周金花也听说了,都是亲戚街坊的,本也要拎着东西上门瞧瞧,探探病,给点吃的喝的,这是人情往来。 “对了,我上次和你说的小钱,我不是说了嘛,他原先去医院查,也是脖子有不舒服,后来不知怎么地,又不用开刀了。” “喏,人就在那儿,你去问问他,看看是不是吃了什么草药,打听后也给你家明峰采一点。” 周金花给周爱凤菜篮子里添了几个蛋,不收钱,就当做是亲戚看病人的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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