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可是有阿爹阿娘养着的小狐狸,不要自个儿去讨食呢。 “小松鼠,明儿咱们一起玩呀,我叫阿娘买灯芯糕,我请你吃糕点。” 小松鼠吱吱叫了两声,不是太买账,尾巴一甩,钻进了树洞之中,大尾巴却漏了一截在外头。 小狐不介意,拉着自家阿娘的手,一蹦一跳地往宫门方向走去。 白雪覆盖了深山,到处都一片冰晶,就连石头好似都被冻得更加硬实了,往日的流水潺潺声音小了去。 越往里走,山林越是幽静。 也不知走了多久,在一处壁立千仞的地界时,瞅着像是没有了前路,只见岩石竞秀,怪石嶙峋,下头是白雾茫茫的云雾在翻滚,抬眼看去,山顶处偶有一些的树木,寒冬腊月时候,它们还是绿意葱葱。 冰雪落下,沾不到这绿意。 妇人拉着小狐往前,脚下是悬崖也不惧,往前踏出一步,本应是双足悬空的坠感却没有到来,好像天旋地转一般,只眼睛一睁一闭,这儿就换了一个天地。 只见宫殿巍峨,白玉为砖,放眼能见飞檐斗拱,雕栏画栋。 白雾如岚一般的拢过,妆点了这一处有如仙家之所一般。 潘垚依着小狐的视角,抬眼便见前方有一龙一凤的抱柱牌坊,匾额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七星宫】三个大字,和她在灌湖村底下瞧到的,一般无二。 只是和那时的冷寂不同,此时此处白雾如岚,有如仙宫阁楼。 天色未晚,正是将暗未暗时分,那轮圆月却已经在天幕之中,只见孤月悬空,清冷高傲,此处有泠泠泉声,也有清冷的丝竹管弦之声传来。 “来了?”女子的声音亦是好听。 只见帷幔重重,宫门被守殿的仆人打开,低头敛目,足底轻轻,与其说是人,倒像是一个摆件一般。 潘垚一缕神识落在小狐身上,感受的是它的记忆,能察觉到小狐阿娘握着小狐的手紧了紧。 “小姐。”妇人弯身行了个礼,转身扯了扯小狐,轻声道,“给小姐请安啊。” 小狐抬起头,狐狸眼眨巴了下,还有几分孩童的懵懂。 依着这视线,潘垚将前头瞧了个清楚。 只见帷幔重重,风一吹,纱幔缓缓而动,隐隐能见一女子卧坐长榻,体态婀娜,修长的手抬了抬,声音也如那不扰人不突兀的仙乐一般,泠泠如泉,却带三分散漫。 “不必了,小娃儿天真浪漫,何必以凡俗之礼拘着它?条条框框的,无趣。” 妇人惶恐的低头,还是又捏了捏小狐,给它使了个眼色。 小狐脆声,学着大人的模样作揖,“小狐给小姐请安。” 女子轻笑一声,没说什么。 风将帷幔拂动,下一刻,帷幔散开,犹如薄雾被日头一照,只片刻便消弭。 宫殿里盏了灯,灯烛明亮,钰灵一身紫衣。 潘垚瞧了她的模样,颇有些意外。 钰灵仙子倒是生得寻常,其实倒也还成,五官妍丽,风鬟雾鬓,眉眼的间距稍宽,有几分冷淡之感,可以说是气质美人。 只是和这仙乐飘飘又帷幔重重的氛围相比,倒是少了几分绝色。 潘垚知道,她这是期待过高了,这才有这样的想法。 女子娇贵,不可轻易评价其容貌,潘垚将注意从钰灵的容貌上移开。 “钰灵。”一道男子的声音响起,有几分无奈,明明颇为年轻,却又有慈祥之意。 小狐好奇地顺着声音看去,潘垚认出来人,白发鹤眉童颜,她在灌湖村的湖底有一面之缘,府君的师父,妙清道人。 妙清道人一身直领大襟的道袍,手肘间一方拂尘,抬脚走来有仙风道骨的从容,看着卧榻上斜坐,宛如无骨的闺女儿却颇为无奈。 “说吧,你这又是闹什么?爹正闭关清修着呢。” 走过小狐身边时,妙清道人瞥了一眼小狐,瞅着这半人半妖,虽然是人形,耳朵却能见狐族特征,一身白裳有绒毛,衣裳下头也有一根狐狸尾巴,他眉头微皱,眼里有厌色闪过。 “胡闹!” 妇人脸一下便白了,拉着小狐跪了下来。 妙清道人盯着妇人瞧了片刻,“钰灵,这是怎么回事!” 钰灵轻笑一声,坐直了身子,却仍然没有起身,只拍了拍一旁的卧榻,带几分娇憨地撒娇道,“爹爹莫凶,快坐快坐。” 妙清道人的视线扫过钰灵的腿,暗暗叹了口气,想起了什么,心中老父的怜惜起,倒是不好绷着一张脸和闺女儿生气了。 他抬脚走到钰灵身边,拂尘一扬,依着钰灵的力道坐了下来。 “爹,别一来就生气嘛。”钰灵拉了拉人,弯唇一笑,少了眉眼间的清冷。 “好了好了,莫要耍小儿姿态,爹爹和你说,妖邪诡谲,正邪两分,你阿娘当初就是被一影鬼缠上了,我一时不察,又正逢闭关时期,这才害了你阿娘受惊,那时,她正怀着双身子,就因为那鬼物,累得你没了阿弟——” 他看着钰灵的腿,长长叹了一声,面上有恨有悔。 “还累得我儿行动不便,这是爹心中一辈子的痛。” 他一指下头的妇人和小狐,哑巴瞪人心里恨一般,眼里有怒。 “宫门上下谁人不知,我妙清生平最恨妖邪,钰儿,别以为爹常年闭关修行,少来你清平宫这一处,便不识得你身边人,这是你身边予你抬轿的四婢之一,冬风!” “这两孽障眉眼间有父母宫亲缘线羁,这是冬风所出!你平时胡闹就算了,这种事也能胡闹?” 他一指钰灵,骂又舍不得骂,打又舍不得打,最后恨恨一甩袖子,“你这是要气死我了。” 钰灵对妙清道人的怒意不以为意,撇了撇嘴,如玉一般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有下人端着盘子进来了。 下人们头微微低着,足底轻轻,杯盏中有酒水、有鲜果、也有糕点。 钰灵拂了拂手,装着糕点的盘子去了小狐和它阿娘冬风的位置,她示意冬风落座。 糕点是一团糯米糍的软糕,犹如小团子一般,白雪可爱,上头还裹了一层白糖霜。 这东西对小娃儿的吸引力尤其的强烈,还未尝,便有一股香甜之意飘来。 小狐馋极了,鼻子嗅嗅,小鼻子微动,狐狸眼微微眯起,神情可怜又可爱。 冬风一颗心都要化了去,抬眼看了自家小姐一眼,钰灵冲她笑笑,示意她自己随意,莫要拘束。 冬风心中一松,瞧着有小姐在,倒是对妙清道人的怒意惧怕去了几分。 “乖,小心些吃,莫要噎着了,你方才不是还想吃灯芯糕吗?这糯米糖团比灯芯糕也不差,尝尝?回头阿娘再给你买灯芯糕。” 手一提糯米糖团,怕糖霜掉地上了,冬风还拿了个帕子遮在下头。 小狐高兴极了,欢喜地接过,喉头还有声小兽的呜鸣声,是在撒娇,“阿娘我知道,我不心急,会慢慢吃的。” 潘垚一抹神识落在小狐身上,瞅着它嗷呜一口,欢喜地将糯米糖团咬下,想着小狐鬼的话,瞅了瞅高坐上笑吟吟的钰灵,还有犹在皱眉的妙清道人,心中有感。 这应该便是小狐口中,让他肚痛而亡的糕点了。 如今只是记忆,半分无法改变。 可是,为什么呢? 看小狐阿娘对钰灵信赖的样子,就算妙清道人不喜妖物,更不喜这半人半妖血脉,瞅着妙清道人只是说了两嘴,万事都依着她的模样,她何至于直接毒了小狐? 到底是为什么? 小娃儿吃糯米糖团,小胖手犹带几分狐狸毛,吃得很欢快,耳朵尖也跟着动个不停,尾巴都微微从衣裳下头探出,惹得卧榻上的钰灵又是咯咯笑了两声。 冬风有些羞赧,斥了小狐一句,“好好吃。” 阿娘,我有好好吃呢。 小狐瞪圆了狐狸眼,正想说话,突然,它腹肚中一阵剧烈的痛,如火炙烤。 盘子被砸在了地上,咬得剩下一半的糯米糖团砸在了地上,粘了白玉砖一地的狼藉。 “娘,痛痛,好痛——小狐好痛。” 冬风慌了,急了,无措了,“小狐,小狐,这是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哈哈哈,”卧榻上,钰灵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好半晌,她停了笑意,摸去眼角笑出的泪花,瞥过地上疼得现出原型,腹肚上燃着一团幽火的小狐狸,以及扑到糯米糖团上,颤抖着手看着糖团上燃起幽火,不住摇头道着“不不,不会的,小姐不会的……小狐,小狐——”的冬风身上。 最后,钰灵轻蔑嗤笑一声,视线一转,目光落在皱眉的妙清道人身上,几乎是一字一句道。 “爹,你知道这小杂种哪里来的吗?” “狐妖难训,自抓了它回来后,我便百般折辱,千般折磨,然后,我冷眼瞧着冬风给狐妖送了几次膏药,再做几次好食……果然,她和那狐妖就生了情,就和畜生有了小畜生。” 冬风难以置信地抬头,膝行而至,狼狈地磕头求饶。 “小姐慈悲,饶了小狐吧,稚子无辜,稚子无辜……”她再抬头,满脸的泪水和鼻涕,凄惶不已,声音拔高,甚至有了几分绝望和怨怼。 “冬风不曾瞒过小姐,是小姐允了的,是小姐允了的!” “不错,我是允了!”钰灵毫不在意地点头,干脆认下自己是默认,甚至是引导着冬风和狐妖生情,更甚至,这半人半妖的小狐狸也是她允许生下的。 她容这一家在她宫殿,庇护他们不被父亲知道,不让宫人欺辱,为的便是今日这一幕。 “爹,”钰灵瞧着妙清道人,眼里有嘲讽之意,“这小畜生瞧着碍眼吧,这段感情瞧着令人恶心吧,在女儿眼里,您琢磨着让谢予安钟情于我,这事儿一样的令人恶心!” 妙清道人震惊,猛地抬头,“钰灵!” 钰灵哈哈而笑,丝毫不惧怕他的怒意,甚至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她走得很慢,一条腿似乎是有些不利于行,往常时候,她介意得要命,出行有轿,入门有榻,轻易不肯落地行走。 为的,便是不想让人瞧着她不利于行的一幕。 钰灵走到疼得滚地,这会儿只吊着一口气,奄奄一息的小狐狸身边,只见它黑黑的鼻头好似都冒着凉气,气弱的呜咽声传出,仍然在喊着痛。 阿娘,它痛。 钰灵于高处往下,回眸睨着妙清道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妙清道人的面皮抽动了下。 “爹,这便是女儿给你的答案,我不稀罕!我钰灵不是你提现的木偶,不会像冬风这样,被人提着线唱了一出戏还甘之如饴。” 她一抚抚过自己的右腿,那儿,有她一母同胞,却因着影鬼的原因,在娘胎里便被她同室操戈,吞噬到骨肉里的兄弟。 想到什么,钰灵看着妙清道人的视线更是嘲讽,一脚碾过地上的小狐狸,在它的腹肚处燃着的幽火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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