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小狐你的爹娘也在里面?”半人半妖,小狐鬼的爹娘中,必有一人是狐妖,“狐妖……是你阿娘吗?” 潘垚瞧多了话本和电视,对狐妖有着刻板印象,只道狐妖必定是个娇媚的美娘子,行进间有香风阵阵,回眸间,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不是,”小狐鬼摇了摇头,“是我爹。” “你爹?”潘垚杏眼微微瞪大。 男的狐妖,那该是什么样子? 她瞅了瞅小狐鬼的耳朵,目光又朝它的尾巴处溜了溜,小狐鬼穿了一身的白色长袍,想来,这是它的毛色幻化,这会儿,它正和自己一道坐在长条凳上,屁股处有根尾巴垂下,随着说话,尾巴时不时的扫一下。 潘垚托着腮,暗暗思忖。 大狐妖化为人形的时候,也还有着耳朵和尾巴吗? “你阿娘肯定特别喜欢你爹。”推己及人,潘垚语气肯定。 “恩!”小狐鬼不懂潘垚为何说起这话,不过,它知阿娘和阿爹的感情,当下便大声的应了一声,眼睛亮亮。 下一刻,想起自己如今身为狐鬼,一身阴邪的鬼炁,入不得道门,便是半分也无法靠近,它的精神头又蔫耷了去,耳朵尖耷拉,尾巴没劲儿的甩了甩。 七星宫—— 想起这一处,小狐鬼眼里还有惊恐。 “是可怕的地方,小姐也可怕,我、我好担心阿爹和阿娘,想回去瞧瞧,活了,活了就能回去。” 潘垚瞧了过去,只见因为惊惧,小狐鬼没了人形,重新又成了一团黑炁。 昏黄的一盏豆大灯光下,黑气变幻不停,一会儿是小狐模样,一会儿长出了人的四肢,一会儿又溃散成雾…… 潘垚:“定心!” 一声定心,声音带着灵炁,一路往前刺透黑雾。 犹如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中点了一盏指明的灯火,又似在波涛阵阵的小船上立了根桅杆,溃散成雾的黑气逐渐凝形,最后成了一只小狐模样。 只见它尖尖嘴,小小一只,像三月大的小奶狗,趴盘在长条凳上,尖嘴耷拉在前肢上,眼皮撩起,朝潘垚呜咽了一声。 谢谢姐姐。 潘垚意外,妖鬼一流只有极度惊惧的情况下,才会现出原型,那会让它们心安。 因为那时它们原本的形态,也是它们熟悉的形态。 七星宫—— 再有一个小姐—— 这竟然让它如此害怕? 葛老根不解,“娃儿这是怎么了?” 赵大宝瞥了一眼:“吓着了。” “被什么吓到了?”葛老根想伸出手,就像小孙孙被吓着的时候,他都得摸摸头,拉拉耳朵,念叨一番。 瞅着周身有黑气弥漫的小狐狸,到底心惧人妖有别,还是一鬼物,葛老根不敢动手,只颤颤地念叨了几句。 “摸摸毛,吓不着,摸摸耳朵,吓一会儿……好了好了,娃儿不怕不怕。” …… “七星宫有什么好吓人的?”念叨完后,葛老根安心,再瞧小狐鬼的模样,还有几分不明白。 “那地儿不都是慈悲为怀的仙长吗?哎,赵大宝,我记得你就是被七星宫好心的仙长救了,也去了这宫门,我没记错吧。” “谢仙长自然是好的,旁的可不一定。”赵大宝提到七星宫,想起了什么,眼里有几分愤愤,末了,视线瞥过自己不再年轻的手,不得不垂头。 他老了,也没什么大本事,谢仙长待自己的好,他是报不了了。 “神老无灵,剑老无芒,人老无刚……得认命,得认命哦。” 赵大宝郁郁地又喝了口酒,辣得眼泪都要呛出来。 潘垚朝小狐鬼瞧去,想起了什么,问道,“小姐是谁,莫非——” 莫非这小姐是害了小狐性命的人? 只有害了自己性命的人,再提起,小狐鬼才会如此的惊惧,一身鬼炁竟是连形都维持不住。 小狐点了点头,下巴搁在毛毛前肢上,尖尖的狐嘴里有人言吐出。 “是钰灵小姐——” “她给小狐吃了一个团子,小狐肚子好痛好痛,痛得在地上打滚……好痛好痛。” 好似想起了濒死前的痛意,小狐鬼的身子又蜷缩了几分,眼泪汪汪模样,颠三倒七地说了好几个痛。 潘垚“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钰灵! 是钰灵! 有度真君口中,妙清道人的闺女儿。 ……
第236章 “钰灵小姐?”旁边, 顶着葛老根要咬人的目光,径自又去角落里提一酒提子黄酒的赵大宝也吃了一惊。 他回头瞪来,手中的酒提子斟歪了酒也没察觉。 葛老根心疼得不行, “怎么, 你认得这钰灵小姐?” 视线一转, 他的目光落在猛地站起的潘垚身上, 诧异道, “阿妹也认得?” 乖乖, 大家都认得,合着就他是个局外人啊。 赵大宝哑然失声。 认得, 怎能不认得, 七星宫门上下, 谁能不认得钰灵小姐?那可是宫主的闺女儿,如珠似宝的闺女儿,出行时一顶鎏金红轿, 四大宫婢抬轿,香风阵阵,所过之处有百花绽开,端的是大排场。 他看向潘垚, “阿妹也认得钰灵小姐?” 潘垚绷着一张脸, 她点了点头, 没有说太多,只是道,“听闻七星宫宫主有一女,待之如珠似宝,风华绝代,人唤一声钰灵仙子。” 葛老根恍然, “原来是你们宫主的闺女儿啊,难怪行事这般肆意。” 这依着他们的土话来看,宫主的闺女儿,那不就是皇帝王爷家的千金吗? 皇家贵胄的,脾气是大,也不知道这小狐鬼哪里惹到人了,就连性命都丢了,瞧着它的样子,对于钰灵小姐为何要害了自己,就还稀里糊涂的。 葛老根瞧着将自己缩成一团的尖嘴狐狸,满是褶子的脸上有叹息闪过。 也许,就跟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在天家眼里,命如草芥,一丁半点儿也不值得珍惜,这小狐鬼也一样,在大人物眼里,兴许就只一畜生罢了。 畜生的命,除了畜生自己,谁又会在意? 葛老根拍了下赵大宝的肩膀,不忘拿过他手中的酒提子,将搁在一旁的红布酒塞一塞,塞得牢牢,保住了自家一酒缸的黄酒不被糟蹋后,这才颇为真心地道。 “大宝啊,你回来得对,这仙家,不修也罢。” 赵大宝满嘴的苦涩,想着自己曾见过的妙清道人,一身仙风道骨,这样的人养出的闺女儿,能差到哪儿去? 他有心想再问上一句,是否其中又有什么内情,想到害了谢仙长的有度真君,又哑然失声了。 谁又何曾想过,如贵公子一样的有度真君,亲厚如兄的师兄,有朝一日竟会突然的发难,暗害了谢仙长。 他一介凡人,有幸入了山门,习得道法皮毛,已觉满足,是想不明白,那些翻手云覆手雨的人,他们心里是作何想的。 “老哥哥这话说得对,这仙家,不修也罢。”赵大宝叹了口气,顺着葛老根的力道起了身,落座喝葛老根最后舍的一碗黄酒。 一个米团子,吃时软糯甜口,不想入了腹肚,竟似内里包了火一般,灼得人肚疼身死,半人半狐成一狐鬼,伶仃一人飘在世间。 小狐鬼缩着肚子,想着濒死之事,腹肚好似还残留着那时的痛意和俱意,如影随形。 潘垚覆手在它的腹肚处,小狐鬼只觉得一股暖洋洋的炁息慢慢涌来,就像它小时候贪耍地偷吃了阿娘买回来的一碗桂花酿。 甜滋滋的。 吃下肚却暖呼呼,又让人迷瞪瞪,像是夜晚时候泡在水里一般,摇摇晃晃,抬眼便是漫天的星辰。 又美又醉人。 “姐姐,好舒服呀。”小狐鬼的尾巴甩了甩,亲昵地挨着潘垚的手蹭了蹭,它都不疼,也不害怕了呢。 潘垚摸了摸它雪白的毛发,瞅着它幽幽的狐狸眼,杏眼里都是认真,商量道。 “小狐鬼,姐姐有一些想知道的事,能不能瞧瞧你的记忆……不疼的,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等梦醒了,那些可怕的、不好的噩梦也就忘记了,成不。” “真的能忘记吗?”小狐鬼微微直起身,它想记得阿爹阿娘,记得那些开心的日子,不想记得自己死时的痛,太痛太痛了。 潘垚点头。 “好,姐姐你瞧吧。”小狐狸将脑袋轻轻朝潘垚碰去。 潘垚眼睛微垂,半阖双眼,一缕神识入了小狐鬼毫不设防的鬼魂,如同平静的水面落了个石子一样,水波微微漾开,过往之事一幕幕掠过。 里头的人都长得格外的高,视线需得朝上。 这一刻,潘垚感受着小狐鬼曾经的视野。 …… 时值冬日,摇山好似覆了一层白雪,只见云雾缭绕,不知深处,罡风吹过山林,落了叶子的高树枝丫舒展,偶尔积雪簌簌。 一团似白雪的小动物在雪地上跑过。 它很快活,也很顽皮,时不时扒拉扒拉雪,两条后肢蹬一蹬,瞅着白雪洁白如冰晶,蓬松似糕点,黑黢黢的狐狸眼里有馋意一闪而过。 尖尖嘴往雪地里一插,咬了几口雪,再抬头,黑黑的小鼻尖冻得冰凉凉。 甩甩脑袋,有白雪被甩出。 “小狐——” “小狐——” 有女子着急的呼唤声传来,小狐狸眼睛一亮,瞅着来人快活地喊了一声阿娘。 四肢齐奔,在跑到女子面前时,它一个飞扑,再落地时,不再是尖嘴的白狐狸模样,而是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模样。 只见肤白胜雪,穿一身白色长裳,长裳的边缘处有毛茸茸的绒条,顺滑又柔软,是天底下最好的狐狸毛。 “阿娘!”小男孩抱住来人的腿,仰着脖子瞧人,狐狸眼微微一眯,藏在发间的两个毛耳朵跟着动了动,一派的娇憨可人。 “你来接我呀,是喊我吃饭吗?今儿吃啥,小狐想吃灯芯糕,白白的,像雪。” 才说完这话,它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显然,这是方才吃雪凉着了。 往常时候,妇人都会絮叨几句,还会捏捏小狐尖尖的耳朵,动作不重,与其说数落,不如说是母子间亲昵的小游戏。 这会儿,她面上却没了往日的轻松,带几分焦灼,还有几分不明的不安。 “小狐,小姐来了,一会儿你见着小姐了,别胡闹,要乖巧要听话,知道了吗?” 小狐乖巧地应了一声,声音细细又稚嫩,“小狐一直很乖的,阿娘放心。” 妇人牵着小狐往前走,身影一高一低,雪地里有其他小动物从干枯的树洞里跑出,站在光秃秃的树干上,呼吸日间这冰冷却又新鲜的空气。 冬日少食,小动物都掉了几层膘,下巴尖尖,毛发里的皮肉耷拉着骨头。 小狐昂了昂尤有些奶膘的下巴,有稚童得意的笑,天真没有坏心,却有几分讨人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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