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居高临下看向她,飞扬入鬓的长眉颦蹙,爱怜地摇了摇头,眸光中透出惋惜之情,低叹,“孤以为、以为……到底手足凋零,唯孤尔。” “纵是如传闻所言,但永安公主一副身体,一腔鲜血,总是我卢家女儿。即是卢家子,便一样是萧氏皇家血脉,有何异处?”堂中,卢文松终于开了口。 “身体血肉而已,其心又该如何论?”武陵另一侧渡尘和尚捻佛珠问。 “罢了,你们这到底所论何事,孤实在不懂。”萧无忧踏上一步,笑道,“既然孤所问,方才诸人皆不答。这样吧,渡尘,你乃方外之人,当不染红尘,想来清静无为,便有你为孤解惑,说一说这当下是何局面。” 渡尘捻佛珠的手一顿,余光望向武陵。 武陵四平八稳地坐着,神色平和,手中同样捻着一串佛珠,只是不曾停下。片刻,长眉挑过。 渡尘会意,缓缓道来。 原是七月二十九清晨,萧无忧昏迷的翌日,城外便聚了无数流民,以清君侧为名,道是要诛杀永安公主。 何论“清君侧”? 君侧如何污秽之? 理由便是先前的传闻。 如今的永安公主并不是真正的永安公主,乃是温孤仪寻来的一个同公主容貌相似的女子,如此入宗室,理朝纲,混乱皇家血脉。道是温孤仪明面放权,实乃以退为进。 诚如蓝祁当日之言,相比公主重生这样的说法,原是民间流言更能得人信服。毕竟鬼神之论缥缈,人心之策却世间常有。 何论这数月来,温孤仪霸着半枚虎符不肯交出,正好可以和流言合上。于是本来可以就地镇压的□□,一时间因朝中部分官员的摇摆,便直接闹到了萧无忧府邸。 如今堂中之人,便是昨日晚间聚集在了此处。 只是到底兹事体大,且还涉及到卢氏辅国公府,卢文松坚定地站在萧无忧这侧,故而两厢僵持,今日晨起又请来武陵长公主主持此事。 论了一天,除了暂时由南衙军勉强止住□□,其他尚无说法。是故到了眼下,城中又开始吵嚷起来,要求给出说法。 “那要什么说法呢?”萧无忧问。 “皇室血统,不容混淆。”渡尘见萧无忧一瞬不瞬盯着他,只得硬着头皮回话。 “方才辅国公说了,纵是如流民所言,孤这幅身子尚且是卢氏子孙的。” “对,这处老臣以卢氏阖族担保。”卢文松话语坚定,只望向台阶的人,耳畔回想的是去岁十月,他子嗣断绝之时,这女郎与他说,“把女儿的院子留着,女儿会回来小住的。” 这就他的女儿,不容诋毁。 如此,小僧方才也说了,“身体血肉而已,其心又该如何论?” “小僧乃礼佛之人,亦信生死轮回。”渡尘道,“或许不似流言所说那般,但是温孤施主召魂入体,又该如何证明当下魂魄是永安公主,万一……万一这心、魂受命他呢?” “这处可解。”宰相薛子华道,“鬼神之论且不谈,当下该是论迹不论心。永安长公主若与温孤仪一心,两日前亦不会孤身入太傅府,斩其臂而调兵将,护我大邺疆土。” “这处倒是可以说明殿下之忠心。”礼部尚书何子陵道,“但是恕臣斗胆,殿下这萧家血脉尚且不能证明。” “反言之……” “报——”府衙外侍卫匆忙来奔来,截下堂内论话,只喘息道,“回禀殿下,朱雀街上的南衙军只守不攻,实在撑不住了,城外还有更多的流民涌进来,请示您,可要以武功镇压?” 殿中诸臣面面相觑。 “孤如今身份不明,不好发号施令吧?”萧无忧望向武陵,“阿姐,你说呢?眼下当如何?” 武陵收回凝在礼部尚书何子陵身上的目光,她如今虽没有接触官员的途径,也拉拢不到他们,但是对这些萧邺旧臣亦算了解。 譬如这个何子陵,便是极重血脉的。 这厢,既已提出质疑萧无忧的身份,她的目的便已达到。 那些流民便不再有用,自当借势杀之。 “自然要镇压。”武陵端坐身子,声色朗朗道,“城内者诛杀,给城外者以儆效尤,未入城而自觉退散者,驱逐三百里,永世不得入京。” “你坐下吧,才醒来,定是累的。”武陵看了眼萧无忧,吩咐侍者道,“搬椅子来。” “不必了。”萧无忧看着武陵的位置,问,“现下我们要如何,不如都散了吧。” “城外厮杀,动乱不堪,且等平息了。”武陵扫过堂下,“折腾一日,且不论孤阿妹身份几何,忠心总是再不能质疑。大家都可安心些,且传膳吧,大家都用些。” 她话落下,然周遭侍者却没有动作。 萧无忧道,“孤的不是,还不曾让司膳备膳。眼下传也需许久,就不传了。” “左右外头的厮杀的兵士都饿着肚子呢,我们需感同身受。” 武陵的面色白过一阵,“也对,也对!” “既有此空隙,臣斗胆,论一事。”礼部尚书拱手道,“如今永安公主身份不明,萧家皇室之中,成年康健者唯武陵长公主,不若问过陛下意思,且将永安公主手中权柄移去部分,交由武陵长公主!” 这话虽与萧无忧而言万分刺耳,然何子陵之刚直不容置疑。 退一万步,纵是她当真不是宗室子,面对她手中万人之上的权利,寻常官员只会明哲保身,哪敢多话。 毕竟,很多时候,权臣远胜宗亲。 殿中又一次陷入沉默。 好半晌,卢文松道,“这事臣以为不妥,如今大军正在外征战,朝中骤然换掌权者,怕是会扰乱君心。” “一切还是等班师回朝后,再论吧。” 这话落下,一连几位高官都复议。 “不成!”何子陵座下侍郎李洋道,“三军如今掌在裴将军手中,裴将军何人,这……” 他看了眼萧无忧,“这关系太敏感了,为了大邺百年基业,臣斗胆提议——” “面圣!” “且让陛下来裁决。” 萧不渝已经崩逝,至今除了太医院和萧无忧,旁人并不知晓。 当日防消息外漏,一来是防温孤仪,二来亦是怕传出去军心不稳。如今温孤仪处自已经不需防备,但从军心考虑依旧不得泄露。 萧无忧倒也无惧,只往外看了眼天色,道,“这个时辰,陛下已经用药歇下,若非要面圣,且明日晨起再去,想必诸位不在乎这一夜之差。” 堂内诸臣一时无话,算是默认了她的说法。唯武陵蓦然攥紧了衣袖,半晌却也松开了,心道,那般病重,左右怕是受不得刺激。 “阿姐,明日皇兄若受不得刺激,一下子……”萧无忧又踏上一个台阶,“可怎么好?” 武陵初闻萧无忧这话,不由心惊了一番,感慨这丫头像是她腹中蛔虫,然须臾亦又欢喜起来。 最好便一命呜呼了,如此萧家没有异议的血脉就剩她和萧不渝的儿子。 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自然不足为惧。 只是她面上尚且来不及扬起笑意,府衙外一列侍卫便五花大绑拖着五六人入内。 侍卫领头的是萧无忧府里的长吏,只示意将人推向堂中,冲堂上拱手道,“殿下,这六人是此□□事件的发起者,为活命,道是有话要陈禀。因涉及大邺皇室血脉和忠奸,故而臣斗胆带来。” 武陵蹙眉看了眼渡尘,渡尘亦满脸莫名。 待这处人将话说完,堂总满座俱惊。 “一派胡言。”武陵更是拍案而起,厉声道,“如你们所言,是有人专门为了诋毁永安公主,让你们散播流言。这等事又何须孤亲自为之,孤随便派几人都能支会,你们也配见孤?” 堂下人又道,“殿下如今过河拆桥,草民们自不敢辩驳。但是二月里,您凤驾至宜州,又过洛阳,彼时接见的草民。” “二月里,皇姐确实受孤所托,去了往宜州。”萧无忧不咸不淡道。 “对,那是你让……”武陵骤然止声,一时间不知萧无忧这话是在为她开脱,还是提醒堂下诸臣,那刁民的话有几分可信性。 可是,她确实也不曾见过这人…… 未容她再想下去,其中???一人又言,“公主殿下若非要说吾等不配见您,那么洛阳太守李潇,总能见得上您吧,洛阳旧都离长安城算近的,那处的话便是您让他传出来的!” “你放肆,你胡说什么?” “草民有证据。”那人直起身子,从袖中掏出,“草民原是李潇远方侄子,他怕被您灭口,特意早早把一切写了下来,却不想到底一步错,步步错。草民一念之差,愿将功赎罪。望永安公主饶草民一命!” 堂下诸官传阅,堂上武陵望向萧无忧,脑海中思绪连篇,回想这会见到萧无忧的模样,前后想来,不由喃喃道,“你设的局,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萧无忧面色不改,踏上最后的台阶,又逼近一步。 武陵踉跄一退,萧无忧便站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你没有证据,奈何不了孤。”武陵悄声道,容色里尚且是占了上风的傲然。 萧无忧话语更低,笑道,“堂下不就又有证人又有证据的,孤只是想把你引出来。证据么,有没有又有何重要的,孤给你造全便是。” “你做了多少恶事,孤便给你造出多少!保证严丝合缝。” 从决定断温孤仪臂膀代虎符的那刻起,原就是双管齐下。她与温孤仪闹翻,受刺激而昏厥,自然是真的。然以此示软弱引出散播传言的人也是真的。 所有的环节都已经提前预设且备下方案,包括接下来的走向。 故而,这一刻萧无忧格外气定神闲。 果然,武陵尚且抱着一线希望,只理了理衣衫,勉励维持着从容色,冲堂下道,“刁民之话不可信,所谓书信亦可做假,笔迹更是可以模仿,除非找到李潇本人。” “再者,孤又有何动机,要陷害自己手足?” 话落,她不由冲萧无忧细眉轻佻,又道,“这样吧,孤提议,为保公正,孤自愿软禁府中,而永安公主之庶务且暂停,一切等找到李潇再论。不知各位觉得如何?” 在这一片胡乱中,这是唯一绝地逢生的办法。 武陵非常清楚,比权力,如今自己怎么也比不过她。唯有血脉这一点,相比她魂魄归来,她活生生的一个人便是最好也是唯一的胜算。 眼下,唯有拼死解除了她的权柄,方有一线生机。 何况,李潇已经被她杀了。 然而,萧无忧已经着人易容了李潇。 一时间,姐妹二人皆是一副笑意淡淡的模样。 只是堂下亦不是无人为武陵说话,同意萧无忧暂且交出各处权力掌印。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5 首页 上一页 78 79 80 81 82 8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