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杜相找了天宝阁拍卖行,开出天价求购《水经注》手稿。与他如出一辙的,还有魏国公府……” 皇后正色提醒她,“江左谢二爷连夜赶来金陵,听说是因为,世子爷险些……被牛踩的事。” 说到这儿,一向端庄的皇后差点破功笑出声来,“阿昶那促狭鬼,好端端的折腾他做什么?” 嫂嫂还做太子妃的时候,就替父皇一手打理后宫事宜,也是唯一会对秦昶心有怜惜、时不时暗中照拂的人。 虞莜呵了一声,随口答一句:“闲的呗。” 心里思忖着杜启茂这番操作,倒是颇为巧妙。 当年的窃书贼,自不能大张旗鼓把《水注经》从自家府里拿出来,到拍卖行里打个转,便可洗去嫌疑,果真老奸巨滑。 不过如此一来,却给狼崽行事创造了机会呢。 “至于阿昶和祈御史,本宫倒是没听见他们的动静。” 皇后到如今仍是不解,小姑选出来的这五个儿郎吧,说起来确也各有所长,算是当下最为杰出的天之骄子,但仅从婚配上来考量,却是各有所短。 她单挑自己最看好的那个,好奇探问:“我家嬿嬿什么时候跟阿昶这么合得来了?” “没有。”虞莜矢口否认,“他和杜衙内,那就是强行加塞,我可没选他。” 那晚睡得迷糊,一不留神调戏了秦昶,虞莜一想起就懊恼不己。 按着她原先的想法,本不必如此大费周折,顺势收下他的婚书,远离南康这个是非地,跟他一道回北齐。 至于婚后,以他俩的性情,应该过不到一处去,总归武昭宫大得很,他俩大可相安无事,各过各的。 可这计划打从一开始就不顺遂,秦昶这人太能折腾,她又懒得费神多加思量,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这几个人啊,单就人品禀性来说,在我看来,阿昶算是拔尖的,不过嘛……” 张皇后觑着小姑的脸色看来看去,始终摸不准她的主意,但她这个当嫂嫂的,该说的还是得说。 “我们嬿嬿打小在金陵长大,北方那种滴水成冰的日子,能住得习惯吗?” 金陵气候温和,连风都是柔软的,虞莜看眼窗外,初秋的天碧空如洗、日暖微醺,眼下的温暖让她无从体会北方的严寒,笑说: “小时候阿耶每回说起大雪纷飞、围炉烤火的趣事,我就羡慕得紧。” 上辈子她也没到过北方,金陵这处冬天最多下点雪沫子,湿冷难挨,此刻她倒是很向往鹅毛飞雪过后,银装素裹的美景。 小姑难得流露孩子心性,皇后更是不忍,“北齐跟金陵相隔千里,走一趟都要个把月,你若真嫁过去,恐怕咱们姑嫂这辈子都再难相见了。” 虞莜眼中的笑稍显落寞,重活一世,她对金陵这片故土,再无半分留恋,若说唯一不舍的,大概只有眼前的嫂嫂。 “怎会,嫂嫂将来可以去洛阳看我。” * 到了重阳这日,虞莜准备出宫的时候碰见秦昶,皇后说他无甚动静,可不正闲得发慌,蹲在琼华殿门口揪草玩儿。 一见了她,秦昶跳起身大步迎上来,“今日广济寺有佛会,我带你去逛逛。” 广济寺就在钟山脚下,虞莜眼下正要去那儿,却不是跟他,微微仰头,明亮的眸子似两汪春水,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儿。 “书到手了?” “没有啊。”这人回得理直气壮,随后定定看她两眼,后知后觉惊咦一声,“你怕我失手?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就是他办事才不放心,虞莜懒得跟他掰扯,径直朝马车行去,到了车前驻足想了想,回头朝他勾勾手指。 秋色宜人,阳光自树影间洒下碎光,今日有几分炎热,他的袖子卷在肘上,露出紧实强健的小臂,肤色在细碎日光下隐泛麦色,眸间的金则更浓郁几分,盯着人看时,有意无意流露几分妖冶。 虞莜下意识避开那双眼,微垂了眸等他走过来,两人站得相隔一丈远,她主动上前一步,头几乎埋在他胸口,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真本的扉页右上角,有一枚指印。” 那是她当年吃完蜜糖酥,不小心留在上面的,虞莜低头看看手指,拇指抵在小指肚的中间,给他比了个大小。 这才抬起头,她的额发差不多刚好够着他的下巴,两人近得气息可闻。 黑葡萄一样的眼静静看着他,无声问道:明白了? 秦昶被她忽然贴得这么近,鼻端全是她独有的香甜气息,似甘美的果子,又有花香的馥郁。 他脑子有点懵,嗡嗡作响,比那天被她摸下巴更厉害,晕头转向的,视线在那截嫩白的小指头,和她脸上来回扫了几次。 见他这呆呆傻傻的模样,虞莜忍不住拿手肘在他胸口击了一下,“听见没有?”
第17章 选谁 因为他长得好看 秦昶大梦初醒,忙不迭点头,“嗯……” 虞莜转身就走,他从后追上,兴高采烈说道:“放心,我早就让人盯着那边呢,根本到不了拍卖行。” 她以为他会被城中到处都是的赝品迷惑么?那些玩意儿本就是他放出去的好吧。 “那你还不去?”虞莜踩上两阶轿凳,居高临下扫他一眼。 “这等小事,何须我亲自出马。” 秦昶伸手攀住车辕,也要往上来,“你去哪儿?捎我一程呗。” “我去广济寺啊,不过——” 虞莜按住他肩头,“不、带、你!” 远处蹄声嘚嘚,一骑骏马疾驰而来,马上一人嗓音清亮,扬声喊道:“嬿嬿。” 虞莜转头,扬起个明媚笑靥,朝来人挥了挥手。 那人生得俊眉朗目,肤色稍暗,显出几分风霜之色,脑后长发飞扬,一身利落劲装,箭袖束腕,身姿英挺飒爽。 自马上纵身跃上车辕,长臂一伸拥住虞莜肩头,两人亲昵相视而笑,一同进了马车。 徒留秦昶一人在外,脸黑似锅底,跟上去拉那厢门,竟是从里扣住了。 他一撂袍子坐到车辕上,愤愤不平咕哝道:又不带我,跟别的男人这么亲热…… 那你还来撩我! 手指摩挲着下巴,似乎那上面还残留柔滑软腻的触感,搞得他这两天都不舍得洗脸。 他的性子越挫越勇,从前虞莜对他爱搭不理,他就想各种法子在她面前增加存在感,这次回金陵,明显感觉到她对他的态度有所改变,还专门给他开小灶。 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在她心里的地位不一般。 嗯,没错,就是这样! 他备感振奋,小磨人精,是你自己说要跟我走的,言出不悔哦。 他跳下车,跟姜皓借了匹马,翻身上去,又勒转马头到了车边,在窗上敲了敲,朝里大声道: “下午去紫金塔等着我……” 给你瞧场好戏。 说完,打马疾驰而去。 丰甯一上车就凑到虞莜耳边,向外指了指,“诶,你怎么又跟那狼崽子玩儿了?” 虞莜试图从两条铁臂里挣出身子,“我说小丰将军,你能不能别大庭广众勾肩搭背的,我名声都被你败光了。” “哈,你怕没人娶你啊?”丰甯带着她半仰在坐榻上,一条腿支在旁边,跟猫儿戏耍小耗子一样,眼见她就要脱出怀抱,手指轻轻一勾,又把人拖回来,大拇指一翘,“大不了我娶。” “你爹要是同意倒也成。” 论力气,虞莜大有不如,不过她有绝招,冷不丁出手一挠,丰甯立刻扭着腰软倒在榻,形势调转,只剩求饶的份儿。 半晌笑完,丰甯坐直起来两手按住胸前,一边整里头的束衣,口中抱怨,“说了别挠我痒,看吧,都快露馅了……” “来来,我帮你。” 虞莜颊边笑涡深旋,推着人转过身去,手从后伸进衣衫替她扯紧束衣,丰甯则在前面用力摁,总算将挺傲的身材捋直了。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跟你爹在徐州巡营?” 丰承毅任职六军都指挥使,辖领南康各地兵马,如今是朝中兵事第一要员。 他是跟着弘盛帝开疆拓土的功臣,平生唯一遗憾便是膝下无子,丰甯打小当男儿养,金陵知道她是女儿身的寥寥无几。 前世,这对父女常年奔波于南康各地边境,巡视关隘、整顿兵马,人虽不在金陵,却是虞莜最重要的支持者,掌控住兵权,才能威慑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 “金陵有急况,大都督也是昨日才得的消息,正好我便跟着一道回来,虽说错过你及笄,还好赶得上你择婿。” 丰甯满脸好奇,“你打算选谁?” 虞莜没说话,朝外挑了挑下巴。 她因身边追求者众,导致在金陵贵女眼中,多少有点儿受排挤,若说真正可以交心的好友,便只有丰甯这么一个假小子。 “你真要嫁给他啊!”丰甯吃惊地张大嘴,虞莜从几上捻了块玉桂糕,顺势塞进她嘴里。 “不是……你从前最讨厌他的啊!”丰甯口齿不清。 虞莜自己也不太确定,“有么?也没有吧。” “就他那小白脸……” “可不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么。”虞莜找到个不错的理由,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唔,是比你白。” 丰甯少在金陵,过去跟秦昶没结过什么梁子,要说交情倒还有点,去年跟北齐交接一批战马,两人碰过一次头。 她就是不服气,为何都是常年在外风吹日晒,“他去年大半年都在长城上,我就奇怪了,塞北的风不比徐州更凛冽?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就比我还白?简直变态!” 原来秦昶一回北齐就去了长城,虞莜若有所思,“诸奚那边总来犯境么?” “嗯,今年比往常来势更凶一点儿。”丰甯随口说了句,忽地想起来,掀开窗帘朝外面一看,伸头出去唤前面的车夫。 “去泰安坊。” 虞莜问她,“你不陪我去钟山啊?” 昨日傍晚丰甯派人送了信来,说今天到了金陵来找她,虞莜这才提前半日出门,还得去一趟广济寺。 “大都督在御史台呢,这次赶回来,是因抓了两个诸奚细作,我得去听听,完了再去找你。” 虞莜摇头,懒懒靠在椅背上,“好吧,大忙人……你说了算。” 把丰甯送到泰安坊,马车调头出城。 广济寺外因着今日的佛会,到处人头涌涌,公主车驾并未从正门进去,顺着山下一径古道绕至寺后禅院。 忠勤侯府的一众丫鬟媳妇子簇拥中,陆夫人笑吟吟等在门前,见虞莜从车上下来,立刻上前拉住她的手。 “湄姨怎么在外面等,嬿嬿是小辈,哪里受得起您这待遇。” “小丫头,你少跟姨来这套虚的,进宫都见不着你的面,今儿要不是我下帖子请你,是不是以后你就躲着不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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