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好像可以了。”胡行鲁的声音打断了陈知的回忆。 很好,很及时,再晚一些,他又要重温恶梦陷入恐惧。 小时候这种失去所有的感觉困住了他很多年,他不要再回到那种日子里,向前看,就像现在这样,只往前看只往前冲,目标只有一个,都城皇宫。 陈知拉紧缰绳,微微侧头:“目标滦城,全速行军。” 两日前,在胡行鲁等人,都在庆幸主上没有心软,安于袖手旁观时,陈知召了他们过来,提出要趁机拿下滦城的方案。 这比起袖手旁观可好上太多了,这样的乱局中,能把哪一方的行为动机都掌握在手,不趁机捞一把大的岂不是太可惜。 于是,陈家军上下一拍即合,只等崔瀚倾巢而出,去攻打席家。 崔瀚敢这样做,是因为他拿准陈知不会对席家伸出援手,哪怕现在的局面三家鼎立比两家独大更有优势,陈知也不会那样做。 但他不知道的是,陈知已从戴家的举动上猜测到了他要做什么,他的目标从来不是权衡席家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灭亡,而是他的滦城。 此刻的藕甸城内,当真是横尸遍地,硝烟弥漫。 席家人、席家军不要命的打法,震慑到了敌军,尤其是不正规的戴家散兵。 席姜忙着挥剑的同时对杜义道:“再放烟令,让武修涵从东门攻进来。” 守在那里的大部分都是戴家军,比起南门更好攻进来。 杜义正要放令,忽然瞳孔一缩:“小心!” 是席姜看到武力稍差的三哥与刘硕缠打在了一起,刘硕看到了他的破绽,正要一刀砍在三哥的背上,她飞扑过去挡刀。 此举吓到了杜义,他来不及阻挡护主,只来及大喝出声。 想象的疼痛没有发生,席姜顺势一滚护着席奥一起避开了刘硕的大刀。 她迅速起身,与刘硕对视,二人都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刘硕那一刀软了没有落下来。
第74章 刘硕其实落刀了, 但也确实是软了那么一下,只那一小下就够了。席姜躲了过去,没有捱上。 杜义等人赶忙过来解围, 刘硕重新挥刀投入战斗。 刘硕心中有气, 在气自己,战场上心软太不应该,他意识到后立时紧咬牙根,面露凶狠, 手中的刀握得更紧,砍下的每一刀都是一刀毙命, 他强行让自己的心硬起来。 “三哥, 你跟在我身边。”席姜扶起席奥后道。 席奥立时与席姜形成背靠背的互助模式, 席姜快速回头看了她三哥一眼, 她听到三哥的呼吸声过于急促, 知道他已达到了体力的极限。 这个时候,哪个都是在硬抗, 席姜没工夫心生哀气,她只知道心里的这口气不能散。但还是声音温柔地道:“三哥, 再辛苦坚持一下,还没到绝地,那个精明的商人,也许这次就做了赔本的买卖呢。” 席奥立时道:“少言,省力, 专注。” 他三哥可不是个惜字如金的人,文人脾性, 说话向来冗长啰嗦,此刻这样简短地来提醒她, 可见是真累了。 忽然,席姜感到自己的后背被有力地碰靠了一下,席奥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无论他此刻撑得有多辛苦,他都没有一丝放弃,他与家人同在。 席姜眼圈微红,终是忍不住心生哀戚与悲壮,为可能到来的不好结局。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死在战场上总比上一世死在别人的权谋算计中要好太多。 重来一次都不能在这乱世中拔得头筹,是她技不如人,是天意不允,但她依然无法原谅自己。若老天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依然会全力以赴,不怕输。 席姜收起杂绪,现在还不到放弃的时候,想什么天意与老天。 崔瀚已看出,戴家那些散兵是指不上的,好在他也没想指着他们,他把挥旗往卫长手上一送,亲自执剑闯入战局。 本以为,这样的大军直入城中搞偷袭,并不需要他亲自上场,不想,这么长时间,他的好学生还是没有拿下这场战局。 崔瀚的加入,以及刘硕带着气闷的凶狠,一时把剩下的席家军逼到了城中央。 席姜四顾,父亲,大哥与四哥各守一面,剩下的就是她与三哥了。 包围圈在慢慢缩小,席姜从时不时关注一下父亲大哥四哥那里,到只能顾念到身边的三哥,她不知道他们还能坚持多久,只剩机械地挥剑。 她受伤了,三哥也受伤了,她知道,但她连这些都顾不上了。 活着,是此刻唯一的目标。 慢慢地,席铭也被赶到了她与三哥这里来,并不是崔瀚与刘硕干的,而是父亲与大哥,大开大合地扩张着眼前的区域与敌人,为的是把四哥送到她这里。 席姜心里一凛,忽然明白了父亲与大哥这样做的原因。 “不,”她轻轻喃出这一个不字,与席奥席铭对上眼神,想要阻止父亲与大哥的企图。 可惜他们自身难保,杯水车薪,实在顾不上有意牺牲自己救家人的席兆骏与席亚。 席兆骏被崔瀚刺伤了后,被敌军一涌而上,终是不敌,被伤到了要害,跪在了地上。席亚发现父亲的情况大惊,忙过去查看,刘硕趁机一刀砍下,席亚后背中刀,血流如注。 他比席兆骏还惨,倒在地上,靠着一口气强撑着身体,朝席兆骏的方向匍匐着。 也就在这时,崔瀚得到急报,是东门被一支不明部队突袭,戴家军死伤惨重,剩下的也都跑了,东门被攻破了。 说话间,从东边就传来了不小的动静,果然有人带队杀了过来。 崔瀚眼睛一眯,正要提剑迎敌,就见从另一城门赶过来的报务兵,下马跪地急道:“报!滦城被大军压境攻城,快要抗不住了!” 同时两个急报传来,都是于崔瀚不利的,其中滦城的变故更急,他急问:“是谁攻城?!” 报务兵:“是西围陈家!” 崔瀚立时调头:“回滦城!撤!” 崔瀚能撤得如此痛快,是因为再打下去没有了意义。 他以为陈知对席家的恨意,不会儿让他做出在此时攻打滦城的决定,他还以为,他严密布署此次行动,就算陈知得到他偷袭藕甸攻打席家的消息,他也来不及做什么。 不想,他真是小看了那匹西北狼,可以暂时放下仇恨,冒着席家打不尽的风险,提前预判到了他要做什么,从而果敢出兵滦城。 崔瀚大悔,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拉着陈知一起灭掉席家的好。 他现在哪还有心思打席家,若是没有干掉席兆骏与席亚,与席家结下梁子,他倒是希望席家可以休养生息再次强盛,与陈知闹个不死不休。 崔瀚忽然的撤兵,与武修涵张沫的到来几乎在同一时间,席姜不解,就算武修涵来了,也不至于让崔瀚退兵,但她现在考虑不了那么多,她要去看父亲与兄长。 席亚最终没能爬到父亲的身边,他后背都是血,浑身是刀剑之伤,又在地上爬了一段与泥土混在一起,可想是如何的血污满身。 席姜让席奥与席铭去看父亲,因为父亲撑着剑还没有倒下,看着情况比席亚要好。 席姜跪在席亚身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却最终也没敢把席亚翻过来,还是杜义把人平翻过来,并探了鼻息。 他冲席姜摇了摇头。席姜这才扑上去,亲自探查,杜义没有搞错,她的大哥双眼紧闭,已没了呼吸。 席姜的泪落了下来,她哭出了声,跑到席兆骏身边的席奥与席铭听了,皆顿了脚步回头去看,表情变得悲痛。 席铭一边哽咽着,一边朝席兆骏跑去。 父亲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大哥已经没了,父亲不能再有事。 席兆骏确实还没有咽气,但他身受重伤,被席奥搂在怀里,强睁着眼睛望着席亚与席姜那里。 席奥与席铭会意,由席铭背着他过去。 席姜看到奄奄一息的席兆骏,叫了一声:“爹爹。” 席兆骏艰难地拉着她的手,又拉起席奥与席铭的,兄妹三人的手被摞在一起,紧紧扣住。 席兆骏已说不出什么来,只留下一句:“带我与亚儿回去,回家。”就手一松,闭上了眼。 席姜本来在哭,但在感受到父亲的手从他们三兄妹手上滑下去后,她楞住,停止了哭泣。 之后她就一直是这种呆楞的状态,这样的席姜并不凶恶,但就是没有人敢上前问她,后面要怎么办。 席铭倒是哭得最厉害的一个,看样子更是问不出什么,而席奥直接昏了过去,显然是体力消耗太大加上悲痛过度导致的。 武修涵看着眼前的惨状,想想席家的命运比起上一世还是要好一些的,至少没有满门抄斩,灭门灭族。 他上前,对席姜道:“认输了?想就这样结束了?” 席姜机械地看向他,武修涵掰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身去看:“看看你的两个哥哥,他们是你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了,他们需要你。” 席姜眼波一震,武修涵扶在她肩膀上的两只手感受到她深深的呼吸,她终于不再像个活死人,开始有了情绪的起伏。 席姜的手掌握紧了又松,她仰头被日光刺了眼,她闭上眼,在心里默念了几个数,再睁开时,残阳在她眼中一映一闪,当真如血。 她不禁想,都这个时候了吗,这场战斗竟是从半夜打到了日初再到日落。 时间与空间感渐渐归拢,席姜平静且坚定地道:“全军整束,向北边撤军。” 席家军损失惨重,督主又没了命,席姜这时候的命令如明灯一般,抚慰人心,让人踏实。 武修涵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他又道:“陈知攻拿滦城,这才是崔瀚退兵的主要原因。” 席姜猛地看向武修涵,重复了一遍他所说:“陈知去攻打了滦城?” 武修涵看她反应如此大,赶忙说:“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不会是以为他是特意牵扯崔瀚来救你席家的吧,怎么可能,” 席姜根本没理他,厉声唤张沫听令,命他快马加鞭,去到南郡传令,南郡守兵得令后即时弃城北上。 南郡守兵尚有八千人,如今这些人对席家来说更宝贵了,她不能让陈知打完滦城顺手取南郡时,再灭掉她这八千兵了。 武修涵这才会意过来,她为什么那么大的反应,同时,心里最后那点不踏实也落了地,他认识的席姜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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