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四口赶着驴车走到县衙门前时, 那里已经排上了长队。 衙署青灰色瓦檐下支着个小摊子,每户人家缴完粮后便到那领走一张盖着红印的薄纸,云婵悄悄探头看去, 好像是完税凭证, 她记得这在大燕朝叫做‘串票’。 薛老汉让先他们在空地排队,自己则走上前去找到一个差吏, 将他请到角落里, 赔着笑脸点头哈腰塞给对方一把铜板,然后才回到队伍里。 云婵见状, 伸手扯扯薛明照衣角,附耳过去小声问道:“爹爹为何要给他塞钱?” 男人摇摇头不说话,用眼神示意她往前看。 差吏们用来称粮的物件是个四方木斗,一斗十二斤。 只见那持斗的差吏从麻袋里舀出满满一斗冒着尖的稻米,反手扬进旁边的斗车中, 高声唱道。 “一斗!” 云婵檀口微张, 满目愕然,瞬间明白了:“这样一斗哪止十二斤!” 很快, 排到薛家时,薛老汉将户籍和地契一并交给差吏,便听差吏唱道。 “昌义村薛大福, 需缴粮四斗。” 接着方才收了薛老汉铜板的褐衣小吏走上前, 对着持斗的胖差吏耳语几句。 那胖差吏打眼扫了薛老汉一眼, 点点头,伸手进麻袋里舀米, 在收手之时, 腕子一晃,将那冒尖的部分又晃回了米袋。 “一斗!” 身后众人看得清楚, 但无一人敢多言。 舀走四斗后的米袋只剩薄薄一层,薛明照拢好袋子将驴车牵到一旁,薛老汉去领完串票,今年的税就交完了。 此时薛明照才压低声道:“若不是爹爹和那差吏是远房表亲,就算塞铜板都不见得好使。” 云婵轻叹,今年受了雨灾朝廷不但没下令减税,收粮时还如此黑心,真叫百姓勒紧裤腰带过活? “朝廷就一点都不管么?” 男人嗤笑一声:“朝廷知不知道都两说呢,听闻咱们县太爷明年任期将满就要走了,多吞两口都来不及,哪能指望他做事。” 向来酒楼茶馆中消息最灵通,他来往久了对于这些也有所耳闻。 云婵抿紧嘴角,瞅着驴车上的麻袋不再说话。 薛家二老对这事儿早就见怪不怪了,薛老汉领了票子回来还挺高兴,自家仓里还有余粮,缴粮时也没被为难,挺好,挺好! 他摸摸腰间颇有分量的钱袋,底气十足:“走,买东西去!” 薛老汉和王香月去添置油盐绣线之类的小物件,薛明照和云婵去卖狐皮,两拨人分头采买,到时候在街尾的布庄会合回家。 云婵随男人往街头走去,这时候才知道,就如她先前想的那般,这条买卖街上有两家布庄。 街头那家,绫罗绸缎、兽皮轻纱应有尽有,价格昂贵,街尾那家,主卖价格低廉的纯色棉麻。 薛明照平日卖东西的时候都找街头那家卖,买东西时则在街尾那买。 其实除了县城有布卖,从昌义村出去往东走还有一个集市,只不过那里只每月初一和十五的清晨才开市,不如进县城采买方便。 街头布庄比街尾布庄大的多,也气派的多,牌匾高悬在大门上,插在门口的旗子上书‘顺庆’二字。 内里布置没什么特别,同样是满墙布料,但在乍一看去明显在色泽上鲜亮许多,浅黄、淡粉、大红,绣花绸缎,绣花棉料,一样不缺。 里侧有一道通往二楼的阶梯,旁边墙上挂着条幅,上书‘成衣’二字。 男人轻车熟路走到一楼柜台处打开包袱,亮出里面的赤狐皮,冲伙计道:“我找你们掌柜的。” 那伙计是个识货的,只瞟了一眼直接进到后院将掌柜喊了来。 布庄掌柜是个五十来岁的白面中年人,唇边留着两道八字胡,眼睛细长,一脸精明。 他托起面前的赤狐皮翻看一番,问道:“这是你打的?” “是,最近才打的新皮子。”男人应道。 皮子确实是好皮子。 反着推拨不见掉毛,用手抓揉也很绵软,拨开长毛能见到密集短毛,这样的皮子穿上身,防风还保暖,最重要的是这色泽红的忒纯正了,多少年也难得见一回。 布庄掌柜摸摸唇边小胡子,眯眼问道:“你准备卖多少?” 面前男人虽长相不错,但穿着打扮也就是个庄户人家,若是他主动开口叫了低价,可省下大功夫了。 薛明照不动声色瞧他一眼,将话反推了回去:“掌柜觉得值多少?” 见他不上套,布庄掌柜眉峰微挑,略略站直身子,沉思片刻,用手比了个六。 “六十两。” 男人摇头,伸手将柜台上的狐皮铺平展。 “不带一点伤的狐皮有多难得您不会不知道,仔细瞧瞧,我这皮子上没有一条破口,毛色顺滑,颜色还纯正,这样的狐皮错过您再难找。” 这几句话说得恳切说进了掌柜心里,他在这开店多年,是识货的。 他抚着皮毛,语气有些动摇:“那你要多少?” “一百两。”男人语气淡淡。 “嚯!”掌柜被他惊了一跳,整个人后撤一步,两撇小胡子都飞了起来。 “你这小辈倒敢开口!这个价不成。” “八十五两,最多八十五两!” 薛明照长眉紧蹙,面色有些沉,思索片刻后伸手就去拿柜台上的狐皮,身子还半转向门侧,好像不准备卖了似的。 布庄掌柜见状眉心一跳,口气顿时急了,伸手压住狐皮,咬牙嚷道:“八十八两!” 若是什么白狐皮,黑狐皮也就算了,这可是红狐皮,这样喜庆的颜色根本不愁卖,马上临近年关城里老爷、夫人,各个都要做新衣,打理好后转手他能赚不少! 男人闻言脸色缓和下来松了手,指着身侧的云婵道。 “行,八十八两可以,再给她买身厚棉裙,您给打个折。” 少女眼睛瞪大,愣了一下,娘不是才给自己做了衣裳? 而布庄掌柜见他松口,白面上挂起笑容。 棉裙而已要不了多少钱,就算绣满花的都行啊!他大手一挥,笑道。 “区区棉裙,送这位娘子又何妨?等会儿你们尽管去挑!” 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还希望以后咱们常来常往,有好皮料多想着老夫呀!” 掌柜自有他的打算,这一手无伤猎狐的本事不是人人都有,他能打到一只赤狐就能打到第二只,若是多来几张好皮子,送条棉裙又算什么。 “去取八十八两银子来!” 云婵在男人身后扯扯他袖角,往前挪了一步小声道。 “我有衣裳呀,娘不是新给我做了?要不你给娘买身新裙子吧。” 少女眼神清澈乖巧,仰头柔声说给娘买裙子的模样,看的薛明照心都软了,别说是条裙子,他恨不能把天下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小媳妇面前。 他握住云婵小手,低低笑道。 “谁的媳妇谁来疼,娘的衣裳让爹去买,这皮子钱也要交到公中八成,他们有钱呢。” “去吧,去成衣那儿挑挑喜欢哪件。” 话音落地,不由分说将她往二楼成衣间处轻推。 旁边店伙计也机灵,腰身一躬:“小娘子,您这边儿二楼请,小心台阶。” “像您这么俊俏的不多见,穿什么都好看,粉的、蓝的、青的、黄的,蝴戏兰草,锦鲤弄珠,落英碧竹,水波云纹……” 楼上衣裙样式好看,绣工精致,比自家缝的针脚还密实,云婵转了一圈不禁暗叹,不愧是县城最好的布庄。 颜色娇嫩鲜亮的裙子有不少,但她却没往那瞧。 自己箱笼中的衣裙几乎都是不值钱的冷色系,褐色、蓝色、青色,若是单买回件粉裙子、鹅黄裙子之类的,倒是压根没法搭配了。 瞧看半天,才选中一件软烟色绲边裙,衣襟和腰间用湖绿色丝线绣着翠竹纹样,清秀文雅。 等她挑好下楼,薛明照已和掌柜的结清了账,他冲掌柜拱手抱拳道谢后,领着云婵出了布庄。 云婵左手拎着用草纸和麻绳包好的新裙子,右手喜不自禁地扯住男人的袖口,语带雀跃地说道。 “楼上裙子真好看。” “喜欢下次再来买。” 薛明照微微低头,视线不露声色地滑到袖口处,这还是媳妇第一次主动在外面抓着自己…… 送礼物这招不错,多买,有用。 云婵抿唇笑着,忽然想到自己昨天明明看到男人处理好了兔子皮,怎么没见他拿来卖。 “兔子皮不卖吗?”一张也能卖个大十几文呢。 “不卖了,到时候冬天给你和娘一人做个手筒。” “啊,好。” 说话间,两人路过一间食肆外,一阵‘咩咩’声传入云婵耳中,循声看去,只见一只通体雪白,头生双角的动物被拴在门外,时不时发出叫声。 那是什么东西?羊? 云婵定睛细看,有点不敢确定。 声音对,模样也差不多,可这东西身上没有长毛!看起来就像贴着猪皮的羊! “那是、那是羊?”云婵皱眉。 薛明照挑眉:“想吃羊肉了?” 云婵傻了,这猪是猪,鱼是鱼,蛇也是蛇,到羊这儿,怎么羊不是羊了! “想吃。” 在大燕朝羊肉卖的不便宜,自打她过来还没吃过羊肉呢,想尝尝长着猪皮的羊是什么味儿!
第28章 绒须羊 羊肉中含有羊油酸, 经过烹饪释放出一股特别的鲜香味,漾满整个羊肉馆子,这味道闻起来倒无异样。 薛明照要了半斤酱脊骨打包带走, 脊骨不比排骨, 肉少些,骨头多些, 四十文半斤足以解馋。 云婵站在屋内, 眼神却不断往馆子外那头白羊身上瞅:“那羊的身上没有毛?” 脊骨是早就酱好放在陶锅里,摆在进门处桌子上的, 正在捞肉的伙计听到这话便笑了。 “哈哈,小娘子你可以凑近些看,这羊的毛短,都贴在皮上了,远远瞧着就像无毛呢。” 肉羊长得慢, 猪养上八九个的就很肥了, 但羊得养十几个月才行,所以养羊的人少, 这小娘子没见过活肉羊倒也不稀奇。 羊的毛短…… 这可真是颠覆云婵认知了,在华夏古代,羊的别名为‘胡髯郎’, 就是因为它浑身长着长毛, 尤其是下巴处的毛奇长, 就像留着胡须一般。 她站到门槛处,扶门垫脚, 探着脖子看去, 待看清后,幼小的心灵大受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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